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霁只对着褚苑道:“长姐觉得,若是父皇的血脉遭人混淆,添上妃嫔失贞另嫁的说法,我大梁应当如何自处,届时两国又该如何争辩?”
褚苑面色倏然一凝,大公主带兵打仗多年,权衡利弊在大事面前从不含糊,她竟然也动摇了一刻。
江褚寒立即喊了声:“阿姐€€€€”
“褚寒。”褚苑面色凝重地抬起眼,“褚霁说得……有理。”
江褚寒只觉得好笑,他还想争辩,但说到这里卫衔雪再一言不发就有些奇怪了,他侧身道:“四殿下。”
“……”江褚寒牵着手望过去,不想义愤填膺的话还没开口,满眼忽然就被灌进了一个和煦不过的笑意。
卫衔雪脸色微微泛红,他抬着嘴角,竟然很是温柔地望着他笑了一笑。
“这……”江褚寒再怎么生气也一下就被浇灭了,他心里忽然生起个猜测,“阿雪。”
江褚寒凑近过去嗅了一下,“你不会……醉了吧?”
“娄少爷……娄少爷他……”卫衔雪伸着手,手指有些虚虚地朝桌上指了一下,“这酒……”
江褚寒赶紧拿过卫衔雪方才喝过的杯子,他凑近闻了,“娄元旭……”
江世子把杯子往桌上一磕,“娄元旭给我等着……”
方才卫衔雪喝了两杯酒,若是两杯普通的酒倒也无事,可他娄元旭偏偏来找江世子的麻烦,独独给他那一杯倒了烈酒,那酒就是江褚寒也喝不得几杯,结果让卫衔雪喝下了,他那酒量……
卫衔雪把手收回来,他把另一只手也朝江褚寒伸过去,他迷蒙着摇了摇头,“我……我喝不下了……”
江褚寒心里骤然一动,他立刻把卫衔雪两只手都接过去,然后往他那边站过了身,“不喝了不喝了。”
卫衔雪似乎有些坐不住,往前一靠,就靠上了江褚寒的胸腹,他迷蒙地喊了声:“世子……”
“……”江褚寒心里就是再有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卫衔雪这样靠过来,他就是跟人打上了也要回头过来哄人的€€€€接着江褚寒当着两人的面,微微弯下身来,他把卫衔雪的手放上自己的肩膀,然后伸手揽过他,把卫衔雪一下抱起来了。
他目光微冷望向褚霁,“二殿下既然知道圣意难测,就不该随意揣测,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褚寒抱着人从席间出来,他从褚苑身边走过,“阿姐对不住,我今日先回雪院,侯府的门不用给我留了。”
江褚寒抱着人,直接就从屋里出去了。
第102章 :醉意
一路从楼上下来,江褚寒刻意把卫衔雪往自己怀里揽了一些,没让旁人轻易看出卫衔雪的身份容貌,但原本是江褚寒抱他,卫衔雪也不知是从雅间出来怕冷还是怎么的,少见地故意趴在江褚寒怀里埋着,还伸手去揽住了他的肩膀。
江褚寒直奔楼下,冬日里天黑得早,从酒楼里出来,外头就已经是入夜的时辰。
前几日下的雪还未融净,冬日里冷风一吹就是满面生冷,如同刮着刀子,卫衔雪后面的衣领涌进冷风,他缩着脖子蜷了一下,但好像被风刮醒了些,他微微扬了扬头。
江褚寒看到马车牵过来,立刻就要抱卫衔雪上去,卫衔雪却忽然抓上江褚寒胸口的衣服,他很轻地摇了摇头,“不坐马车……”
江褚寒记得从前有一次卫衔雪喝醉了酒,坐上马车颠簸就有些难受,他停下动作,还将人抱着,就只让赶车的人将马车里的斗篷披风取出来。
卫衔雪脸上的红晕慢慢散开了,那酒对他来说还太烈,他此刻扒拉起江褚寒的衣服,似乎是和自己的理智缠斗,他模糊地说着话:“我,我还要,还要去……去……”
“江褚寒你放我下,下来……”
“不行,你等等,我好像有点走不动……”
卫衔雪蹭了蹭江褚寒的衣领,靠了一会儿又道:“你这里,这里还疼不疼啊?”
自从这一辈子认识卫衔雪以来,江褚寒真的太少见到卫衔雪这个模样了,他现如今聪明玲珑,迷糊的时候简直屈指可数,就连掉什么眼泪也都藏着掖着,哪里有现在上赶着往他怀里钻的时候€€€€可江褚寒还是觉得有些后悔,方才不该让他喝下那一杯的酒的。
“你别下来,我抱你回去。”江褚寒抱着人又往自己怀里拢了一下,下面递了斗篷,他让人披着围过来,把卫衔雪半边的身子也一齐罩住了。
江褚寒围好了披风,就抱着人往家的方向走,卫衔雪的呼吸在他怀里少见地要重上一些,微微的酒味顺着寒风往鼻息里涌,江褚寒盯着人看一会儿,又看着路,安静的思绪不免往下想:
卫衔雪……是陛下的孩子,其实关于他身世的缘由,卫衔雪并没有跟他一五一十地说过,江褚寒也不知道卫衔雪是如何从一个他国质子忽然就变成了当朝皇子,这事情很突然,就连经历过前世的江褚寒也没察觉过一丁点端倪,所以卫衔雪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世的?
