折骨为臣 第86章

但他这一顿,落在身上的视线都要变了味,江褚寒缓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了些,他换而冷声一笑,“罢了€€€€”

“这同一日两番罪名加上来,你们有备而来,我就是没做也是做了。”江褚寒跪在地上浑身冰凉,他朝御前拜了,“陛下,此事今日是说不开了,褚寒平日里没落得什么好名声,与其争辩让人不足为信,不如恳请陛下做主,哪怕三司会审也好,臣绝不畏惧分毫,案子查清之前,褚寒愿自请留在府中,配合查案。”

“既是如此……”永宴帝脸色不好,他倚着龙椅,“你就……”

“陛下€€€€”余丞秋颇有些不依不饶似的,“世子此前禁足府中,可是有过擅自离府的先例。”

江褚寒仿佛气笑,“怎么,余太师这是想让本世子走一趟大牢。”

余丞秋抬着袖子,“法理之前,世子如何走不得一趟刑狱?”

“行€€€€”江褚寒往御前磕了个头,他破罐破摔似的高声道:“为还清白,褚寒自请入狱,今日百官皆是见证,望陛下准允。”

……

镇宁世子入京不到六日,就进了刑部大牢。

江褚寒从朝中出来的时候已是天亮,但满天黑云如同压城,他被人押着往台阶下走,不过两步额头忽然一凉,再仰头看,乌云密布之下,如同飘着漫天的尘土。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就下在了当日。

江世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当了阶下囚,但刑部大牢他去过€€€€不算他审人的时候,他去那里接过卫衔雪。

从前卫衔雪被人陷害,江褚寒也算推了一把,如今被人拿着卫衔雪的性命威胁,江褚寒自己走进大牢,怎么都有些山水轮转的滑稽似的。

刑部大牢冬日里更是阴郁,四处的腐朽与血腥经年不散,就算是在栖岩寺过了苦日子的江褚寒也觉得无所适从。

但世子罪名并未坐实,他好歹是个金贵人,刑部从前还要喊他一句“侍郎”,哪怕此刻入狱也并不敢真的怠慢他多少€€€€御前时余丞秋就是拿他与刑部尚有关联才把他塞进了刑部大牢,可同刑部真有千丝万缕的人,哪里是他这个喂不出熟狗的所谓侍郎。

江褚寒捞了个单间,还有足够厚的被褥,连镣铐也不敢给他锁上,这日子仿佛过得并非不顺心,可刑部查案拖到明年也不稀罕,江褚寒自从被关进来,他同外界的联系就自此断了。

连他也不知这场雪下了多久。

天色昏昏,昼夜难分。

整间牢房只有上头一个小窗透出些光来,江褚寒日子过得无趣,躺在那硬板床上数着头顶的砖块,仿佛也一道数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江世子睨了一眼来人,没好气地将目光收了回去,他没理人,反倒翘起腿晃了几下,故作悠闲似的。

“看来世子在此日子过得不错。”余丞秋停在牢门口,他抓着门锁看了眼,“外头的情形,你是一点也不关心?”

“太师想来是第一回来大牢吧?”江褚寒故意笑了笑,他大方地说:“我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也不顶用,你要真感兴趣,不妨进来坐坐。”

余丞秋冷哼了声,“好日子过久了,怕世子忘了来时的初衷,老夫今日过来,是来提审你的。”

江褚寒听到了门上锁链的晃动声,他“诶€€€€”了声,“说提审多难听,我若不招,余太师还想跟我玩儿什么严刑逼供?”

“你试试就知道了。”余丞秋冷冷一笑,他往后抬了抬手,“把人锁过去。”

江褚寒这番躺不了了,刑部看着像江褚寒手下的,背地里却算三皇子的地盘,刑部小吏听着吩咐将江褚寒带出来,直接把人带去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蒙着浓重一层血腥味,比战场的杀伐气还要厚重,里头摆了根木头架子,上头锁链缠绕,分明是绑人用的。

江褚寒被锁上去,两手展开立在架子前面,像个伸展开的木头桩子。

镣铐缠得紧,江褚寒挣不开,因而他先开门见山道:“我说余太师,你跟我耗时耗力不过浪费时间,未曾做过的事我不可能招供,你今日断我手脚我的回答也与朝中一样。”

余丞秋走过去检查了番他身上的镣铐,他竟然先挥退了这室内的小吏,等人都出去了,才抬过一只手,往江褚寒身上按了过去。

江褚寒被锁链绑住的动作一颤,余丞秋的手竟精准地落在他肋骨上,未曾接好的肋骨立刻疼得江褚寒有些肝颤,可他生生扼住呼吸,不过轻声地闷哼了句。

三五日的江世子根本养不好伤,如今他看着无事,那身衣服下面,其实还藏了千疮百孔的伤无从看顾。

“你倒是能忍。”余丞秋把手松开,言简意赅道:“你的招供无足轻重,你死了老夫也不在乎,但你手上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第91章 :伤口

“怎么……”江褚寒不在乎地说:“我是哪里戳了余太师痛处了?”

