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113章

江褚寒推着人就一脚踏进了风沙€€€€随后视线立刻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沙子往人脸上吹来,立刻朝着感官上糊了过去,江褚寒走了几步,忍不住挡上了眼。

面前的许云熠也为难地说:“世子不妨等天亮再来,风沙太大,路也看不清啊。”

江褚寒只把人往前一推,“少废话。”

走了几步,跟着过来的差役早见不着人影了,许云熠用袖子遮住脸,偷偷垂下的目光注视着江褚寒的脚步,可他忽然踩着了自己的衣摆,整个人一不小心摔下去似的,他慌张地喊了一声。

江褚寒只好弯腰去麻烦地拎起他的衣袖,不想他往下一探,一把沙子迎面就朝他脸上扑了过来,江褚寒伸袖一拦,手里的刀马上朝着许云熠刺过去,可布帛一响撕拉一声划破,许云熠的袖子被刀刺破,他人眨眼间就滚进了风沙。

只剩一句声音伴着风声传进江褚寒的耳朵:“你若想救他,今夜就一个人去沧浪山。”

许云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一片黑暗。

山谷里许云熠站在石阶上,他皱着眉问:“那你是如何到的这里。”

“你问问你自己如何到的这里。”江褚寒手上旋了圈刀,“你敢滚进风沙,敢让人夜里带着人往这里跑,我又不是傻的€€€€这沧浪山上必定是有暗道吧,就是找起来费点时间。”

许云熠目光一厉,“那你带了人过来?”

“那倒不曾。”江褚寒余光还是忍不住回望,卫衔雪尚在旁人手里,他不能赌上阿雪的性命带着人围过来,但他又冷哼了声,“可你想清楚,城中尚有公主在,今夜我二人回不去,明日就让人抄了你许家大门。”

许云熠忽然哈哈一笑,“公主……寒世子不知道吧?”

“今夜€€€€”许大少爷把自己袖子理下,慢悠悠道:“近日西秦屯兵演练,可正是等着这个时候要来攻打大梁,想必今夜公主就能收到敌情来报。”

“世子与边境孰轻孰重大公主自然能选明白,可是世子,今夜可是你拦着我要将粮草送出去,届时……”许云熠目光晦暗不清。

江褚寒的刀瞬间冲着前方砍了过去。

那黑袍人动作僵硬地顿了一下,随即偏身与江褚寒打作一团,江褚寒一边怒声道:“你怎么知道西秦今夜起兵,你€€€€与西秦通敌?”

“褚霁敢同西秦勾结?”

许云熠不在意地说:“不过调虎离山的小计罢了,西秦不过小国,除了依附我大梁哪里有别的选择,届时殿下登上皇位……”

“放屁!”江褚寒横刀开合,猛然将人逼退开来,“西秦势弱还不到二十年,你就敢小看他们的狼子野心?”

当年与西秦开战之时死的人不比同燕国打仗的人少,那时领兵平叛的是江褚寒在栖岩寺见过的听俗大师,是江褚寒的母亲和父亲,如今有人不记得当初血战成河的过往,被新的战火遮蔽了仇恨的眼,可江褚寒不可能轻视每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

许云熠见江褚寒同那黑袍人打得有来有回,诧异地往后退了一步,“你……竟然有这个身手,寒世子在京城里藏得这么好,是想躲些什么?”

江褚寒并未搭理,身前这人身形其实满是破绽,可江褚寒自诩力气大,这人每一刀都像拼尽全力砍过来,竟然比他还要不要命的砍法,而且几招下去,竟然不曾见他有过泄力的时候。

这人……好像就是江褚寒在城中遇上拦他的那个。

江褚寒不敢大意,他偏身错开,趁着缝隙一刀朝那人身后砍了过去,那人动作一僵,江褚寒旋身就一脚踢去,那人没来得及躲开,整个身体都被踹飞一般,往后摔了过去,他这一摔,正正好地摔在那伙被锁链套着无处可逃的人堆里。

那些人被饿了太久,身上的力气在方才抢事的时候几乎耗尽了,这会儿只能逃窜地躲了躲,人却被锁链套着没处可逃了。

许云熠凶狠着眼,“杀了他们。”

他话音一落,那黑袍人不知道疼似的半身坐起,他手里长刀一划,只听惨叫一片,哐当的锁链声在空谷里凄厉般响过,长长的刀痕划破了他们的脖颈。

见到血色,江褚寒气得几乎眼红,他回头对着许云熠,“你到底把人命当什么?”

