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和话好像都不大相适,卫衔雪捋不清楚,只觉得江褚寒他是气疯了吗?
卫衔雪这会儿开始想缩回手了,“雪院容不下世子大驾。”
“君臣之分我还是懂的。”江褚寒不松手,还认真地说:“殿下都住得,臣也可以。”
卫衔雪都不知道这话是怎么引到这里去的,“雪院如今住满了人,并无世子的客房可住。”
江褚寒当他搪塞,“殿下一句话的事,柴房也是住得的。”
“江褚寒你疯了吧。”卫衔雪神色微恼,“你别这么叫我。”
不想江褚寒语气一松,“那殿下的意思……是不想和我做君臣。”
“那你我之间,就还有别的交情可说。”江褚寒忽然伸出手,把手里一个什么物什塞进了卫衔雪的手里,“这东西在你手里放了这么久,可你弄丢了。”
卫衔雪手心一凉,那形状他好像微微感觉到了,江褚寒挪开手,他塞进他手里的,果然是那块他从江褚寒那里拿走的玉佩。
“当年我母亲留下来,是想让我来日交给侯府的当家主母。” 江褚寒对着玉佩慎重地拍了下卫衔雪的手心,“我又给你找回来了。”
卫衔雪好像觉得手里一沉,心里忽然松动了什么似的,可他偏开眼,“这话你哐我两回了,你不记得了吗?”
“哪有哐你两回,就算头两回是。”江褚寒固执地说:“这回不是。”
卫衔雪不知道争辩什么,就看着玉佩。
“你不信我……”江褚寒叹了口气,“刑部大牢天冷,我这几日也就入眠了一次,那次我梦见我母亲了,她说……”
江褚寒道:“她说她也喜欢你。”
卫衔雪:“……”
滚过闹市与人群的马车归入宁静,缓缓停下来,似乎是雪院到了。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卫衔雪在一片寂静里说:“不论京城,整个大梁,于你合适的人比比皆是,你我之间不过一些虚情假意的过往,你又何必再追上来。”
江褚寒想过一会儿,“你做的点心好吃。”
卫衔雪皱眉道:“就因为这个?”
江褚寒又道:“你会给我抄书。”
卫衔雪:“……”
江褚寒看着他,“你生得好看。”
卫衔雪欲言又止,“你认真一些。”
江褚寒还是说:“我喜欢抱着你睡觉。”
“……”卫衔雪忍不住道:“江褚寒……”
江褚寒这才慢慢道:“其实你从前从不忤逆我的时候,我就能看出你心有天地,只是被圈起来,没什么旁的选择,我……我从前没有成全你,是因为我私心占有,我过久了围困的日子,也想把你留下,可惜一开始做错了事,再怎么留也是于事无补,至于这一回,这一回从一开始我就先输了你一把。”
“少年总是把征服当做欲望,你越是挑衅,我越是计较,你越是不在乎,我总是要再去招惹,可偌大的京城,没有人再比你更了解我,我原想让你慢慢接受,偏偏我脑子迟钝,到后来记起那些往事,才知道你一个人带着记忆纠结困顿想不明白,所以我补你一些亏欠都是我应该做的。”
江褚寒冲卫衔雪眨了眨眼,“而且……如今你虽然看起来变了很多,但你同从前一样,虽然心软,认定的事情却从来不会回头,你有自己认定的好恶,这偌大的京城,随波逐流者万千,没有人跟你一样。”
空气里停了会儿,“小殿下。”
“这些私情除外。”江褚寒把手松开,他略微敛起神色,整个人露出些收敛的安分,“你若是只想和我当君臣,那我也可以试一试,做你一把趁手的刀。”
第98章 :留下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
卫衔雪握着那块玉佩,那石头揣在手心就自己生了温似的,缓缓晕开的些许热意从手心蔓延,好像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就已经往他心口上烧了过去€€€€那一点浅薄的温度,竟然凭空能燎起烈焰,将害怕厌倦冬日严寒的他片刻地留在了这里。
卫衔雪不敢说他没有动摇,莫说大梁,添上燕国,对他有过真心好意的人他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怕从前江褚寒伤害过他,可他给过的温情能够越过世间万千,独独地显露出他的好来,所以今生哪怕吃了教训,他自始至终只是把情绪压在心底,只要他嘴上不说,更一口咬定他没有多情,那他就不会给任何看见他心里藏起的余情未了,他这样的人能藏一辈子。
但江褚寒偏偏……
“我……”卫衔雪有些支吾地叹了口气,“我管不住你,你来日肯定是要后悔的。”
