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127章

江褚寒好像并没有很明白,“你是说从前的事只是一场梦?”

“我不知道€€€€伤痛像真的,情爱也像真的。”卫衔雪有些惫懒,略微偏着身子转了转方向,“你我尝了同一口药,身上流的血是一样的。”

卫衔雪掰过江褚寒的手指,展开自己的手找着一个已经消失不见的伤口,“当年从燕国到大梁,我腕上戴了一串阿娘给我的珠串,可入京的路上我摔倒在雪地里,珠子磕到石头碎了,碎块把我的手扎破,鲜血沾上去,那珠子里面就是我阿娘留给我的机会。”

“也是那一次吧,你从马车上下来看我,给我扔了一件大氅,碰了我散落在地上的手串珠子,你的手也扎破了。”卫衔雪和他的手阖在一块,“可能是冥冥中早有定论。”

“所以……”江褚寒微微摇了摇头,“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那次要是不去看你,你就要真的对我喊打喊杀了。”

“我对你喊打喊杀……那还不是因为你欺负我€€€€”卫衔雪想来还能摸出点陈年的气恼,他故意把手抽开,“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多混蛋,哪里是我杀你啊,江世子的名号就能压死我。”

“那怎么办呢?”江褚寒追着卫衔雪的手把他牵回来,“压不压的,病还没好我可不敢跟你犯浑。”

“……”卫衔雪又把身翻过去了,像是不再理他。

*

京城愁云密布。

陛下病重在朝会之前,这猝然传召太医的动作引得满朝都知晓了,朝会众人惶惶之时,舒王殿下站出来安抚,让诸位大人先行离去了。

褚霁站在父皇的寝殿面前,望着太医来往的动作心里陈杂地想过许多,他拉住满脸愁云退出来的太医一问,才知道陛下病症同当年长公主一样。

舒王殿下踌躇了一夜的心好像忽然定了一下,这一刻他不知道是上天眷顾还是巧合,父皇病重……

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效仿当年父皇南下寻药,若能把药寻回来,这样的功绩不可能还有人能拦住他的前路,可如今燕国出兵,两国战事打得如火如荼,此番若是南下他怕是性命难保。

还有一条……卫衔雪还没回京,他还能在此之前夺得先机。

自那一日起,舒王入宫侍疾。

宫里烛火隐隐,陛下床榻前落着重重帘幕,一只手伸过来挽起,“父皇该吃药了。”

帘子挽起来,昏黄的烛火落了些在床榻里面,不过才病重几日,褚章就有了些形销骨瘦的征兆,他颤巍地伸了伸手,褚霁就过去将陛下扶起来了。

“宫人呢?”褚章目光随意晃了一下,“怎么是你来……”

“儿臣关照父皇,才想事必亲躬。”褚霁扶着陛下坐起来,从一旁端了药过来。

“这药没用的……”褚章心里最清楚这毒药的厉害,他按着床榻,忍着胸口闷闷的疼,“阿雪,阿雪还没有回来吗?”

褚霁端药的动作一顿,他不易察觉的视线里晃过一丝气恼,但很快收敛起来,“儿臣伺候父皇喝药。”

“这药苦……”褚章对着药碗,他眉头紧锁道:“前往燕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人都安排下去了吗?”

“若是南下不便,朕可以让人去找燕国和……咳……”褚章咳了两声,“去和谈,只要燕国借道,什么,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真当轮到自己中毒病重了,在知道世间有解药之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是要试一试的,褚章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他绝不甘心就这样中毒而亡。

褚霁喂了一勺药,他轻轻叹了口气,“父皇病重,是宁愿舍弃掉梁国的百姓吗?”

“放肆。”褚章略微愠怒,落音就猛咳了几声,“此话……此话僭越,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垂着头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生死面前,天子和普通人无异,他推开褚霁递来的汤药,“召……快去召阿雪回来!”