“褚寒小心€€€€”卫衔雪忽然趴住铁栏杆,他扬声喊了过去,“他们……”

江褚寒回头一眼,那黑袍人生生掰断一根铁索,朝着江褚寒背后投掷过来,江褚寒来不及闪开,提刀拦过去撞到铁索一绕,铁链缠刀转了几圈,江褚寒被拉着往前跃过一步。

那黑袍人已经站起来了,他脚底下的人鲜血直流,脖颈上的口子上留了个黑色的掌印,像是被他掐着脖子一个个捏过的,随后他当着江褚寒的面摘下了身上的黑袍。

江褚寒目光一震€€€€那黑袍下面竟然是张溃烂的脸,那浑浊的血肉里一双眼睛透着血丝,身下被衣服遮盖的地方也满是血色,就连江褚寒砍过的地方渗出血来,那伤口也是隐在重重伤疤之后,浑身的血腥味立刻扑鼻而来,这分明……不像个活人。

正与江褚寒第一回感受到冰冷的触觉一样,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反正你们今夜会死在这里,不妨让你们死得明白些。”许云熠站在阶上笑了,“这人原是我身边忠心耿耿的护卫,特意拿来做来做‘生人’招待你们的,到现在才做出来真是可惜……当年朝廷里那个余太师还是太过愚蠢,让手底下的人在蕲州那般捣鼓,竟然只是想让他那个小儿子活过来,还让人把蕲州屠了,东西装进天巧匣也没送进宫里,反倒是让人劫走,什么都没落到手里。”

“舒王殿下才是真的聪明人,这种东西做出来就应该拿来开疆拓土!”许云熠轻蔑疯狂地说:“一个西秦又如何,一时同他们合作,怎么可能给他们机会越过大梁!”

“……”

事情终于在卫衔雪心里明晰了€€€€当年的蕲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余太师想让人用“灭度”的蛊虫做出起死回生的良药,不想让人研究出来的是个怪物,那蛊虫在人体内繁衍开来,让人重新活动,可人还是死的,只是变成了不生不死的怪物,当年守城的何将军觉得这事不妙,当即递了密信入京,随后又把蛊虫封进天巧匣里递了出去,可东西没有送到余丞秋手里。

反倒是这事情燕国的将军也知道,他们本是合作,但余太师为了幼子,东西落在燕国眼里却不是为了人命。

就连许云熠都能看出来这东西放在战前能有多大的可能扭转战局,燕国怎么可能放任大梁得到这种蛊虫€€€€所以当年即便屠城燕国的大军也要把这事掐死在苗头里,一把火烧了干净,把当年所有的事都埋藏在了那场杀戮与大火里。

“江褚寒€€€€”卫衔雪深呼了口气,他当机立断道:“把人烧了!”

江褚寒闻声皱了皱眉,他从那生人打了几个来回,脚底下已经垂死的人伏在地上,可他余光一扫,其中一个人手指忽然抖动,一个人骤然抬头,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

江褚寒骂了一声,他长刀一扫,折过那人肩膀差点就把人手砍断了。

卫衔雪看着许云熠冷声道:“灭度的蛊虫原本不过追思故人,蛊虫入体让人循着从前的执念重新活动,可你们居然把人圈禁在此让人故意挨饿争斗,等人死后蛊虫繁衍就会变成只会杀戮的猛兽怪物……”

“许云熠,你同褚霁才是怪物。”

许云熠应着目光往前走了一步,“这都是当年燕国玩儿剩下的,他们不过是没能得逞,这样不死的生人派出去,敌国的大军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这般不死的军……”

“你给老子把嘴闭上!”江褚寒狠狠拿刀一扭,生生卷着那人胳膊断开,周围一圈的死人渐渐活动起来,如同争抢事物一般突然化作恶鬼,对着江褚寒就凶猛地扑了过去,江褚寒旋身往上一跃,一圈扫过把人退了几步,他追着许云熠的方向跳过去,“大军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他们死不死我不知道,你今天就会死在这里。”

