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衔雪敛起眉,“还麻烦娄少爷明说。”
“你前些日子在宫里揭穿余太师那事不是立了功吗?满朝文武也见着陛下把你带去后殿诊治,这样的天恩落在身上……”娄少爷讳莫如深地说:“如今京城里都在传,陛下要收你当义子。”
“义子?”卫衔雪脸上的冷意倏然就闪过去了,他怔了片刻,对着娄元旭和风细雨地收敛了脸上的情绪,“娄少爷说笑了,没有这样的事。”
娄元旭袖口的手一顿,“你……”
卫衔雪温和笑了笑,“那一日娄少爷替我说话,我心存感激,今日过来就是道谢,至于方才的话,我当日不过顺坡下驴,算不得什么功劳,甚至比不过娄少爷,这样说来陛下也能收您当义子,并无根据的事,早下了定论怕是要让娄家失望。”
“你说的也是。” 娄元旭也跟着也笑了,“但我就一个混子,哪里知道这么多,摆个宴大家喝酒€€€€应该的,不过今日请来的人,都是值得你见一见的。”
娄元旭打开门,雅间里一众人望过来,不过一会儿看清了是谁,里头的人纷纷站起了身。
卫衔雪眼睛一眯€€€€这些人……竟然都是熟人。
当日褚黎还是三殿下的时候,也设宴请过卫衔雪一次,那一次卫衔雪还没到场,就被人绑过去羞辱了番,随后到了酒楼,又有人跟着褚黎沆瀣一气,想接着为难。
巧了,今日这些人,恰巧还正是当日的那些“熟人”。
第101章 :流言
一屋子霎时被赔笑声灌满了,卫衔雪走进去,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都是陌生的。
这是信了陛下要把他当义子的传言吗?
京城里多的是见人下菜碟的事,当日卫衔雪身份低微,上赶着看他笑话的人能排出京城,如今不过有几句谣言,就有人对他笑脸相迎€€€€卫衔雪着实觉得有些可笑。
但他笑得并无破绽,卫衔雪对着屋里拜了个礼,“诸位……”
“这就多礼了不是€€€€”卫衔雪的话还没说完,屋里离得近的就已经迎过来拦住了他的动作,“卫公子今日是娄少爷宴请的贵客,咱们这些人都是借光来喝杯酒,怎么能受你的礼。”
卫衔雪伸手不过虚虚抬过,那人拦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收回去了,没让人碰着,他客套着说:“担不上贵客,诸位客气。”
“我今日……”卫衔雪笑着,站在席外道:“可还来迟了?”
他这话一出,席间竟一时噤声,在坐的富家少爷互相对视几眼,脸色有些难堪,从前的事好像谁都还记得,京城里拜高踩低的事不少,瞬息万变的事也多,可谁能想到三殿下会倒下,这个卫衔雪能走到陛下的面前。
连娄少爷也看了卫衔雪一眼,心说他这性子和江褚寒还真是相配。
不知是谁率先赔笑了句:“这菜都没上,哪能说来迟,该是咱们来早了。”
旁人也就跟着道:“这也是奔着席面着急,来早了来早了……”
“咱们,咱们先罚酒。”众人纷纷道:“咱们先自罚三杯。”
觥筹交错的声音在桌上响了会儿,满座富家少爷对着还没入席的卫衔雪很快倒了杯酒,亮着杯子一齐喝下了,又要再去倒一杯,卫衔雪这时候走上前。
“诸位也太客气了。”卫衔雪走到席上空着的位置里稍微靠边的地方,又被娄元旭往中间推了些许,他自然地伸手去揭了个杯子,有人看着眼色替他也倒了杯酒。
卫衔雪端起杯子,“先来后到自然是有的,哪能让诸位敬我。”
他端起杯子喝了酒,又在注视下自己倒了一杯,“娄少爷做东,我也该单独敬娄少爷。”
卫衔雪对着娄元旭也喝了一杯,他把杯子往前推了一下,这才敛着眉坐下。