他似乎想了想,“我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让太师发了这么大的火,不惜光天化日闯人府邸抓人,还撺掇三殿下在陛下面前撒了弥天大谎,蓄意栽赃我进了大牢。”

“你在装傻。”余丞秋负手,他面色阴沉道:“偷盗这事可不是栽赃,你敢说你那日不曾闯过太师府?”

江褚寒笑起来,“走一趟就算偷,太师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你用这等阴损的法子来要回来。”

“牙尖嘴利。”余丞秋冷声道:“江辞养儿子养成这样,他自己也掺和其中了吧?”

说起父亲江褚寒就翻了脸,“少扯到我父亲身上,说起偷盗,你余丞秋才是天下第一人吧?那户部从前的缺空如今也不知去向,谁知道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余丞秋见他动怒,也眼神锋利地说:“你若不查户部老夫还能放你一马,如今进了刑狱,你还觉得自己能安然无恙地出去吗?”

“我进来不过受你掣肘威胁,拿着人命来逼人,你还真觉得你能杀了我和他吗?”江褚寒恼怒道:“卫衔雪呢?你把他带哪里去了?”

“前几日你摆出一副寻欢的样子,私底下却偷偷让人探查,没找到人吧?”余丞秋冷笑了声,“你放心,他的命比你想的值钱。”

江褚寒攥紧了手,“那你把坠子还我!”

余丞秋略一想,“你是说从他身上拿来那东西。”

“想不到江辞生了个大逆不道的情种,竟然被一个异国男人耍得团团转,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做出这等自断香火的蠢事。”余丞秋掏出玉佩,拿在手里端详,“这东西……是长公主从前的兵符吧?”

江褚寒不想他认识,“你还给我!”

余丞秋听着晃动的锁链声,顾自说:“长公主也是可惜,那么年轻就香消玉殒,想来当今陛下在长公主面前也是能磕个头的,当年若非借了他褚芸的势,这皇位哪里能轮到他,这么想你江褚寒命里也带过皇命,不像如今在京城里缩着脑袋过日子,可你们江家满门蠢货,被人夺走天命,还死心塌地地替他守这江山。”

当年长公主病重,是当今陛下尚在无名的时候就不顾旁人劝阻,身边只带了一个人,就敢南下去替长姐寻找传闻里治伤的良药,不想还真被他找着了,从此成了一路坦途。

“比不得余家审时度势,从前把女儿嫁给皇家以为是捡了便宜,连孩子都有了,不想陛下不顾劝阻也要前往南境,余家怕女儿守寡,当时就把王妃接回去了,不想陛下回来,又好声好气地把女儿送回王府。”江褚寒嘲讽道:“我可是听说当初皇后重新回去,还受了好一阵冷……”

“闭嘴!”余丞秋强行打断,“陛下还是太心软了,我若是他,上位之后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江家,他还留着你,不过是想全一全他仁德的名声,何况并没有人再追究当年的事。”

江褚寒沉下脸色,“余太师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是当真起了谋朝篡位的心思?”

余丞秋冷笑,“怎么跟你费这么多口舌,江褚寒,你如今成了阶下囚,若不想出不去,或不想累及江家,就把户部的账本交出来。”

“这是终于直接要了。”江褚寒眉目一挑,“那账本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能逼你余丞秋这么狗急跳墙。”

余丞秋冷目对上,“还能问你要,已经是对你手下留情,你若还要嘴硬,届时折损的就是整个江家。”

江褚寒诧异地说:“太师还会对我手下留情?”

余丞秋伸手往江褚寒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终究是他的儿子,学了心软二字,三殿下到如今还挂念跟你的兄弟情谊呢,你也不问问自己可曾对他留过情面。”

江褚寒神色一肃。

紧接着余丞秋退出两步,他扬声喊了一句,“三殿下进来吧。”

江褚寒目光微动,接着竟见这审讯室的门打开,褚黎站在外面,他在门口停了片刻,随后才往江褚寒面前走了过去。

这两步走过来,江褚寒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三殿下……”

褚黎有些低着头,并没去看江褚寒的眼睛,他只是说:“褚寒你就不必嘴硬了,把事情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两人这样面对面站着,差不多年纪,原是差不多高,可惜一人身上施了镣铐,不像是一样身份的人。

“褚黎。”江褚寒沉下声,“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从前的三殿下不过跋扈些,可两人怎么说也是有过一道长大的交情,就算后来生疏了,也到不了针锋相对的地步,褚黎若是正大光明地找他麻烦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这蓄意陷害的话,竟然是从他褚黎口中亲自说出来的。

褚黎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他似乎低头咬着牙,“我变成这样……”

“我变成哪样了?”褚黎忽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抓住了江褚寒胸口的衣襟,“舅舅说得没错,你也根本没有对我留过什么情面,你分明知道户部是我手下的,还非要插上一手,分明知道我不喜欢谁,还非要护着,那个卫衔雪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不顾惜我的命也要保全他?”

