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104章

褚章如何看卫衔雪都并非有兴致的模样,但陛下的真情仿佛信手拈来,“其实朕替你打算过了,如今不是好时候让你恢复身份,你需得找些功劳傍身,所以年后朕替你物色了个差事,你去西河一趟,把前些时日呈上来的乱子平定了。”

卫衔雪忽然抬了抬眼,“西河…….”

“是,西河,那边出了人命乱子,需要京城里有人过去料理,此事朕甚至可以成全让褚寒陪你走一趟,但是……”褚章停下来沉了沉语气,“你回来之前,朕要你撇清和他的关系。”

卫衔雪忽然目光一颤,“什么?”

褚章注视着他脸色复杂的变化,“朕不信你先生没有跟你提过,你方才犹豫不决,朕听你一句父皇可以不追究,但侯府的事留了多年,还是该有一个结果。”

“阿雪。”褚章又拍了他一下,“你抬头看一眼金銮殿。”

卫衔雪深呼口气,他犹豫着抬起了头,满殿静谧,他目光所及之处灌满了烛火,下面没有人影,可高处来看空旷的大殿尽收眼底,坐上那个位子就是万人之上。

褚章见卫衔雪目光呆愣下来,他正了正色:“为君者自当仁爱,但治理天下若是只有良善,震慑朝堂尚且微末,何况四境之外,审时度势与心志坚定你先生应当教你够多,可你既要当我褚章的儿子,快刀斩乱麻的道理,你得用在刀刃上。”

空气中停了会儿,卫衔雪重新垂下了头。

“当然,你想闲散一生,朕也可以成全你。”褚章把手搭在龙椅上,“但昨夜那场祭灵台的火,不是你亲自点的吗?”

金銮殿烛火晃动,卫衔雪微沉的脸几乎明暗不分。

片刻之后他从龙椅上起来,卫衔雪重新跪下去磕了头。

“儿臣知道了。”

这话仿佛心悦诚服,但他垂下的目光好像比大殿顶上的屋瓦还冷。

卫衔雪这一日留在了宫里,宫中给他收拾了新的大殿住进去,还拨了人去伺候,下的似乎是长久安置的旨意。

旁人猜测过他的身份,可过了两日宫中开始心照不宣地不许再妄议起来,事关卫衔雪的消息便再没怎么传出宫去。

€€€€这可算是愁到了江世子。

卫衔雪离开雪院江褚寒就搬回了侯府。

江世子从前没觉得一扇宫门这样远过,若卫衔雪只是个质子,江褚寒入宫去见他倒是轻而易举,但他成了皇子,即便如今名分上不是,他再寻他就要再三斟酌几分了。

此前两人也算是囫囵交了心的,江褚寒不是看不懂局势,卫衔雪想做的事来日里千钧一发,江世子想要托他一把不是易事,最后沉入深渊的只有他也就罢了,他不想看卫衔雪再走进什么阴霾里。

所以他踌躇几分,只敢暗里打听几句卫衔雪的情况。

卫公子这几日倒是忙,他长这么大没入过国子监,这几日偏偏去听了两日的学€€€€这事江褚寒知道了也眼巴巴过去,可江世子赶过去没遇到人,自己听了一天的学打了半天的瞌睡,还有半日被从前的先生说教了长篇大论的尊师重道。

江褚寒不去了,又听闻卫衔雪去太医院呆了半日,他也去了,去了没见到人,给自己抓了副吃不着的破药回来。

……

总之就是见不着人,连他想找人递封书信,也没凑到合适的时候€€€€江褚寒都怀疑是不是卫衔雪在躲着他了。

可想来不应该,许是不巧吧,但随后江褚寒从府里的大公主口中听闻卫衔雪去她那里学了骑射。

江褚寒无端有些气恼,他江世子明面上能拿得出手的不多,骑射他在一众世家公子里算得上一骑绝尘,这两年没遇到机会显露,但卫衔雪应当是知道他善于骑射的。

放着这合适相会的机会不用,卫衔雪要学没找上他,竟然去舍近求远地让大公主教他……这世间好歹还是有男女之妨的吧?

