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褚寒立马说:“我陪你去。”
“你别跟我去了。”卫衔雪这话几乎和他同声。
江世子皱起眉,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的褚苑看两人骑马跟溜达似的,大公主对着江褚寒吼也不见他听话,她拿了支猎场里用布条包了箭尖,平日用来对射博弈数点的羽箭出来,搭上弓瞄准江褚寒高出来的肩膀就射)了出去。
褚苑射箭的准头一向很准,那箭射人也不过微微有些疼,羽箭脱弓而出,正正一下就砸中了江褚寒的肩膀。
羽箭从江褚寒肩膀上往下滑,往前落在卫衔雪身上,随后顺着前面马背滚了下去。
江世子隔着厚厚的斗篷,没感觉太疼,但突然被砸了一下,他还是“嘶”了一声,对着褚苑就不满地喊了过去,“阿姐€€€€你怎么……”
江褚寒一顿,他又忽然往自己面前看了过去€€€€怀里的卫衔雪竟突然抖了一下,整个人都朝他怀里瑟缩了进去。
“你……阿雪……”江褚寒有些怔然,这是……吓到了吗?
方才卫衔雪一直看向前方,褚苑的箭虽是对着江褚寒,但由他那个方向看过去,同对着他的差别不过微毫,方才那一箭几乎是同他擦身而过。
卫衔雪在那分毫的距离里胸口骤然一疼,仿佛是看见一只尖锐的羽箭正正好地对着他胸口射来,直直没入他的胸膛。
生死之间的记忆还是太过深刻了,卫衔雪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可身体的反应他自己没能控制,一霎间的反应就是瑟缩着往后躲了过去,还紧紧闭上了眼。
“别怕。”江褚寒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但还是自然地把卫衔雪搂住了,他肩膀往前抱得很紧,“就是跟拿来玩的箭,射到我身上都不疼,你……这褚苑也真是,我去同她比个高低。”
江褚寒说罢就抱着人要下马去,却被卫衔雪拉住了,他缓缓呼了口气,“不用了……”
卫衔雪心口止不住地跳起来,他慢慢睁眼,生生按住自己潮水一般涌起来的惊吓,故作冷静地说:“我先,我今日先回去了。”
江褚寒看他这个模样也不好再留他,他不舍地把人抱下去,缓缓松开,又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他系上去。
“阿雪……”
卫衔雪低垂的头抬起来,他淡淡笑了笑道:“无妨……”
江褚寒有些话想说,可他没想好怎么说时,卫衔雪就已经转身要走了,江褚寒脚步有些沉,只好是目送着他从草场上离开。
一会儿江世子回头,瞪了一眼褚苑,“我这好不容易见人一面,你干的什么好事!”
褚苑方才也没想那么多,这会儿有些抱歉地赔笑道:“我这也……是阿姐的错,阿雪是弟弟,我该让着他的。”
“就我里外不是人呗。”江褚寒走过去就提起弓,“那阿姐也试试我的准头。”
*
二皇子府上。
屋中青烟袅袅,褚霁正坐书房,他伏在案台上,手上摸着本书,一边翻过已经卷边的书页,一边提起笔写着什么书信,外头忽然有人叩门,“求见殿下。”
听着是他身边那个侍卫梧七的声音,褚霁放下手里的书,那书页放下去就自动阖起来,露出了有些皱巴的封页,上头只简单写了《杂记》二字€€€€正是当初褚霁从燕国使臣张随手里拿过来的那本。
褚霁应了,梧七便推门进来,他行了礼道:“殿下恕罪,如今那个卫衔雪虽不在雪院,但外面围了侯府的暗卫,怕是难以轻易把那个许云卿带出来。”
“事到如今打草惊蛇。”褚霁脸色平静,“他若是想说什么怕是也已经吐露出去了,现如今也不着急动他。”
“蕲州那边怎么样了?”
梧七道:“下面说那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如今已经差不多要成了,只是还没有试过……”
“没试过不打紧,反正有人要送上门。”褚霁转了转手里的笔墨,“听闻父皇有意让卫衔雪走一趟西河,若是褚寒也能一起去,倒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梧七试探着说:“殿下可是有什么安排?”