“是吗?”许云熠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伸手往上碰到一根从石壁上垂下的锁链,他往下一拉,立刻就听到轰隆一声,锁链不停碰撞,随即传出一声卫衔雪慌乱的呼喊声。

卫衔雪脚底下的铁笼居然忽然一空,那块铁板垂下,卫衔雪原本站立的地方瞬间空了,他立刻就往下落了下去,突然间他被惊吓地喊了声,可马上卫衔雪就自己把声音咽了回去,他脚上套了锁链,人落在半空就吊住了,失重之后整个人都被倒吊起来,脚上的拉扯与下意识的惊慌让他闭上了眼,卫衔雪感觉双腿都被撕了一下。

“阿雪€€€€”

“我没事€€€€”卫衔雪听到一声马上就往回喊了过去。

江褚寒片刻的停顿就被人追上来,他被重新缠住,“许云熠,你到底想干什么!”

“若非时间太短,原本是想让世子看看奉使大人变成这样的模样你舍不舍得下手的。”许云熠又笑道:“你想不想看看呢?”

“不用管我!”卫衔雪咬着下唇,他的声音从谷底传过来,“这蛊虫非大火不能烧尽,江褚寒,烧了他们!”

“原本是没想到世子有这样的身手的,但既然要杀你们自然做了别的准备。”许云熠后退一步,他做出要走的模样,“这山里埋了火药,你们打得过打不过,或是把人烧了……”

他险恶地一字一句:“结,局,都,一,样”

那些被抓过来的人只会机械地往日扑过去撕咬,江褚寒一脚一个踢上,难缠的那个生人有些麻烦,江褚寒一刀捅进那人胸口,竟被他生生掰断长刀。

“还真杀不死……”江褚寒看了看自己不小心割破的衣袖,里头钳进了条细伤,身后听到一声石头碰撞的动静,许云熠转身钻进石门,“轰”一声石门落下了。

江褚寒把那断刀丢下了,他跳起来一脚踢出去,把那生人撞退了几步,“你主子都丢下你逃命了,还跟我打呢!”

他话说完,借着踢出的力道踩着他往上一跃,江褚寒抓着半空垂下的藤蔓重新飞起来,他一把攀上石壁,抓着一只火把就往那人群里投掷了过去。

那火才触碰到人身,立刻燃起了熊熊的烈焰,被火焰掷住的那人立刻不自然地全身翻滚起来,连带的火焰逼得周围的人来不及撕咬,竟然都往旁边散了开来。

“还真怕火。”江褚寒抓着藤蔓越到另一边取了火把,他不敢停顿地抓着火把就重新跳下去,那生人无畏地闪了几下,被江褚寒一逼,还是被火点燃了衣角,江褚寒脚底下踩中他丢下去的刀把,他一脚踢过刺中那人的腿,片刻弯膝停顿,江褚寒一把火就朝他撩了过去。

江褚寒捡起那生人丢下的刀,费了力气把一根从铁笼里延伸出来的锁链砍断,他握在手里一缠,马上就跳出去往悬崖底下跃了下去。

他身后立刻“轰”一声响了起来,顶上一块石头里炸出缝隙,铺天盖地的石块从顶上陨落,血腥与烧焦的味道加上火药的味道蔓延开来,山谷一边爆炸了。

江褚寒飞快地搂住了下面的卫衔雪,他避开石块带着人重新往上,避开那些石块他拉过锁链,只能是带着人重新落在了铁笼上。

“有没有事?”江褚寒着急把卫衔雪从胳膊到胸前看过一遍,确认无事才往顶上看去,“这山上怕是都埋了火药,还只是一边,你我不会真的要死……”

“江褚寒。”卫衔雪被吊了许久脸上满是血色,他抓住江褚寒拿刀那只手,“把我脚上的锁链砍断。”

江褚寒毫不犹豫地费力砍了几下,把那锁链连接的部分生生斩断开来。

“阿雪……”江褚寒微微呼气,“你我……”