“到这份上,你还替我想过来日。”江褚寒已经当他松了口了,“殿下待我不薄。”
“你想多了。”卫衔雪收回手,藏进了袖子里,“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江世子还说我从不回头,你才是犟种,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你都知道拦不住我了。”江褚寒视线从他袖口扫过,他笑了笑说:“所以这雪院我今日是肯定要住的。”
江褚寒也不管卫衔雪还要说什么,马车也停了许久了,他从马车里起身,有些动作缓慢地去掀帘子,外头的鸦青听了半天有的没的,这会儿听动静去扶人,可他人还没牵到,江褚寒弯腰时忽然扯着了伤口,他忍着停顿了一下,就这片刻的强忍里,后面的卫衔雪忽然叹了口气,他伸手去托了一下江褚寒的胳膊。
“你小心点,别碰了头。”卫衔雪抓着他的胳膊往下划过,有些冰凉的手指揉了下江褚寒的手腕,“你伤得太重,我治不了,让鸦青去请个大夫吧。”
江褚寒身量太高,往上一抬头就能碰到马车顶,原本他要低头穿过去,不想卫衔雪一句话说出来,他怔然一停,还真撞着头了,“砰”一声响得明晰。
卫衔雪:“……”
江褚寒揉着头回头看了眼,眼里有些诧异,但他很快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声音接着传出马车:“鸦青去请个大夫。”
鸦青有些迟疑,却也很快回了个“是……”
“你……”卫衔雪见他就这么停在马车边上,“你傻了吧?”
江褚寒没明白,他低头就望着卫衔雪拉他手腕的那只手。
卫衔雪被江褚寒这样子整得有些无奈,他皱起眉道:“世子让鸦青现在走了,我如今这个模样,怕是不方便扶世子下车。”
江褚寒尴尬地挪了挪眼,在卫衔雪憔悴的面容与额头的纱布上来回停了一会儿,他把手腕绕回去摸到卫衔雪的手,有些想牵他似的。
“哪能让你来€€€€”江褚寒清嗓似地咳了声,他贴心地说:“自然是我服侍殿下。”
“……”卫衔雪脸色有些不自在,“你别这么叫我。”
卫衔雪身份虽没有造假,从前在燕国的时候也当过皇子,可江褚寒喊出来就是奇怪,也不知道江世子是怎么如此自然就接受了他的身份的,这难道不应当先怀疑一番真假,再在尊卑面前多少有些无所适从吗?
他怎么还喊得顺口起来了……
“殿下不喜欢吗?”江褚寒靠着马车壁,他还真回去把卫衔雪牵起来,做出个扶他起来的动作,“这些年委屈了殿下,从前都是我多有冒犯,如今虽是虚名,怎么也不好折煞了殿下。”
“如若不这么叫,那殿下喜欢我怎么喊?”
“……”他这哪是问他的意见,这不是喊得更起劲了?
卫衔雪想起自己当初张口闭口喊“世子”的时候,像被他追回去计较,他沉下眼起身,两个人带伤,扶得有些相互搀扶的意味,他皱着眉无意道:“世子跟我分这么清,难道想让我喊你一声兄长吗?”
江褚寒才刚脚落在地上,“兄……兄长?”
江世子好像是迟钝了些,这才分清了什么,“你应当喊我兄长……”
马车下面没摆落脚的凳子,卫衔雪跳下去有些头晕,可他听江褚寒这反应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果然江褚寒握他的手更紧了,“对啊,殿下同我算是兄弟,那自然不应当生分……”
“……”卫衔雪现在没力气跟他分辨,他脱了脱手,“世子真要留在雪院可要做些准备,此前说并无客房可不是诓骗,如今确实是没有房间留给世子了。”
江褚寒没听到似的,他望着雪院的牌匾,忽然觉得前尘往事好像是做了场梦,从前在这里也算住了些时日,其实算起来还不过大半年前,怎么就像是千帆过尽,变得伤人又伤心了。
江褚寒当着卫衔雪的面就叹了口气,“阿雪€€€€”
“我很想你。”江褚寒牵着卫衔雪的手,很轻地往他手上的伤口处碰触过去,他好像嘴里有什么话要说,却还是只重复了一遍,“我很想你。”
自从蕴星楼一事过去,他们已经争吵过太多次了,卫衔雪似乎铁了心的毫不心软,江褚寒怎么说怎么做仿佛都成了一厢情愿,他们分开过了,也相聚过了,什么刀口与鲜血通通都加诸于身过,到如今才真的像是……历尽千帆,久别重逢。
卫衔雪的手被江褚寒握得有些发热起来,他皱起的眉梢好像并没有因为江褚寒的话而散开,可卫衔雪就这么敛着眉,缓缓偏身用一只胳膊把江褚寒挽住了,“外头天冷,我扶你进去。”
江褚寒缓缓挪步,余光看着身边的人,“你还会……做糕点给我吃吗?”