“先等着吧。”褚霁狭长的眼睛眨了眨,“听翰林院那边的人说,父皇有意封赏,这些时日府里先不要有什么动作了,省得出什么岔子。”
梧七应了“是。”
“但事情还是得做两手打算了。”褚霁看着自己面前写过一半难以读懂的密信,“我这位新来的弟弟好像还是有些本事的,真要让他名正言顺起来,还是个大麻烦。”
“殿下……”
“褚寒对卫衔雪这样好,侯府的支持对于旁人都是助力,于卫衔雪却不是,可真情多难得啊……”褚霁微微笑道:“成人之美乃是积德,父皇不喜欢他们走在一起,就由我这个兄长来帮一把吧。”
“年节的宫宴倒是个好机会……”
……
第111章 :告病
骑马那日一别,江世子竟在年底的时候再没见到卫衔雪,许是宫里觉得江褚寒太闲了,让他把刑部那边的事又重新接了过去,年底事多,积压的案子搁了些时日,这会儿拿出来办,江褚寒就是随便了事也有些抽不开身。
但过了这么久,有件事情倒是绕不开了€€€€褚黎的罪还没判下来。
原本叛乱乃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可褚黎从前是皇子,陛下一向仁善治国,父子之情不知在他心里重量几何,他的旨意没下来,递进宫的折子堆满案台,也算不得定论。
江褚寒其实去见过几次褚黎,事到如今兄弟是算不上了,但由着江世子来看,褚黎被他舅父教坏了,这事多有他的挑拨,至于其他的缘由,江褚寒和卫衔雪二人也是添了几把柴,让他心火燃得更旺些,自此一条不归路就走了底。
如今余丞秋死了,皇后在冷宫呆了一月,而后她的尸首吊在了冷宫大门,脚下落着一块血书,字字泣血,想求陛下放褚黎一命。
如今这位三殿下也算是众叛亲离,落得阶下囚的下场。
褚黎在狱里竟然也没疯,只是人消瘦多了,谁来都不吭声,每日活得像是行尸走肉,直到见到江褚寒,才大哭一场,蓬头垢面的三殿下再没了往日的模样。
他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褚黎从前得罪的人多,如今外头多的是人上书请旨要治他死罪,可江世子从狱中出去,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上书奏请陛下饶褚黎一命。
又过了许多日,年前褚黎的判决下来,把他贬为庶人,幽禁宗正寺。
尘封的大门重重落下,扬起的灰尘被一场冬雪里又盖住了。
余下关于那日叛乱起的波澜也一一有了定论,羽林军的将领那日死在宫门,其他参与的郎将也一并治了罪过,至于羽林军手下诸多小将,如同当年的虎贲营一般再不得志,从此失了皇城里挺直腰杆的底气,虎贲营接过位置,风水轮转,像是一报还一报的因果。
大公主的恩赏也落下来了,褚苑久不归京,但此番是勤王的功劳,陛下即便再不看重她,也是要赏的,女子封将自古不多,没再给她什么虚名,旁的赏赐倒是不算辱没,今年还将她留下来,说是许她年节之后再行离京。
京城满城飘彩,年节将近,还有一道封赏的旨意送进了二殿下的府上,陛下给二皇子赐了封号为“舒”,今后京城里便是有了一位舒王殿下。
事情尘埃落定,又是一年隆冬年节。
宫宴当日,京城落雪簌簌。
江褚寒踩着厚雪入宫,正是和褚苑同行,二人没让小太监引路,一路朝着宴席的方向过去,还未走到大殿,就见外头冷风里围了圈人€€€€好几个来赴宴的朝臣正围着褚霁,似是谈笑风生的场面。
江世子“啧”了声,他叹气道:“我也是替阿姐不值,他二殿下,啊不……舒王殿下当日在余丞秋造反的时候像个鹌鹑似的,陛下还真能把这赏赐落到他头上。”
褚苑看了眼人群里侃侃而谈的褚霁,只是微微蹙眉,“褚寒慎言。”
“慎言……阿姐还是太久不回来了。”江褚寒颔起首,他潇洒地说:“你去满京城里打听打听€€€€我江褚寒什么时候谨言慎行过。”
他脚下快了两步,回头不在意地说了一句:“我要是太小心了,反倒是要让人不安心的。”
江褚寒大摇大摆地就冲围着一道奉承褚霁的人堆走了过去,他“哟”了声,“这不是舒王殿下吗?”
“这大雪天的怎的站在殿外,满天风雪吹久了容易着凉,殿下如今正得圣宠,着凉了可要惹陛下心疼。”江世子往周围一圈给他让开路子的大人看过去,“咱们这几位大人怎的也不知道给陛下分忧?”