江世子男的女的都膈应,偏偏褚苑还无意地夸他,“阿雪性子温和,人又好学,只可惜身子骨有些太弱了,学学骑射对他身体好,我今日带他跑马……”

“你小子给我把心思收回去。”褚苑当了几日阿姐,江褚寒想什么他一摸就明白,“老娘孩子都有了,明日他还要来,你一道去不就行了。”

江褚寒霎时和颜悦色,褚苑却提着他后脑勺警告:“明日试试你射箭的准头,若是比不过你阿姐,我替你爹教训你。”

“……”江褚寒心道他被他爹教训得够多了。

第110章 :密信

翌日。

京城放晴了好一段时日,近日起了微云,密布的云层从天际涌起,只微微透出几丝藏不住的日光。

卫衔雪几近晌午的时候才出了门,他昨日去了禁军的演武场,乃是听着陛下的旨意去学骑射,冬日里惫懒,其实若非有人让他去,他并不想出这个门。

他还是不大喜欢大梁的冬日,卫衔雪裹了厚厚的斗篷,远远望着阴云下的草场,寒风凛凛,他竟然无端有些看到了萧萧疆场的影子。

然而倏然有一匹马飞奔而过,宛如踏破霜天的铁骑,随后卫衔雪在那匹马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江世子骑在马上挥动马鞭,那马蹄踏起的灰尘都追不上他的衣角。

江褚寒骑马的时候好像与他平日不着调的样子不大一样,卫衔雪没什么机会看他骑马射箭,他和江世子的交集大多止步于屋檐下的窃窃私语了,几乎还没怎么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底下,在这个年纪显露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

卫衔雪居然忍不住想:若是让江世子,或是……“太子殿下”好好长大,大概会是京城里最明媚的少年郎吧。

可……卫衔雪站在这里不知道要怎么走上前,好像还真在江褚寒面前生出几分怯意似的。

阴云下一阵冷风刮过,卫衔雪打了个喷嚏,还是太冷了。

他拢了拢衣襟,不想这低头的片刻时间里,江世子骑着快马,冲着卫衔雪的方向就过来了。

哒哒的马蹄越来越近,江褚寒大老远就畅快地喊了一句“阿雪€€€€”

江世子满脸笑意,比这天色明媚了好几分,他勒马停在卫衔雪跟前,二话没说,直接向卫衔雪伸出了只手,“上来!”

这句话几如鬼使神差,卫衔雪也没怎么作想,竟然就对他那只手伸了过去,江褚寒跟着就拉过他的手把他一提,卫衔雪片刻腾空之间,江褚寒十分顺手地挽上他的腰,随后很是轻便地把他放在了自己前面。

卫衔雪才刚在马上坐好,江褚寒的手就绕过他的脖颈伸到前面,江世子吹过冷风的手有些凉,卫衔雪被碰到立马缩了脖子,“你干什么?”

“别怕。”江褚寒略微笑了笑,安抚地把动作放轻了些,他只是把卫衔雪脖子上系的斗篷绳结解开了,随后往马下就是一扔,直接丢到跟着卫衔雪过来的小太监身上去了,“接着你家的公子的衣服€€€€”

卫衔雪身上忽然一凉,仿佛马上被冷风给包裹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起身鸡皮疙瘩,江褚寒双臂绕过他的胳膊,把他自己身上系的斗篷披风绕过来,连带他宽阔的肩膀手臂在后面围着,竟然也把他暖和地围住了。

江褚寒贴着他的后背说:“殿下,臣这些时日对你可是日思夜想。”

卫衔雪顿时脸色一热,仿佛寒风也没吹着他几分。

“你呢?”江褚寒从后面绕过来勒住马上,轻轻“驾”了声,“殿下可会骑马?”

光明正大地坐在一块,卫衔雪有些耳根子红了,“会…….”