他说得试探,又有点小心,眼见卫衔雪几步内没回话,江褚寒就心虚地开始说:“那我给你做。”
“世子做的东西……”卫衔雪想起来觉得离谱,江褚寒做的吃的也不知道是想毒死谁,可好像驳他的话不大好听,卫衔雪沉默了会儿,很轻地“嗯”了一声。
江褚寒小心翼翼地把心虚打散了,他攥了攥手指,“那……”
江世子好像把自己想笑了,他弯着嘴忍了忍,才问:“那我还能抱着你睡觉吗?”
“……”卫衔雪忍不住都攥了拳,“你……”
“我错了我错了……”江世子认错来得快,他嘟嘟囔囔:“你不是说雪院没地方住了,那我不还是只能跟你挤挤。”
“对了。”江褚寒这才想起来,“你家院子里两个客房,卫衔雪,你上哪里来的这么多客人?”
“我从前可不知道你家里这么热闹。”江褚寒不解地偏过头,“本世子的屋子你不会……”
江褚寒从前在雪院住过,什么东西都让人过来安置过一份,可那时候两人掰了,卫衔雪自然把他东西都清出去了,连着侯府过来伺候的人也都遣走了,江褚寒大半年的不回来,难道卫衔雪还要守身如玉地给他什么都留着备着?
江褚寒住的那间屋子空出来,卫衔雪收拾给了先生住,至于另一间,如今雪院还住了个伤患€€€€许云卿。
“许云卿?!”江褚寒横着眉,“什么人也能住在雪院了?”
“嘶€€€€大夫你轻点……”江褚寒坐在桌边被请来的大夫看伤,他面朝靠在榻上养神的卫衔雪,指着旁边那坐立不安的小公子道:“卫衔雪,我好歹为你出生入死了,求你留我住上一住你都不情不愿的,他……他什么人呐?”
江世子没听几句关于许云卿被捡回来治伤的事,看他那白净的模样与轻言细语问候卫衔雪伤势的语气,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他什么人吗你就往屋里带,你还……你还给他治伤?”
江褚寒被那大夫满头大汗地上了药,疼得眉毛眼睛都皱起来,他抓那要给他包扎的纱布带子恨不得让卫衔雪来给他缠,要不是卫衔雪还伤着,他肯定要逼……求他来给自己上药。
“世子……”大夫感觉自己脑袋有些不稳,他轻轻说:“世子养病的时候,可不能火气过甚呐……”
许云卿是听说卫衔雪受伤才来一看,不想遇着了江世子,这霸王一样的人物小少爷从前没见过,局促地不知该不该走,可他见卫衔雪一副伤重的样子,去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卫公子。”
卫衔雪对江世子那不忿的话没什么反应,这会儿接过了许云卿的的茶水,“惊扰云卿了。”
江世子按着桌子想起身,“你不许喝!”
江褚寒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离开的大半年里雪院能来个什么旁的人同他抢住处,卫衔雪这性子待谁都好,他能把个不知身份的人随便就拎进院子,登堂入室地让他随意出入,从前江世子只觉得卫衔雪跟他赌气,他软磨硬泡就能把人哄心软了,他心里总归还是有他的,可……可他会不会移情别恋呢?
那许云卿还生成这么个小白脸蛋的模样。
卫衔雪这就觉得江褚寒有些胡闹了,他对旁边的鸦青瞥过一眼,“世子这伤大夫看过,就直接去写药方吧,剩下包扎伤口的事鸦青来做就行了。”
鸦青摊着手:“我吗?”
愈w宴 “……”江褚寒按着桌角,“卫衔雪!”
“世子……”那大夫手上有些发颤,“草民……”
江褚寒盯着卫衔雪喝水的动作,咬牙切齿地胳膊杵了下大夫,“你滚……”
鸦青伸着手,“世子……”
江褚寒闭上眼,“你来吧。”
“……”鸦青拿刀的手颤颤巍巍。
卫衔雪气定神闲地放下杯子,“这边的事云卿不必管了,麻烦你去同府里的人说一声,先生这些时日不回来,暂且将那件屋子收拾一下腾出来。”
许云卿应了这话,便从屋子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