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又起兵了€€€€”卫衔雪落脚喝口茶水的功夫就能听到有人说起战乱。
江褚寒这才明白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前世,可他记忆里没有这些画面,这不是他的记忆,是……卫衔雪见过的吗?
“世道乱了,燕国野心勃勃,这回来势汹汹,可是冲着一雪前耻来的。”
旁边的人正说起时局:“可我大梁不还关着燕国的质子吗?燕国有把柄在我们手里,怎么敢再来进犯,就不怕我们把那燕国的质子放在战前祭旗吗?”
“还什么质子,人都跑咯……这人早该当年就杀了报仇,若是让人跑回去,怕要泄了我大梁的机密,留到如今还是祸患……”
周遭人愤愤不平地叹着气。
江褚寒听着那话便火冒三丈,但他刚想骂点什么,就听卫衔雪将手里的茶水喝了沉声搁下,他丢了碎银在桌上,然后起身离开了。
“阿雪!”江褚寒没法子只能跟着走了,可他隔空气恼不已了会儿,像是一颗石子落进大海连波纹也没惊起来一点,“他们说这么些瞎话,你……”
等江褚寒看清卫衔雪漠然悲凉的脸,“你,你别放在心上……”
卫衔雪听不到,他骑上马依然奔着燕国走了。
越往南去雪下得越小,但这年燕国的冬天好像也一样寒冷,江褚寒觉得自己像接上了卫衔雪的感官,一道觉得寒风萧瑟,一路寸草不生的冬日也让他此刻有所动容。
卫衔雪回了燕国,他其实是知道燕国的皇后与兄长待他不好的,可卫衔雪没得选择,他从大梁离开天大地大,他无处可去也无路可逃,他看过了蕲州的荒凉心中陈杂想做些什么,可大梁埋葬了他的先生和侍卫,也把卫衔雪从前的希冀和温良抹杀掉了大半,他只能试着回他以前的家€€€€听闻他父皇病重,宫里已经让他兄长夺了权。
可卫衔雪还没赶到京都就已经听到了先皇驾崩的消息,他也在半道就遇上了北上亲征的兄长卫临止€€€€江褚寒觉得他们兄弟半分也不像,但卫衔雪那时候还是敬重地喊他兄长。
然而卫临止见到多年不见的弟弟只会说他擅自出逃,说他卫衔雪不分轻重的脱逃才挑起了两国的战乱,可质子离去分明在战事生起之后,这般毫无理由的怪罪几乎把卫衔雪最后一丝希望也抹去了。
卫衔雪只会心冷,若是江褚寒真能在场,他定然让这人血债血偿,但一切都是枉然,卫衔雪没能回去那个他从前当过家的宫廷,没有见到父皇临终的最后一面,就连从前艳昭宫的海棠花开也没能再看一次。
卫临止把卫衔雪绑到了战前。
江褚寒居然隔着大雪见到了自己。
燕国很少下雪,可那一年城楼上刮起寒风,细细的雪花从天上飘落,如同送葬烧起的粉尘,江褚寒以为自己是死在了大梁与前线半道上的一道箭下,但他原来并没有死吗?他是听燕国的人说起才知道,镇宁侯在前线受了伤,如今领兵的是他的儿子江褚寒。
江褚寒不记得这些事,他只跟着卫衔雪一道,在城楼上看到了骑在马上的自己。
卫衔雪被绑到了战前,他那兄长用着狠毒的话说:“听闻你以前做过那个江褚寒的枕边人,若拿你的性命去换大梁退兵,你猜对面那个小将军会不会有所抉择?”
“兄长高看我了。”卫衔雪望着大雪,他视线不敢垂下去看对面城下的大军,更不敢去看那个马上的人是何模样表情,他只是呆滞地站在那儿,“我同他之间并非有情,不过逢场作戏的一番过往,兄长怎么敢赌这样的事……”
“是吗?”卫临止站在卫衔雪的身后,他用冰凉的长刀割破了卫衔雪手腕上的绳子,然后把刀架在了卫衔雪的脖子上,“那咱们试试。”
“兄长……”卫衔雪低头看了眼自己脖颈上的长刀,他声音几乎颤了一下,他又喊了一声:“兄长。”
这一刀仿佛已经往他心里捅了进去,卫衔雪咬住嘴唇说:“兄长就这么恨我吗?”
“好弟弟能为我燕国再尽一份心力,难道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应该成全你吗?”卫临止的刀往他脖颈上压了压,好像有一丝血线伴着凉风灌进了卫衔雪的喉间。
卫衔雪苦笑了一声,他终于抬起眼睛,去看了眼城楼下的大军€€€€江褚寒这一刻用无形的手拦住了卫衔雪的眼睛。
“阿雪……你不要看……”江褚寒用卫衔雪听不见的声音在一旁说,“我……”
就连江褚寒也看清了,那城楼下骑在马上的是他自己,江褚寒满脸漠然,他在听了对面交易的话好像无动于衷,他居然一言不发,只隔着风雪拉起了大弓,在那满月一般的弓上搭起一把羽箭,正正对着城楼上的方向。
他……他是想杀了卫衔雪?