是从前世还是……
说起前世,江褚寒其实一直觉得怅然若失,关于从前的回忆有些戛然而止,所以他试着往下想过,可脑子里空白之外,还会有些难言的悲痛和悔过突然涌起,仿佛是他躯体上被生硬打下的什么烙印,让他久久也难以释怀。
可想不起,他什么也想不起€€€€以江褚寒的性子想不起就算了,只是他有些在意,若他轻易死在那一箭之下,卫衔雪呢?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卫衔雪这一生过得太坎坷了,江褚寒不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过得不好,如今看来,难怪燕国的皇帝不喜欢这个孩子,难怪愿意送他去大梁受苦。
所以他前半生经历了这么些磨难,往后的半辈子若连身份都找不回来,那他这一生到底什么呢?
江褚寒想想就替小殿下不平,但他知道以卫衔雪的性子,这事情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往雪院的方向走了会儿,冷风吹得更凶了,卫衔雪怕冷地缩了缩脖子,江褚寒视线一垂,就见卫衔雪伸手拉住了他的衣领,他伸着脑袋凑了凑,“我,我不回去…”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卫衔雪用手臂挂着他的肩膀,却一边伸腿要站下去,“你让我下来,我,我没事了……”
卫衔雪说话带了一点模糊的鼻音,但他心里好像很清楚,他落下来稳着脚,手还不忘了抚过江褚寒伤口的位置,“你,还伤着呢。”
江褚寒自己都没他这么在意伤不伤的,他依着意思放他下来,用胳膊拦着别让他摔倒,“要走回去吗?”
江褚寒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往卫衔雪肩膀上披过去,正系着绳结,卫衔雪突然把头垂下来,“你陪我,陪我去个地方。”
“想去哪?”江褚寒想不出卫衔雪大冬天能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卫衔雪站稳了,他走出一步,“你别让人跟着。”
江褚寒往身后一望,后面还跟着马车和鼎灰鸦青他们,江世子担心卫衔雪一会儿走不到家,所以没把人都遣走,但这群人也知道不方便打扰,一直都隔着距离落在后面。
让他们走吗?江褚寒想了会儿,他肯定地说:“没有人跟着。”
“……”卫衔雪睁着眼睛回头,他辨认了一会儿,“江褚寒,你别……别骗我。”
卫衔雪醉的时候心里门清,他都能认出后面跟着的鸦青,他回过头有些生气似的,朝江褚寒胸口上就很轻地锤了一下,“我没喝醉,我也不瞎,江……”
“好好好€€€€”想来好歹是在京城,江褚寒朝身后挥了挥手,回过来重新说:“真没人跟着。”
卫衔雪抓着他胸口的衣服揉了揉,“你怎么总是把我当傻子……”
“我是想带你,带你……”卫衔雪很轻地哼了一声,他把手捧起来呵了口气,“好冷。”
街上的雪都没化完,行人都知道夜里不宜出门,一路上人少之又少,江褚寒把卫衔雪的手捧过去,有些心疼地说:“你这体虚的毛病也该好好养养了,怎么手这么凉。”
江褚寒顺着手往上,就看见卫衔雪鼻头都红了,他脸上喝了酒的红晕还没下去,那张脸看起来像是气红了又委屈难受,不见一丁点有獠牙的样子,只平白让人觉得怜爱。
这模样给江褚寒看出点私自占用的冲动了,真想把他按进怀里再不放开€€€€人其实总能共情从前的自己,江褚寒到现在依然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想要把卫衔雪锁起来关进侯府,如今只是不舍得了,能把自己征服的欲望压下去,更多地填上些喜欢和小心翼翼的珍重。
“我……我一直都这样,会好的吧?”卫衔雪仰起头冲江褚寒望过去,“我们不说了……还有人等我。”
卫衔雪牵着手就要走,江褚寒却站在原地没动,卫衔雪拉一下没拉动,脚下反倒是有些不稳地朝后一仰,往后倒时当即被江褚寒接住了。
江世子敛起眉,“你……你去见谁?”
这大晚上的,卫衔雪哪有什么人要去见?哪有什么人他喝醉了酒也要去见?