娄元旭见他喝了两杯,赔了杯酒有些没滋没味的,他坐在旁边轻声说:“你这开场两杯酒,等会别喝多了,喝多了我也没法交代……”
卫衔雪平日里是不喝酒的,大梁的酒喝起来太烈,他三杯往上就容易醉了,“这话一会儿你同世子说说,他才是逞意气又没轻没重的。”
“那不能够。”娄元旭嗤了声,“他还欠我多了,你今儿不喝的我也得冠到他头上。”
卫衔雪绵长地叹了口气,“娄少爷三思啊€€€€”
他话音刚落,门口忽然有了动静,再打开门,席间众人又重新站起来,跨进门的正是二殿下褚霁€€€€二皇子近日可是春风得意,三殿下虽没被判下来,但他倒下都成了板上钉钉,如今宫里的皇子就一个褚霁,过往他再寂寂无名,如今也让人大大方方见着了,且他身前身后空无一人。
褚霁端着随和的性子免了屋里的礼,他往席面正中坐过去,侧首笑道:“许久不见衔雪,记得从前还是驿站有机会共事,今日倒巧。”
娄元旭招呼人去开席了,卫衔雪坐在席中,满桌子的视线都望着他和褚霁,二殿下这话说得仿佛他同卫衔雪很熟,倒像是特意给卫衔雪脸上贴了金。
卫衔雪客气笑道:“理应是我前去拜会,就是怕叨扰了殿下。”
“这是说哪里话。”褚霁摆了摆手,“总不过身在京城,就算宫里宫外也不过一堵宫墙,如今又还算不得什么差别,以后要相聚见面的机会还多着。”
他往桌上看了眼,就是示意旁边倒酒,“近日听御前的人提起,父皇让人预备年节宫宴,特意要把你的名字加上去。”
褚霁将一杯酒推到卫衔雪面前,“届时也让衔雪尝尝宫宴上的酒。”
卫衔雪的指尖触了下杯,“殿下客气了……”
他一边心里想过去,褚霁虽然平日待人也客气,可他在这么些名门少爷面前说这些,像是想把近日的传言给盖棺定论了。
义子么?卫衔雪这些时日还没来得及追究一路过来,褚霁在其中到底掺和了什么。
“殿下好意不当不受,不知殿下平日里都有什么喜好?”卫衔雪端过杯子,“也不曾听闻殿下流连酒楼,想必是连牌九也不会推吧?”
褚霁端杯的动作停了一下,但他眼睛眯过,其中的情绪让人难以察觉,他笑道:“会倒是会上一些,怎么今日你有这个兴致?”
“殿下说笑。”卫衔雪垂眼要去喝酒,“是我技艺生……”
不想这雅间的门又被推开了,卫衔雪不过往那边望了一眼,手里的酒便没再喝,他原封不动地又放了回去。
“我这是又来迟了。”江褚寒跨进门,他往屋里扫上一眼,最后把视线落在娄元旭身上,江世子有些轻佻地说:“娄少爷今日都请的什么人,给他们发了拜帖,也不知道叫我?”
“你小子还要我请?”娄元旭搁席间坐着,示意着视线往中间看了一眼。
可江褚寒没把他这眼色当回事,他停在门边,“今日我不请自来,还捎了个人,不知道诸位可还介意。”
他往里边走过,身后跟了个人一道进来。
“公,公主……”娄少爷望着慌了下神,有些责怪地朝江褚寒剜了一眼,又很快笑过去,“大公主这么大的面子,我哪敢说什么,快过来坐。”
褚苑今日穿了一身女装,却还是有些英气十足的模样,不过她头一回在京城里这般露面,那些个小少爷都不认识她,这回听了名头不明觉厉,又重新站起来了。
大公主只是不在京城,远在边境的时候待人接物其实信手拈来得多,她抬了抬手,“过来蹭口酒喝,不必客气。”
“二弟好久不见。”褚苑冲着正中笑道。
褚霁眯着眼笑,这许久他才站起来,“长姐来了,理应上座。”
江褚寒好像是才看见他,“二殿下也在,殿下近来多的是人要结交,怎的有空来这里。”
江世子还是一副谁也不怕的样子,他走到席边,冲席间一圈人望过去,目光落在离卫衔雪不远的位置上,“怎么又是你?”