这一思绪才在江褚寒心里冒了个头,“我他妈疯了吧?”
江褚寒无用地着急着,他感觉到卫衔雪这一刻心如刀绞的疼痛了,阿雪站在城楼上的时候还有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希冀,只有江褚寒同他几乎共感的时候才察觉到一点,可不过抬眼一霎,就被城楼下那一箭的动作抹除了干净。
卫衔雪自嘲地想:“我同大梁有什么好比的呢?他江褚寒待我……利用之余哪里有过什么真情,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的……
“我到底在干什么?!”江褚寒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他疯狂地说:“阿雪,我不可能……我不可能会……”
紧接着“唰€€€€”的一声羽箭出鞘,那一声冲破风雪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传进了江褚寒的耳朵,卫衔雪就这么死死盯着楼下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眼见着羽箭射过来,沉沉没入了自己的胸膛。
周围混乱的动静几乎片刻间已经远去了,羽箭穿透血肉的声音深沉,江褚寒跟着卫衔雪一道感觉整个世界都钝钝响了一声,胸口的疼痛飞快地蔓延开来,仿佛是钻心刺骨。
€€€€江褚寒疼得难以名言,可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是……是自己杀了卫衔雪?
是他江褚寒杀了卫衔雪。
风雪依然无情地呼啸着。
……
*
这一夜有人举着火把飞快地赶往了西河城门。
“报€€€€”曲州有将士连夜入城,“西秦突然出兵,正连夜赶往曲州,还请公主回城!”
褚苑尚在府衙等着江褚寒的消息,不想突然接到军情,遇上战事孰轻孰重,褚苑没得选,只好连夜启程赶回曲州。
曲州城楼灯火通明,城墙上有一白衣男子站定望着远方,他眉目忧虑,被身后一个小姑娘拉住了衣角,“爹爹在看什么?”
那男子转身,将眉眼有几分肖像褚苑的小姑娘抱起来,“主君不在城中,锦锦要和爹爹一起守住曲州。”
有将士登上城门,“公主还未回来,还请方大人定夺。”
方之亓是褚苑的夫君,也是这镇西军中的军师,他略微敛眉,对着身后的将士道:“召集将士,城门戒严。”
随后方之亓将方锦放下,“锦锦去家里等着,阿娘天亮就要回家了。”
黎明时分褚苑才回了曲州。
大公主一身铠甲,披着甲胄便登上了城楼,方之亓喊了她一声“主君”,“昨夜西秦集结将士朝曲州的方向行进,半夜就停在了十里之外,我军已经戒严,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说敌军暂且还没有别的动作。”
“之亓觉得他们是何打算?”褚苑脸上有些疲惫之色,“昨夜西河也生了些事端,粮草怕是要等到明日。”
“城中两日还是撑得住的,但我观他们行进的路线绕了壶山。”方之亓隔空指了一下,“他们若是突然来犯,走壶山过来正可趁快进攻,可他们不仅绕行远路,还停在十里外安营扎寨,这举动不像来犯……”
褚苑皱眉,“像什么?”
““像……”方之亓猜测道:“像伺机而动等着什么时机。”
“他们在等什么?”褚苑的手放在腰间的刀把上摩挲片刻,“夫君觉得,他们有没有可能是调虎离山?”
昨夜西河的事悬在心上,江褚寒走时说过,若是天亮他未从沧浪山回来,就让褚苑把许家暂且拿下,可她等不到天亮,也等不到江褚寒带卫衔雪回来。
褚苑当机立断地转过身,“赵副将带人去西河一趟,昨夜许家大少爷许了我军粮草,让人去接应把粮草带过来,过去了……凡事听镇宁世子的吩咐。”
第121章 :毒害
那夜沧浪山半边的山头都塌成了碎石,从前堵在河道上的淤泥被大水冲开了,一汪水从山里流出来,如同清泉灌溉了过去。
也将卫衔雪和江褚寒一道冲了出来。
卫衔雪醒来已是两日之后€€€€那一日江褚寒入山之前,吩咐鸦青去将随行的符影卫召过来,护卫本就快到城外,沧浪山的动静才开始不久,人马就已赶过去了。
符影卫救下了卫衔雪和江褚寒,还正正擒住了逃出山外的许大少爷许云熠,然后把人全都带进了西河府衙。
大难不死……卫衔雪瞳孔木然地望着床顶,他回想被冲入潭水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沉入了一片黑暗的深渊,还活着吗?