江褚寒被按到伤口,他皱眉望了眼后面的余丞秋,“殿下识人不善,如今做的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我大逆不道……”褚黎慢慢抬起头,他伸出另一只手,把自己面前的衣服扯开了些,露出了他的脖颈。

江褚寒都没注意到褚黎现如今穿的衣服领子比以前高些,等他拉开衣服,才看到一条长长的伤疤自他胸口往上,一直横到了脖颈,竟是有些狰狞。

“你……”

“当日蕴星楼受的伤。”褚黎把自己领子松开,他眸光冷漠,“褚寒,这伤这辈子就留下了,我那天不过想要那个天巧匣,你为什么要和我争?”

“伤你的不是我。”江褚寒盯着他,“你知道那箱子里有什么吗?”

“不重要,里面有什么都不重要。”褚黎死死按着他的胸口,“前些日子的事父皇本来就对我失望,我还受了伤……”

三殿下咬牙一字一句:“脸上有疤尚且不能入仕,何况储君……”

“父皇……父皇不会再信重我了。”褚黎捏着手,“难道我还要把皇位拱手送给老二那个木头吗?”

“褚黎你清醒一些!”江褚寒不顾伤挣着锁链,仿佛是要把他惊醒,“你这一步要是行差踏错,来日可就回不了头了!”

“你胡说!”褚黎仰了仰头,他满眼藏着恨意,“你把账本交出来,我还能让舅舅饶你一条性命。”

“褚黎€€€€你……”

褚黎好像被恨冲昏了头,他把手一松,立刻从旁边拿了条鞭子过来,他咬牙一挥,那鞭子立刻重重地落在江褚寒的身上,江世子进来的时候只被褪去了华丽的外袍,里头衣服没有换过,还是深色的,这一鞭子下去看不出渗出的血色,只听江褚寒咬牙闷哼了声,那锁链在他微微的颤动下响了起来。

江褚寒看向褚黎身后,“余丞秋教的好侄儿……”

余太师一脸冷意,无动于衷地看着这场面。

褚黎听了江褚寒的话,立刻又挥了一鞭,“你在逼我……连你也逼我!”

“你他妈发什么疯!”江褚寒原本就一身的伤,疼得他额头冒了冷汗,他实在忍不了了,“我逼你故意伤人还是我逼你胡乱攀咬,这半年我是给你下什么绊子了还是故意找你的麻烦了,我回来的日子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你皇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还跟我指望什么兄弟情深吗?”

褚黎的手颤了颤,“那我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我身后的人……都没了,只有余家还在,我舅舅从小就告诉我凡事都是争过来的,你凭什么跟我抢……你连一个卫衔雪都不许我动,你敢说你对他的偏颇没有大过我吗?他一个外人……”

江褚寒气得呼了口气,“你数数你干了几件好事!你觉得余丞秋就是全心全意帮你吗?他要不是手里的账本被旁人拿走,事情捅开对他不利,又看你听话,他会想把你扶上去吗?他身上见不得人的秘密还多着,他那屋里的密室……”

“你住口!”褚黎声音一厉,他似乎也被气急,脑子昏了似的,他把鞭子一丢,在旁边桌上捡了一把短刀过来,对着江褚寒胸口就捅了进去,这下鲜血霎时就从那窟窿里涌出来了,大滴地往地上滴了下去。

江褚寒都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随后才被钻心的疼痛得倒吸几口凉气,他整个人立刻站不住了,锁链一响,他几乎是被挂在架子上。

“你……”江褚寒艰难抬头,“你想杀我……”

褚黎看到刺眼的血流到手上才清醒了些,那刀被他拔出来,立刻颤着手扔下了,他慌张地说:“我……我没有……”

“黎儿。”一直坐山观虎的余丞秋这才走过来,他把手搭在褚黎肩上,温声道:“你先出去。”

褚黎眼眸都在颤动,他缩着手把血往自己衣服上抹过去,“我……”

“舅,舅舅,他,他会不会死?”褚黎往回看去,“我刚才……”

余丞秋皱了皱眉,他往江褚寒身边走了一步,伸着手指往他身上那刀眼里扎进去,看着江褚寒痛得发抖,他舒着眉说:“不是要害,死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褚黎揣着自己的手,他重新低下头,挪动着步子出去了。

余丞秋看了看自己手上沾的血,他往江褚寒衣服上擦过去,随后一只手捏住了江褚寒的脸颊,他目光晦暗,“你刚才说什么密室?”

江褚寒口鼻中满身血腥味,他啐了一口,“戳,戳你痛处了?你那……你那儿子……”

“闭嘴。”余丞秋立马两指一紧,把江褚寒两颊狠狠掐住,“若非你的性命还有大的用处,早让你带着这话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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