周围几位大人的脸色一时不好,仿佛是不敢直视,见着江褚寒就通通低下了头。
江褚寒认了下人,下意识皱了下眉,他随后给舒王殿下潦草地行了个礼,熟路地说:“殿下近来顺心如意,我这个做弟弟的前些日子没有上门祝贺,但今日见殿下春风得意自然心里高兴,但这几位嘛……”
他打量着周遭的人,“张大人前些时日上刑部衙门的时候可不是今日看我这幅模样,还有这位王大人,前些日子城外有状子递进京城,被大人偷偷拦下来了,但是不巧,本世子前些时日出城去踏了个青……踏,去散心,正巧碰着点不平之事顺手管了,至于……”
“世子……”周围的大人都一道咳起来,好像是怕他再说出点什么,众人揖起手,“殿下,下官方才耽搁,这就先告退了。”
褚霁眯起眼睛不辨情绪,“诸位大人先请。”
江褚寒看着人被他说散了,偏起头道:“还脾气这么好呢,舒王殿下倒是对得起这个名号。”
褚霁眨过眼,他只是轻笑说:“褚寒还是这么爱玩笑,今日年节劳你关怀,宴会上可要同你多喝几杯酒。”
“行啊。”江褚寒应承着道:“上回没同殿下喝上酒怪可惜的,今日我带着咱们四殿下一同给舒王殿下敬酒。”
褚霁诧异地怔了一下,有些故意似的,“褚寒还不知道吗?今日卫公子不能来赴宴了。”
“你说什么?”江褚寒眉头一拧。
“今日年节的宴会父皇交代我布置,想着褚寒同他交情甚笃,便特意安排了你们同席,昨日就把席位的安置给他送过去了,但今日收到那边传信过来告病,说是染了风寒不便来赴宴了。”褚霁拉了衣襟,对着檐上积雪像是观赏,“近来确实是雪大了些,褚寒也别站着了,快进去吧。”
“……”江褚寒好像忍着什么,“不劳殿下关怀。”
江世子也望了眼屋檐上还在下着的雪,他停顿这几步褚霁已经走了,褚苑这才走过来,大公主劝了句道:“你何必跟他争这些意气,那些人趋炎附势是他们的事,褚霁也不能把他们都赶出去。”
江褚寒皱眉胡乱听了两句,他跟着褚苑继续往大殿里走,“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这朝廷里上下一心,谁都不出岔子,大家都过得好,上头的人会不高兴的。”
“不过我只是看他不顺眼。”江褚寒走到门口,他忽然拉着个朝他行礼的小太监,“今日卫公子可是告了病不过来赴宴?”
宫里的太监没几个不怕他江褚寒的,那小太监被吓了一跳,“……是,今日,今日公子染了风寒。”
“……”江褚寒克制地松开了手。
“不能来了?”褚苑也有些皱眉,“阿雪这身子骨的确是要好好养养了。”
“诶€€€€褚寒你……”褚苑一转头,就见身边的人一言不发地开始往回走了,“宴会在即你干什么去?!”
“阿姐说我去干什么了都行€€€€”江褚寒往回走的步子一点没停,“我现在就去找他。”
“不是你……”褚苑没拦住人,江褚寒犟起来拉都拉不住,她只好示意后面跟过来的随从赶紧跟过去,然后一个人先进了大殿。
但褚苑方才进去,就望见已经入席的褚霁朝着门口的方向望过来,他好像方才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碰到褚苑的目光,便冲她很轻地笑了一笑。
意味不明。
入宫的时候还是雪停,今日的宴会乃是夜宴,时辰晚些又重新飘起了雪,江褚寒没带伞,走了几步就有雪往他身上落过去,他踩着雪就朝卫衔雪的寝殿走了过去。
江褚寒也说不好他这冲动是哪来的,许是……太久没见到卫衔雪了。
江世子平日里其实也还算是心大,怎么着他也不愿意把卫衔雪往不好的心思上想,可这些时日他是真觉得卫衔雪在躲着他。
草场那日卫衔雪匆匆离去,江褚寒以为他是吓着了,所以之后入宫述职特意绕了路去他的寝殿想要见他一面,可次次都凑得不巧没能见着,江世子自己忙是一回事,但若是卫衔雪要见他,他提着灯笼夜里也是乐意去的,可是没有,卫衔雪连封书信也没捎出来,唯一的一点交集,近日呈上去御前朱笔批的折子,上头的字迹江褚寒略一辨认,就能看出是卫衔雪代了笔的,他甚至是昨日还去了御书房。
怎么就突然生病不能来赴宴了……
近日下雪天冷,卫衔雪身子骨的确一直不好,害了病也不算奇怪,但江褚寒这些时日见不着人,几次三番自己圆说,都是用着宫宴就能相见的说法,可今日怎的还是见不着?
搁他自己猜来猜去不是江褚寒的性子,他现在就要见着卫衔雪问明白。
卫衔雪正站在自己寝殿门口。
殿外天色晦暗,天上又飘起了雪,卫衔雪披着一身厚厚的斗篷,迎着冷风朝外边伸了伸手,今日这雪没下成棉絮一样,只是细细尘土一样的雪沫,落在他手上即刻化得了无踪迹。
卫衔雪望着手里空荡荡地出神€€€€其实若是不受冷风侵扰,大梁的雪的确是好看的,是比起燕国的花团锦簇要不一样的好看,卫衔雪从前在大雪里吃过苦头,所以多年来不敢再细看这雪景里的光景,今时不同往日,他才能真正站在这里看一看屋檐下的落雪。
宫里种了红梅,这年节的时候开了,同那白雪相衬,正是明艳好看的时候,但卫衔雪见着梅花容易睹物思人,就挪开了眼。
这一看恰巧看见有人过来,一个小公公端了东西送过来,在他面前跪下来行礼,“公子今日不去赴宴,给您送了壶酒过来。”
卫衔雪把手放在唇边咳了声,“劳烦你了,放进去吧。”
那小太监把酒端进去,卫衔雪也吹够了冷风,便进屋去了,屋里倒是暖和,他解了披风,年节宫宴热闹,卫衔雪让屋里的人都去凑热闹了,没留人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