可江世子好像没听到他说了什么,“那我教你€€€€”

江褚寒带着卫衔雪就骑马飞奔起来,这草场上清了人,没什么闲杂人等,只有褚苑带着几个手下清点东西,回头就看见江褚寒带着人跑了,大公主一声吼出去:“江褚寒你给我回来€€€€!”

江世子这会儿充耳不闻。

他骑马骑得飞快,搂人也搂得很紧,好像真的是许久未见,心里升起些把人丢了的错觉,“还以为你今日也不想见我。”

声音顺着风声传进卫衔雪的耳朵,他心跳有些快,“没有……公主,公主在叫你。”

江褚寒勒着马绳在草场上打转,并没有跑出去,他带着人往回跑,“别喊公主了,跟我喊阿姐……你昨日为何不找我?”

卫衔雪的手被江褚寒按在马绳上,被他捏了一下,“都是,都是陛下的意思。”

“支支吾吾的。”江褚寒在人耳边道:“心里有事。”

卫衔雪也不知道江褚寒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他了,可他心里的事不知道要怎么和江褚寒提,只是沉默了片刻,江褚寒就自己道:“我有事和你说,咱们再跑两圈。”

卫衔雪一“嗯”,江褚寒就冲褚苑喊:“再跑两圈€€€€”

“好久没见你了阿雪。”江褚寒还是搂着他道:“下次不许冷落我这么久。”

卫衔雪微微张了张口,被冷风灌了一嘴,他躲了躲风,往后就蹭着江褚寒的下巴了,“这才几日……”

江褚寒慢悠悠地说:“一日也舍不得,你今日再不来,我就要闯进宫了。”

“大逆不道。”卫衔雪冷的时候也只能往江褚寒身上缩,他轻轻哼道:“欺君罔上。”

“殿下这么说臣就舒坦了。”江褚寒好像呼了口气,“我爹来信了,说的是蕲州的事。”

卫衔雪方才落下些的心又忽然跳了一下,人好像是忽然一僵,江褚寒就垂了下眼,“蕲州当年杵在边境上,两国来往的人多,一来一回即便突然生了战祸,也不是人都死绝了,找着几个当初逃过一劫的人问了问。”

“我记得你跟余太师提过一个叫何越生的人,这人当年是蕲州守将,也是余丞秋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在边境呆了许多年,同赤羽营打交道的时候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朝廷里这些年军饷总是拨得慢,找着蕲州时从他那里总找不着好,但你我都知道当初朝廷里是有银子流到蕲州去了。”

“这事……”卫衔雪微微皱眉,“当初蕲州里发生了什么我大概已经知道了……我手上有一本记载祈族的书卷,里面有一页写过一种名为‘灭度’的蛊虫,说是可以让死去的人重新活动,所以当年余丞秋交代何越生在蕲州做的事就是找寻这种蛊虫,来复活他那个拿雪仙兰养着的儿子。”

“复活?什么蛊虫?”江褚寒说起正事骑马慢了些,“的确,我爹寄来的信里说当初何越生在蕲州私底下让人寻找什么东西,还时常关起宅院闭不见客,却有人目睹过他同燕国的人有所来往,只是两国之间边境上事务繁多,便未曾多想,现在想来所谓的通敌就是何越生和他们之间的交易了。”

卫衔雪被江褚寒按着抓住了马绳,“其实,我好像也知道当初是谁和何越生来往,当年我燕国……咳……”

江褚寒垂首道:“别瞎说,什么你们燕国。”

“他们燕国。”卫衔雪顺从地改口继续说:“燕国当年镇守北方的将军名为徐晖,当初出兵踏进蕲州的正是徐将军,他替明皇后和太子卫临止做事,一样地将银钱也投进了蕲州,想来若是真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事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当初同何越生来往,怕是一道想要合作看看能不能吃着复生的甜头。”

“那看来是谈崩了,但你说什么……复生?”江褚寒皱了皱眉,“虽是匪夷所思,但想想你我,也不是不可能。”

江世子叹了口气,“咱们殿下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还是得找点你不知道的说说。”

“当年蕲州出事的前些日子,城里出了好些失踪的事,原本两国交界鱼龙混杂,有些人来来去去行踪不定,少几个人根本查不出来,但人多了总成怪事,事情报到官府虽然有人压下来,但当初我爹亲自走过一趟蕲州,遇到案子听过一嘴,只是当初军营有事来报,他备好入京的折子还未写出去,蕲州就出了事。”

“有人失踪……”江褚寒道:“殿下不觉得这事有些耳熟吗?”

