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112章

江褚寒手一松,胡舟立刻掉下来摔在地上,他胡乱爬了两下跪好,“世子,世子饶命,下官也没想到……这人都是许大……这人都是外头挑好的,绝对没有问题,怎的中间出了岔子下官也不知道……”

江褚寒回来的时候,屋里还剩的几个舞女已经被抓过去问了一遍了,余下几个茫然无知只知道求饶,什么有用的也没问出来,反倒是胡大人知道人被抓走,第一反应就把围着酒楼戒备的人全派了出去,什么戒严城门四处巡防的令马上就传出去了。

江世子按着自己的怒火冷静片刻,他往旁边的护卫瞥过一眼,走过去伸手便将那人鞘中的刀拔了出来,冷刀一晃胡舟吓得赶忙跪着爬过去几步喊着“息怒”,江褚寒看也没看他,当即大步朝屋外走了过去。

迎面过来就撞上了上楼的鸦青与大公主身边的副将,江褚寒略微敛了敛眉,鸦青一脸凝重地上前去了,凑在江褚寒耳边说了什么,江褚寒颔首问那副将:“西河出了东城门,往北边去是什么地方?”

那副将跟着大公主在西陲呆了多年,西河也来了许多次了,他想过道:“是……是沧浪山。”

江褚寒觉得这山名有些耳熟,“我记得西河有条水源前些日子干了,是不是就是从这沧浪山上来的?”

这事那副将并不清楚,鸦青沉下的目光注意着周围凑近的许家护卫,他放低了声,“世子可要让属下带人杀上去看看?”

“不用你去。”江褚寒握着刀移步,“我亲自过去看。”

这动静还没惊动褚苑,方才江褚寒和她翻脸,那反常的意思大公主听出点什么了,江世子要避开许大少爷,想让她把人拖住了。

大公主同许大少爷同桌而坐,她取了纸笔摊在桌上,想和许云熠好好算一笔账来,不想这大少爷眉眼斯文,不过听她提了几句,便已经应承着要派人将粮草运往曲州。

褚苑的话都还哽在了喉间,“大少爷,咱们不再多算几笔?”

许云熠和颜悦色地推过纸笔,“公主劳苦功高,亲自跑一趟已是冒犯,今日多少都由公主说了算。”

若非前些时日军中真挨了饿,大公主真觉得自己误会了这大公子,还是说看在她前些时日在宫中受了封赏,这西边的人打着商量换了脸色……不成,褚苑在桌边抬了抬眼,她换言道:“大少爷如今可有成婚?”

许云熠神色一顿,“公主……劳公主挂碍,家中已有一子,若公主不弃,来日也想让犬子入军中效犬马之劳。”

“好说好说……”褚苑手指在桌上无意识敲动,“咱们还是再好好算一遍吧。”

大公主掀动纸页,心里骂了句:褚寒到底打什么注意,这还要把人拖到几时?

但不等褚苑划过几笔,手中的纸页忽然随风掀起了边角,她用手压了压,望向了被大力推开的房门。

江褚寒的步子没人拦住,他提刀往门口一站,横起的眉目像起了杀心。

褚苑还是少见江褚寒生气成这个模样,只见江褚寒踏入房中,一刀横过来就指上了许云熠的脖子,褚苑下意识喊了句:“褚寒……”

江褚寒眉梢的冷意遮掩了他一概表露的松弛轻佻,他身影盖住许云熠坐下的身形,“今日来的刺客,是大少爷挑的人?”

方才胡舟的话才说了一半,但江褚寒不用猜也知道,这地方是许云熠安排的,人也是许云熠挑的,如何都同他脱不了干系。

“刺客?”许云熠几乎和褚苑同声,大少爷一脸无知,“世子是误会了什么……”

“是€€€€本世子误会你。”江褚寒在他脖颈间转了转刀:“大少爷这命金贵,我初来乍到的直接取你性命不妥,但你设的宴上出了岔子,总该是要让你偿点债的。”

许云熠跟着刀刃抬了抬首,他往下瞥了眼冷刀,“世子饶命€€€€我这方才坐下,可算是无妄之灾吧?”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江褚寒提着刀让他抬不上去头了,许云熠只好站起来,江褚寒冷声道:“真假我也懒得猜了,大少爷陪我一道走一趟沧浪山吧。”

褚苑也站起来,“你要去沧浪山?”