山谷那一刻破釜沉舟,从铁笼跳下去的时候他想一赌,最坏的结果不过共赴黄泉,可他自己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还有更坏的事€€€€他还活着……若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呢?
卫衔雪很快动了动胳膊要起身,却被全身的酸痛折磨得眼前一黑,这反应简直将床前照料他的许云卿吓了一跳,三公子放下卷了一半的床帘,赶忙推他重新躺下,“卫公子,你还,你还伤……”
“江……”卫衔雪喉头干涩,这一开口的声音几不可闻,可他还是把字一个个吐出来,“江,褚……”
“世子也还活着!”许云卿很快辨出他要说什么,他安抚道:“世子尚在昏迷,但大夫说没有性命之忧。”
这话把卫衔雪的力气瞬间剥离似的,他无力地重新躺回去,还活着……
还好江褚寒也还活着。
卫衔雪躺了半日,才渐渐恢复些力气,身上的伤大多都是石头磕撞,他在水里喝了太多水,现如今嗓子疼得厉害,说话的声音都是嘶哑的,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喝了药就想去看看江褚寒。
许三公子是同符影卫同行入城,他关照卫衔雪的伤还没回过许家,一直在旁边照顾着,许云卿弄了个带滚轮的椅子过来,等卫衔雪换过衣服,推着他去了隔壁的屋子。
江褚寒还在昏迷,卫衔雪到床边就摸过了他的脉象,察觉他无碍才松了口气,卫衔雪让许云卿先出去了。
他一个人摸索许久,艰难地爬上床去陪他。
卫衔雪躺在了江褚寒旁边,他枕着床偏头,伸手抹平了江褚寒皱起的眉目。
“世子……”卫衔雪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但他喉间疼得厉害,后话便都吞进了心里,卫衔雪冰凉的手指从江褚寒的眉间下滑,好像缱绻地把他眼睛鼻子嘴唇与脸庞全都临摹了一遍,卫衔雪的目光带了些难言的忧伤似的,他不舍地垂下眼,然后把自己的脑袋往江褚寒肩膀的地方靠近了些,像是枕着他的胳膊入眠。
他好像闭着眼睛无声地和他说了许多话。
傍晚的时候西河下了场雨,似乎是春雨急骤,哗哗的大雨带着电闪雷鸣,卫衔雪被雷声叫醒,许云卿来推着他回屋。
大雨斜飘过来,卫衔雪望了眼外头雾蒙蒙的天空,再回过头时,拉住了许云卿推他的手€€€€一个符影卫的人正站在房门口等他。
卫衔雪神色微敛地坐正了些,他袖子下的手微微攥了攥,对面那人见到卫衔雪过来,便低头过去行了个礼,随后自然地走到卫衔雪身后,接替许云卿推上了椅子。
天边闪了道闪电,照得卫衔雪脸上明暗变换一瞬。
卫衔雪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许云卿点了个头,任那个符影卫的护卫推着他进了房门,那人将卫衔雪推进去,回头关上了门。
他回身过来跪在卫衔雪面前,抱拳喊了一声:“公子。”
卫衔雪说不出话,便没喊他起来。
那人是一支符影卫的头领,名为符戊,他得陛下信重,此番过来的护卫大多是听他的令行事,符戊没等到卫衔雪的旨,也就没起来,他垂着头道:“我等来迟,公子受苦。”
卫衔雪漠然垂眼,很轻地说了声:“无妨。”
“方才观公子信重那位许三公子,可是要让他接手西河许家的事务?”符戊知道卫衔雪的伤情,因而有些抬眼观察他的意思。
卫衔雪未置可否,“那日……”他咳了一声,“大……”
“公子可是要说许云熠?那日我等赶到的时候遇到他仓皇从山中出来,就已经把人拿下了。”符戊试探着道:“人如今还在审,公子想要他如何说?”
卫衔雪靠坐在椅背上,倦怠似地揉了揉眉心。
符戊却没见着似的,“我等带了圣旨过来,西河县衙那位胡大人审时度势,即便是墙头草此刻也知道哪边风势大了,此事归咎何处,还看公子想把事情翻到何处。”
“所以€€€€既然是公子略胜一筹,现如今……”符戊望过去的目光试探,“也该是要论及陛下旨意的时候了吧?”
他意味深长地喊:“殿下。”
卫衔雪的手猝然一攥,“你……”
外头大雨倾盆,忽然一道响雷横空而出,像是朝着卫衔雪头顶劈了一下,他目光几乎是霎时冰冷下来,一向待旁人温和的卫衔雪居然沙哑着声道:“滚出去。”
符戊顿时怔了一下,他犹豫片刻,“是。”
卫衔雪等他出去把门关上,才缓和着呼吸闭上了眼,耳边的雨声和惊雷像朝他毫不留情击打,卫衔雪很久才松开了攥着椅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