他话没说完,又是一边顶上“轰隆”炸开,炸开的山石如同粉尘,携着石块哐然落下,江褚寒搂住了卫衔雪脑袋把他遮进了怀里。

卫衔雪死死抓着江褚寒的衣领,他沉重地呼吸着,卫衔雪心脏扑通地说:“江褚寒,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江褚寒在咫尺的距离听到他的声音,他并未开口,只是很快捧过卫衔雪的脸朝他嘴上亲了过去。

“……”卫衔雪仰面接过了他的呼吸与口齿,他也不等江褚寒别的反应,他双手伸出来,把江褚寒一整个都环绕着抱了起来。

随后他带着江褚寒身子一偏,竟然抱着他一道从铁笼里落了下去。

他们一道沉进了山谷的深渊。

“轰隆”一声,山谷的炸响有如天雷轰鸣。

第120章 :亲手

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了,轰鸣声下,落下的山石也一并沉进了深渊,耳边的声音却刹那间静止似的,只剩心口止不住地跳动,那扑通声从心底传进耳朵,一时可谓震耳欲聋。

落下去的时候他们还在亲吻,滚烫的呼吸里灼灼如同头顶的烈焰,仿佛把所有世间的天理人伦枷锁都燎成了齑粉,闭上眼睛时无所保留的后路都已经交给对方了,这落下的万丈深渊好像没有尽头€€€€事实上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就已经重重地落进了谷底。

“哗”地一声溅起水花,两人如同一块巨石落入了一潭深水,冰冷的潭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很快裹挟着人淹没在了深水里€€€€前些时日沧浪山的水就已经不再流了,许云熠为了山谷里的人不被发现,把水堵在了山谷,如今过去许久,留下的水汇成了一汪深潭。

山谷几乎被炸塌了,山石在不停陨落,敲击潭水时冲击缓过,却还是重重地朝人身上砸了过去,擦身而过的石头将人身上的伤口割裂开,鲜血立即涌了出来,蔓延在江水里浸染了淡淡的血腥味,不停往口鼻里灌了进去。

卫衔雪不通水性,脚上的枷锁没有解开,他落进水里就不停往下坠着,四面的冰冷如同把他置身难以逃离的牢狱,他难受地抓紧了江褚寒的胳膊,可口鼻里的水像是一道往脑海里奔涌,卫衔雪不知哪里来的并不求生的意志,他松开手之际狠狠地将江褚寒往上推了一把。

江褚寒不可置信时被灌了口水,潭水被这山谷的动静掀得如同起了惊涛骇浪,江褚寒立刻要伸手去抓,可一片黑暗的深水里他几乎找不到卫衔雪的方向,只剩满手冰凉的水涌动着将他推向了更远的地方。

水性被浪涛淹没了大半,江褚寒也不知道怎的,他被冷水裹上,口鼻间的血腥味似乎缠上了他的神思,其实他受的伤并不多,水里大多的血都是卫衔雪的,可四面水花扑通的时候他好像被什么深渊给拉进去了,随后就被无情的冷水淹没了思绪。

好冷……

江褚寒好像很少怕冷,可他忽然明晰的感官渐渐从深水里脱离,取而代之的冰冷似乎来源于漫天大雪,雪花伴随着风声呼啸地刮过去了。

一点越发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响起€€€€

“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

……

“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

……

这是……阿雪的声音?随后江褚寒好像听见他叹了口气。

“小殿下叹什么气啊。”江褚寒下意识说着,“这些话说出来多不吉利,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江褚寒等了会儿,竟然没有听到卫衔雪回他,他又试着喊了声:“阿雪……”

“……”

奇怪,江褚寒思绪渐渐分明,他又听见卫衔雪说了一句:“好冷……”

江褚寒也觉得冷,但卫衔雪还是没有理他,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卫衔雪骑在马上,像是累了,他望向远方的天地,大雪茫茫,可雪白的天地也盖不住荒芜的村庄与田地,混乱的世道随着一场重新生起的战乱破败不堪,卫衔雪用衣袍将自己盖住了,他勒着马绳,望着燕国的方向一路前行。

江褚寒才感觉自己是置身半空,又像飘在卫衔雪身边,变换的视线跟着卫衔雪一道转身回头,他又喊了几声“阿雪”,都没有听到卫衔雪的反应。

是梦吗?这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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