“原本以为这宴会最多不过鸿门宴,竟然还真有人敢当着我的面抢人。”江褚寒对着褚苑解释,“方才阿雪被人劫走,这位大少爷安排的人里面有刺客,我追出去几步没有追上,但我入城时留了个心眼,如今知道人往北边去了。”

褚苑立刻提起马鞭,“那我跟你一起去。”

“用不着大公主出马。”江褚寒目光指着许云熠看过去,“许家若敢打卫衔雪的主意,陛下那边也不必禀告了,送上门的钱财可别给旁人分了羹去。”

许云熠站起来举起手,“世子冤枉,小民不过一介商贾,哪里敢打人命的主意,何况还是奉使大人。”

“是不是的你心里有数。”江褚寒用刀压了压人,“褚霁前些日子在御前吃了亏,这几日还在闭门思过,他早就打定主意想逼我和卫衔雪来一趟西河,我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想用这般直接的法子,是打定主意我们回不去吗?”

褚苑知道江褚寒犟起来劝不住,可这事情没有根据,他伸过马鞭把刀拦住,“褚寒,你多少冷静一些,没有证据的事,你……”

褚苑错开他的半身往后一望,门外刀光凛凛,许家养的人并不吃素,眼见江世子提刀进了屋子,背后的刀光已是剑拔弩张,府衙的人微微屏住呼吸,握上刀把还不知该如何分辨,鸦青的刀已经出鞘了。

大公主沉声道:“我今日来时可带的人不多。”

“我没有不冷静,我只是好奇……”江褚寒没把后面的刀光当回事,他转着刀锋偏过身,盯着许云熠并不慌乱的一张脸,“大少爷为何这般冷静,就不怕我刀下不稳,伤了你许氏门楣的前途吗?”

许云熠微微一笑,“世子说笑了,莫须有的事何须慌乱?”

他对着门外的刀光使了眼色,“把刀收起来吧,世子想要去一趟沧浪山,我陪同过去就是,只是过去的话要请世子等到明日了。”

江褚寒“嗯?”一声,“为何明日?”

“沧浪山外有风沙,夜里才起,现在这个时辰……”许云熠看往窗外,“莫说人难行,就是马车也难以靠近了。”

“的确如此。”褚苑按住江褚寒的肩膀。

江褚寒瞥了一眼褚苑的手,可他耸耸肩,“风沙如何,下刀子这一趟我也走。”

“大少爷,咱们今夜生死与共。”

……

*

卫衔雪被人按上马车,很快有人把他的眼睛蒙上了。

马车在城中飞快奔过,本是闭城的时候,但大公主今夜方才入城,东边城门未关,马车一路奔去,甩开城门口的护卫便直奔了北边。

卫衔雪分不清马车去了何方,他不过想要开口,就被人死死按住了胳膊,绳子很快绑上去,他一挣扎便被人勒住绳子按紧。

疼……卫衔雪有什么脾气也给压下去了。

马车外的声音都被马蹄与车辙的声音压下去的大半,卫衔雪想了一路,他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们可是要带我去沧浪山?”

背后的人竟然动作停了一下,卫衔雪便知自己猜对了€€€€当日许云卿同他说西河的情况,府里将人掳走,先是在府里后院关着,然后送到城外,那城外关人的地方正是沧浪山。

可不想卫衔雪还没说起后话,背后的人忽然对着他的脖颈就是一击,卫衔雪眼前一黑,马上就晕过去了。

卫衔雪:“……”

再醒过来的时候,暗淡的视线里火把闪烁,卫衔雪听到耳边“轰”的一声,像是什么撞击猛然一响,硬生生地将他敲醒过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胡乱晃动的锁链声不绝于耳,不停地往卫衔雪脑中敲击过去。

他脖颈后还疼得厉害,卫衔雪艰难地睁开眼睛,周遭光线暗淡,只有四周挂上的火把驱散黑暗,照得周围略微能辨认出情况,他按着冰凉的地板起了起身,在自己身上也听到了混乱的锁链声。

卫衔雪双手抓住了周围的铁栏杆,周遭的情况尽收眼底€€€€这地方似乎是个山谷,顶上满是岩石,除了谷壁上挂的火把燃烧,几乎没有一丝外界的光线透进来,巨大的铁链从顶上垂下,把几个巨大的铁笼子悬空挂了起来,卫衔雪就被关在其中一个并不高大的笼子里,悬空的铁链将他吊在山谷中,下面漆黑一片,似乎就是悬崖绝谷,而与铁笼平齐不远的地方有个延伸出来的石台,一块巨大宽阔的岩石像是凭空托起来的,铁笼的门自上打开,正正好地能将铁笼与岩石接上。