旁边一个小少爷坐都没坐,他上一回去三殿下的宴会被江世子一脚踹翻了,这事儿到现在都忘不了,眼见被他认出来,他缩着赶忙往一边让过去,“世,世子……世子请。”
江褚寒也不客气,他直接坐下去,“这屋里人也太多了。”
他似乎想了想,目光从身边开始往一旁扫过,几乎把屋里的外人看了一圈,对着一众人惶恐的表情,他往座椅上一靠,“你们都滚。”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往二殿下看过去,只见褚霁挪了座,让给了大公主,他坐下时脸色依然如常,好像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只有娄元旭喊了一声,“褚寒€€€€”
江世子“啧”了一声,他手指敲了敲桌,这一下那个被踹过的小少爷原本也不敢吃这个饭了,他率先结巴着退一步,“那,那我,我就先告退了……”
一个人走了,这屋里其他人也跟着从席面上退开,江褚寒等人出去把门带上,才挪了个座,把凳子拉开坐得宽敞。
江世子贴心地将身边一个座椅也一样拉开了,“阿雪过来坐。”
他脸色变得快,这下看屋里旁人的目光也和煦了许多。
“我说娄少爷。”江褚寒摸着筷子,“你的席面金贵,下回也别什么人都请来了。”
卫衔雪原本坐在褚霁身侧,他闻声起来,似乎很是听话地朝江褚寒身边坐了过去。
娄元旭摸着杯盏,今日虽是他做东,但请什么人来其实大多是二殿下的意思,这些人走不走的,和他也没多大关系,毕竟有二殿下在,他江褚寒打的也不是他的脸,这一桌的皇亲国戚,就是真打起来了也轮不到他来收拾什么烂摊子。
只是这屋里旁人散了,还得轮到他来倒酒,他倒了几杯全放到正中,“今日这事闹得,那我就先敬诸位一杯。”
一人一杯酒拿过去,自然地就端着杯子喝了,可江褚寒才刚抬手,就见卫衔雪很快把自己一杯酒干了,又把他拦住了,他卫公子平日里滴酒不沾,这会儿竟然不声不响地将江世子手里那杯酒也拿了过去,他仰头又喝进去,皱着眉头闭了眼才进了喉咙。
少见……江褚寒实在是怔了一下,卫衔雪给他挡酒……江世子几乎杵着桌子偏头去看人,细细地注视起卫衔雪那因为不善喝酒皱起的眉梢。
可卫衔雪放下杯子,没去看江褚寒,反倒是望了眼娄元旭,“娄少爷……”
娄少爷支支吾吾,“这酒……”
他咳了一声,一脸有些惋惜的表情,“褚寒你一个大男人,怎的连杯酒也要别人代劳。”
卫衔雪还皱着眉,“世子伤还没好,不宜喝酒。”
娄元旭:“……”
褚苑看着场合,她忽然道:“这位是娄家少爷吧,有一事想要麻烦,不知可还方便。”
娄元旭赶忙转过去,“公主不必客气。”
“原本是不便提的,但今日同几个弟弟相聚不易,不想枉费了你一片心意。”褚苑转着手里的杯子,“今日这酒喝得出是京城里的好酒,但我久在边疆,喝多了烈酒,今日倒还喝不惯了,可否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娄元旭立刻明白了,他们几个姐姐弟弟要说话,这是喊他出去,娄少爷站起身,“我这就去准备。”
这雅间的门阖上,席间就剩了四个人。
四个人好像很微妙地互相看了眼,褚霁先笑着开了口,“今日这席面倒像是冲我来了。”
褚苑斟酌的话到了喉间,不想江褚寒率先直言:“二殿下,我也不是什么拐弯抹角的人,近日京城里的流言,是你的意思吧?”
卫衔雪好像并未同他通过什么气,眨着眼睛朝他望了过去。
“什么流言蜚语?”褚霁正坐桌前,脸上还是带了点平静的笑意,“褚寒许久不见,怎的性子还是未曾收敛。”
“二殿下犯不着跟我扯旁的规矩,我既是来问,就不是说什么无稽之谈。”他把一只手搁上桌,“京城里说陛下要收卫衔雪当义子的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吧?”
江褚寒挑起眼道:“殿下这是着什么急呢?陛下都没发话,你就替他把人认上了。”
褚苑趁江褚寒说话的功夫,这才去打量了番坐在对面的卫衔雪€€€€卫衔雪消瘦,却生得好,这会儿脸上似乎是喝了酒或是屋里热,脸上泛上一点红晕,那一点苍白病气便被压下去了,显得人有些安静温和,江褚寒说话的时候他并未吭声,可目光一直朝旁边落过去,似乎只凝聚在江褚寒脸上。
褚霁还是平静地说:“父皇的意思谁敢揣测,圣恩不定,如何都是天恩,我哪里敢妄加定论。”
“怎么?你的意思是……”江褚寒怀疑道:“那话还真是陛下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褚霁忽然偏过头,“长姐,世子如今耽于情谊,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但姐姐理应是明事理的,此事若让你来看,父皇应当如何定论?”
褚苑还在看着卫衔雪,一时没回过神,“你说,你说什么?”
褚霁轻叹了口气,他重新道:“褚寒不清楚,长姐应当同我一样记得清楚吧?当年父皇从南境归来大病了一场,失魂落魄如同丢了东西,可你我误入他的卧房,应当是看到了父皇珍藏密室的那幅画作,那个女子……”
褚苑神色缓缓肃然,褚霁接着说:“当年倒是未曾多想,直到那日宴会之时,见到父皇不可置信小心谨慎的模样,那副画才时经多年重入脑海,偏偏那一日我入宫,还偶然碰见了父皇收拾旧物……”
“这荒唐的猜测我到如今都不敢细想,咱们在场诸位……”褚霁狭长的眼里满是正经,“莫不还真是同出一脉了。”
屋里忽然一静,江褚寒下意识去抓卫衔雪的手,不想卫衔雪好像没听到似的,他把手伸过来,看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
江褚寒抓着手像添了底气,“此事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盖棺定论又是想让大家如何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