“你干什么€€€€”卫衔雪往后一倒脑子都昏了,他有些站不稳,“我去见……我不能说……”
“你……”江世子在冷风里张了半天的口,牙关都要凉了,他咬下来,“行€€€€我陪你去。”
京城里入冬许久了,再过些时日都快到年关,年节的装饰有些地方预备挂起来,一路许些高楼都已经挂上了红灯笼,添了些喜庆的年味。
卫衔雪绕过那么些高楼,走着离着灯火越来越远了,江褚寒见他还冲着漆黑的巷子里走过去,一时有些犹豫,“阿雪,我今日出门……未曾带刀。”
“我们……”
卫衔雪轻轻说:“我们继续走。”
江褚寒只好在夜色里放慢了呼吸,他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不想卫衔雪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别怕。”卫衔雪道:“我保护你。”
江褚寒怔了不是一会儿,只是他才走神的功夫,夜色里一点刀剑出鞘的声音如同银瓶乍破,在这安静的夜色里倏然响过去了,江褚寒不过一点尾音就立马回过神来,“小心!”
江世子千锤百炼的身手不过借着一点细微的衣服擦动声,很快就对着身前抬手挡了过去,那一下也不知是挡了什么,江褚寒还没来得及过几招,还牵在手里的卫衔雪马上喊了声:“住手!”
没想到对面住手的动作比江褚寒还快,那边退了几步,慢悠悠地喊了一声:“殿下€€€€”
是降尘?
江褚寒这些时日不见他,还以为他不在京城,降尘在夜色里好像很不高兴,“殿下怎么带他过来?”
卫衔雪声音有些沙沙的,“我……我带他过来的。”
降尘耳朵好,立马听出卫衔雪的不对劲了,他赶忙凑过去,“殿下,你……你喝酒了?”
“一点点。”卫衔雪还是拉着江褚寒的手,他往前走,“你带我去见他。”
“你这……”降尘有些犹豫地拦了一下,“殿下€€€€你怎么能带他……”
江褚寒这就挑起眼了,“没大没小的,京城里还有哪里本世子不能去的?”
“……”降尘有些看不出卫衔雪如今的状况,琢磨着不敢让步,只好冲江褚寒道:“你给我家殿下灌什么迷魂药了?他能带你过来?”
“降尘€€€€”卫衔雪拦住了,“没关系。”
他声音绵绵的,却好像有些认真,“他也是我的人。”
夜风轻飘飘地吹过去了,就连江褚寒也怔了一下,他愕然地回过神去望一眼卫衔雪,一边发现卫衔雪握着他的手都紧了几分,他好像说出这话之后有些满意,歪着头想了想,又咳了一声,“走吧。”
“……”降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对着江褚寒阴阳怪气道:“世子真要去,一会儿可别后悔!”
“我是被吓唬大的吗?”江世子满心都飘了好一会儿了,殿下让他去赴汤蹈火现在他也去了。
降尘转身在前面引路,江褚寒走了几步,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周围还有旁人了,这一路的目光过来,仿佛有些微妙€€€€江褚寒早知道卫衔雪手下除了降尘还有别人了,可他在大梁没有根基,那些人的身份他猜来猜去,大概只有一个可能。
再往前走江褚寒也猜到卫衔雪要去哪里了,绛京城东面是观星台,钦天监也建在此处,传闻是风水聚集之所,灵气充沛,而在卫衔雪在离宫前,亲自去求请陛下,在这边建了一座祭灵台。
说是告慰当年死在战乱中的百姓,那时候法事做了足足四十九天,随后卫衔雪一个人叩拜着登上高台,在这祭灵台上不吃不喝地跪了三日。
祭灵台表面是筑起的高台,但下面其实挖了个空洞,连着地上的部分建成简易的屋舍,当初除了祭拜,卫衔雪冬日里还在这地方守灵了很久,茹素抄过的经书,全都一并烧给了先灵。
这事说来是他自讨苦吃,不过当初这件事之后,燕国质子的骂名竟然在京中有些松动,好像从那时起卫衔雪就在为自己来日的名声打算了。
但自那次祭拜之后,这祭灵台早已荒废很久了,甚至甚少有人过来。
江褚寒心里忽然有了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走到祭灵台前,卫衔雪脚步停下,周围没有点灯,但脚步声纷纷过来,几乎围着卫衔雪停了一圈,很快周围一圈齐刷刷跪下来,夜色里道:“拜见殿下。”
卫衔雪微微颔首,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世子看到了吧?”降尘回身过来也跪下了,“可要抓我等归案?”
周遭虽是夜色弥漫,江褚寒只能稍微认出周遭人的打扮,他们一身夜行衣隐藏了身形,可看他们的称呼动作,应该都是燕国派往大梁的暗探。
燕国暗探……江世子论身份论性子都是不可能对他们手下留情的,碰着从前的江褚寒这还算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这些就是卫衔雪手底下的人吗?
卫衔雪手下有人不稀罕,可他怎么会带他来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