卫衔雪方才听到的撞击声,就是旁边一个铁笼打开,那铁门顶上的一端落下,撞在岩石上砰然一声如同惊雷。

不曾清醒的迷茫只维持了一瞬,卫衔雪抓着铁栏杆微微起身,整个铁笼立刻晃悠着吱哑偏动,锁在他腿上的铁链晃动不止,他只好在笼子里坐下了,对着那石台的方向有些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旁边的铁笼里居然关了好几个人,那些人衣衫褴褛,裸露出来的皮肤在火光下略一辨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触目惊心的伤口横在身上,整个人身上弥漫着一层沉沉死气,可那铁门将笼子与石台接上,几个垂头无力的人仿佛瞬间变成了什么猛兽,他们沿着铁门从那笼子里爬出来,脚上锁着的锁链在铁栏杆上划得刺耳作响,很快地从笼子爬上了岩石。

锁链最长不过伸到石台不远,他们爬上岩石,立刻伸着脑袋往前方的石洞里面望着,过了一会儿,从那石洞里走出来一个人。

卫衔雪辨着人瞳孔一震,那人……居然是许云熠。

许云熠眉目里有些戾气,将那张斯文的脸映衬得阴沉起来,他顺了顺衣袖,底下竟被划破了口子,许云熠站上岩石上一块高过的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被锁链锁着跪趴起的人,他冷哼了声,慢悠悠地望向卫衔雪道:“奉使大人醒了?”

卫衔雪抓着铁栏杆,“江褚寒呢?”

许云熠身上的狼狈被他掩藏起来,卫衔雪现如今不知时辰,但夜色早已掩盖了冰凉的沧浪山,风沙呼啸遮住了山形,入山的路并非常人所能抵达。

“不愧如二殿下所言€€€€竟然还是两个情种。”许云熠手上提了个食盒,他揭开盖子,一边道:“都同他说了沧浪山夜里有风沙,他不要命也非要寻你,如今被困山外,就算不死闯了进来,怕是也要受场重伤了。”

卫衔雪手指微攥,他盯了会儿许云熠的衣角,“你这般确定他非死即伤,怎的还要把我困在这里,不如直接杀了我,其实你还是想引他过来,想要挟他一个人过来吗?”

“你着什么急,你来都来了,就先请奉使大人看场好戏吧。”许云熠把手伸进食盒,从里头拿了个馒头出来,他拿起来瞧了瞧,朝地上扔了下去。

那馒头在地上打了个滚,很快便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但那只手还没抓住馒头,那人的胳膊就被后面的人死力攥住,又有旁人扑过来,不要命地抓着人扭打一块,那几个铁索加身的囚徒像是饿狼争食,锁链声乱作一团,那几个人就争抢起一个馒头,几乎拼了性命。

卫衔雪在火光下看见他们贪婪可怕的眼神,如同见了什么地狱里的恶鬼。

许云熠等他们抢完,那一个馒头被争抢干净,他斯条慢理地说道:“也不知道奉使大人有没有挨过什么饿,把人关在这里饿上几日,一个馒头就能让人发疯。”

“你到底想干什么……”卫衔雪望着那群人,觉得背后生了冷汗,“褚霁到底想干什么?”

许云熠并不理会,他只是惋惜道:“可惜今夜正大光明地把你抓过来,若非时间来不及,真想看看你们京城里的贵人,是不是也会这般如狼似虎。”

卫衔雪抓着晃动的铁笼栏杆,试着站立起来,“许大少爷替舒王殿下做这般有损阴德的事,可是被他许了什么好处?”

许云熠注视下面饥饿的目光,他又丢了个馒头下去,“许家这些年空有钱财,说出去商贾之道低人一等,我那父亲只能看到眼前,但整个大梁可不止西河这小小地方。”

“那大少爷是想封侯拜相了。”卫衔雪把衣摆放下遮住了脚上的锁链,“你替褚霁做事,想必是知道如今京中生了变化,二殿下没了弟弟与他争抢,正是风头盛的好时候,可他这么顺利地当上了舒王,怎的还要送到你面前来杀我和镇宁世子呢?”