“你是说……西河?”卫衔雪提起西河眉头紧皱。

“还有别的,当初蕲州事发之前,何越生其实写了封密信从蕲州递出去,送入京城应该是给余丞秋的,但是这密信半道给人劫了,没送到余丞秋手上,还有……”江褚寒压着声音说,“我爹今年入京的时候把槐安阁给抄了,里头的贼窝随便一审,问出点事关天巧匣的事€€€€当初你我看见的另外一个天巧匣,也是从蕲州送出去的。”

卫衔雪忍不住回了下头,“那蕲州的事除了你我,就是还有旁人也还知晓了。”

“这不是摆在跟前吗?”江褚寒皱着眉道:“当初的事有谁能得利我一想就能猜到是谁,蕲州的事倘若他当年就知道了,一面能把这当初两国都没谈妥的好处得过去,还能借我们的手把余丞秋的势力除掉,现如今西河的事情顺着想过去就有踪迹可循了。”

卫衔雪思绪转得很快,当年两国之间一道为那蛊虫投进去银钱和人命,可惜没有谈妥生了战乱,但在事发之前,蕲州送出去了封密信和一个天巧匣,东西都没送到余丞秋手里,匣子等到几年之后在蕴星楼被人拿走,而那封密信……倘若当年就落入了同一个人手里,那人是知道天巧匣里有什么,然后才特意不惜放弃掉这么大个蕴星楼,伤害了皇子和侯府世子,也要拿到那个匣子。

但他为什么到如今才动手呢?西河的事情发生应当也不到一年……

江褚寒看卫衔雪一阵没说话,“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封密信里写了什么……既是密信,能让人看懂吗?”卫衔雪不知怎的想起件事,“世子可还记得当初死在驿站的那个燕国使臣张随?他其实是徐晖的人,当初没有多想,如今看来他应当是知道蕲州的事的……大概也能看懂,蕲州寄出去的书信。”

“可人都死了,他连余丞秋的面都没见到。”江褚寒想起当初驿站,就只记得和卫衔雪的事了,那使臣死的模样他都快记不分明。

卫衔雪有些可惜地说:“当时没想到会有今日犹豫的时候,也没仔细看过他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傍身的东西不见了。”

江褚寒“唔”了声,“这事倒不难,死者屋里的东西当初大理寺都有清点记册,不见了什么也能问得到,不过若是丢了什么……当初那位可是也在场的。”

“二殿下。”卫衔雪微微冷笑,“这位不声不响,怕是也做了不少事。”

江褚寒已经几乎在勒住马绳慢行了,“那我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人一箭双雕呗,当初就在筹划接着蕲州见不得人的事继续做下去,拿走了天巧匣,还借我俩的手除掉了余丞秋和褚黎的势力,现如今你若是不能走上去,他来日可就了不得了。”江褚寒用下巴蹭了蹭卫衔雪的耳朵,“你我替他人做了嫁衣,殿下若不好好收拾他,臣也要觉得不值得了。”

卫衔雪耳朵痒,他扫了几眼周围的目光,“这在外面呢……世子真是心大,怎样的话都能轻飘飘说出来,我当初猜到端倪的时候可生气了许久。”

“那怎么办呢?”江褚寒还是好声好气地说:“殿下可要我哄哄你。”

“……”卫衔雪不怎么吭声,“江褚寒……我……”

“怎么又支支吾吾的。”

卫衔雪道:“我年后,要去一趟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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