卫衔雪抚袖站定,“我一个外人,有什么好值得皇子忌惮的?”

许云熠动作一顿,“我那傻弟弟说了胡话,你同江褚寒来西河不就是为了寻找殿下的把柄吗?”

“是啊,我们来寻把柄……可江……寒世子身份不过一个侯府的世子,如今宫里只有一个舒王,他从前与他又没什么嫌隙,他为什么要放着来日的储君得罪,非要这样走一趟呢?”卫衔雪面色稳下,“方才席上的话大少爷还是没有放在心上,世子不是说过了,他这一趟是为着我来的,真正要来西河的人是我啊€€€€”

“你……你算什么东西。”许云熠眉头一皱。

“你不知道吧?”卫衔雪颔起首,“陛下把符影卫都给我随行,这般信重之举,可并非是为了看着我逃跑,此事还算机密,但我也可以告诉你。”

他讳莫如深地缓声道:“我与舒王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不可能!”许云熠抓着食盒差点丢下,“全天下都知道你不过是个质子,燕国人也敢说这种大话。”

卫衔雪没听到似地往下说:“如今朝堂上没了三殿下和余家,所剩的势力里边,镇宁侯府有寒世子站在我身后,西陲的大公主从前与长公主颇有渊源,我可是很早就喊上了阿姐,至于文官……世子同尚书令的公子乃是至交好友,还有其他百官不过不知晓我的身份尚且没有站定位子,也就只缺一个坦白身份的机遇……”

“这如何看都是我的胜算更大了,大少爷与其掺和到人命里,不如站在我后面。”卫衔雪真诚地说:“许大少爷,我也可以跟你合作啊。”

第119章 :深渊

火把微微晃动,整个山谷都充盈着锁链响动的声音,然而卫衔雪轻飘飘的声音像是带了钩子,钻进许云熠的耳朵里让他有了片刻默然。

“你……”许云熠却骤然冷笑,“笑话,你这片面之词,也想挑拨我追随舒王殿下的心思,你算个什……”

“……”然而许大少爷话没说完,头顶上就忽然“轰”一声响过,顶上的岩石即便有洞也被夜色弥漫漆黑一片,只见一块岩石哐地落下砸在那石台上,把一种争抢馒头的人都震得霎那间顿了片刻。

随即一个人声破开这山谷片刻的宁静,“没眼光的东西€€€€”

这一声带了轻蔑不满,随即火把映衬出一个人影拉着藤蔓飞快在谷间荡过,寒光一闪,一把刀从天而落,倏然就对着许云熠面前刺了过去。

紧接着“哐”一声刀刃相接,江褚寒手里的刀分毫间只等许云熠后退半步,暗处里忽然一个身影窜了出来,长刀一接,正正把江褚寒拦了过去,这一道力气竟然把江褚寒手里的刀弹了回来,他手里拉的藤蔓一松,人往后退到了石台上。

江褚寒看了眼自己的刀,雪亮的刀刃上竟然有了个豁口,明亮的刀面上映衬出了江褚寒有些杀气的脸,他脸上一道不大明晰的伤口渗出微微一线血丝,他伸手往脸上抹了干净。

他一抬头,方才拦住他的那一刀出自一个黑袍人之手,黑袍盖住模样和身形,那人正正好地拦住了后面的许云熠。

江褚寒持刀站正,“许大少爷还有帮手。”

“殿下方才说的什么话,一个我还不够吗?”江世子往回望了眼,见着了站在铁笼里的卫衔雪,“殿下若敢用这样的畜生,我都要替殿下惴惴不安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卫衔雪视线聚在江褚寒身上,目光忍不住柔和起来,“世子不想和他当同僚,许大少爷还不想领情呢。”

“大少爷……”江褚寒把这名字嘴里咬着念了一遍,他像是故作委屈地说:“殿下可是没见着方才的场面,大少爷可差点要了我的性命,你还想让他跟我做同僚?”

思及方才,江褚寒回过头的目光又冷下来,夜色渐晚,许云熠说沧浪山有风沙难以前行,江褚寒却等不到天亮了,他挟上许云熠就带着人往沧浪山的方向来了。

城外多山,沧浪山正正处在风口,夜里冷下来,山里旋起来的风往外刮出去,卷起风沙藏住了入山的路,就连月光也穿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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