褚章心里还在怨恨地想着,一定是尹钲之……

那夜他喝了尹钲之递过来的茶水,他这个人是个疯子,他说那样的胡话褚章怎么可能还留着他,当夜一杯毒酒尹钲之就已经没了。

他敢下毒……是早知道那晚会杀了他吗?

尹钲之死了,褚章不能找他拿到解药,就只能催促卫衔雪回来,整个大梁只有他是祈族人,若要南下寻药,卫衔雪是最合适的人选。

陛下已经等不及想要这个孩子替他“尽孝”了。

可褚霁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父皇为何要如此偏心他。”褚霁忽然把汤勺扔进药碗,他不满道:“儿臣出身虽不如三弟,可卫衔雪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种,父皇要这般偏爱他。”

“你……”褚章不想褚霁敢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放肆!咳咳咳……”

褚章咳个不停,“你滚,滚出去……朕不想见到你。”

褚霁不知道褚章急着卫衔雪回来的真意,只当父皇偏心过甚,他在床前没动,只把药端在手里晃了晃,“父皇啊……”

褚霁忽然就往前探过身,抓住褚章的后脑勺就生硬地把药往他嘴里灌。

浓烈的药味马上冲着褚章脑门涌过去,褚霁灌得太快,大半的药都洒在了床榻边上,陛下病弱时的一点力气挣扎着,他等药灌完才被褚霁放开。

“逆子……”褚章口里吐出一口药,他震怒地往床外一翻,“来人,来人!把……”

“咳咳咳……”褚霁往后一退,褚章翻出来没打到人,整个人差点往地上滚了下去,他狼狈地骂起来,“你想干什么,你想弑君?!放……”

陛下喉中的话没说完,喉间苦涩的药味一冲,一股腥甜的味道猛然涌上来,他一口鲜血顿时就呕了出来。

褚章胸口疼得厉害,狠狠地呼吸几下才缓过来,昏黄的烛火照着地上的鲜血,他不可置信地说:“你……你下毒?”

“朕,朕宫里的人呢?!”陛下伏在地上想要撑起来,“护驾,护驾€€€€”

褚霁轻轻“哼”了一声,他站在几步之外低头来看,“父皇啊,今日有何人下毒呢?父皇病入膏肓,病症就是如此,儿臣侍疾侍候汤药,有什么不该的呢?”

褚章喊了几声四下无人,终于察觉褚霁是故意为之了,“你,你收买了朕宫里的宫人。”

“父皇这也说笑了。”褚霁故意笑了笑,“听闻父皇此次与当年姑母病症一样,想必就是不治之症了,朝野上下都知道宫中只有儿臣一个皇子,我让宫里的人暂时回避,哪里需要收买呢?”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这是弑君……杀父!”

褚霁朝褚章慢慢走近,“父皇都病得如此重了,朝野无人看顾也是乱局,不如早些让儿臣代劳€€€€还不必寒了南方将士的心。”

“朕……朕,朕就算传位给阿雪,也不会给…给……”褚章急促地喘了起来。

褚霁不高兴地“啧”了一声,“卫衔雪一个燕国人,等儿臣继位,第一个就送他去前线祭旗。”

褚章喘到一半呼吸一滞,他脸色越发黑了,连昏黄的烛火也染不出暖意,皱成一团的眉眼好像怎么都不愿闭上,一只手掐着胸口的衣服掐得死紧,喉中的声音也愈发变小。

褚霁看着模样差不多了,他一把将药碗摔在地上,“哐当”的碎瓷片子在满屋子乱滚,他把差不多只剩一口气的褚章提起来扔上了床,舒王殿下慌乱的声音从寝殿里传了出来:“不好了€€€€父皇病危!”

这一夜皇宫灯火通明。

太医连夜诊治,陛下原本就重症难治,如今只说是突发急症,这一夜太医院无人闭眼,只吊住了陛下一口气。

连日阴雨的绛京城愈发阴云密布。

正好是这一日,江褚寒领着兵马带卫衔雪入京。

江褚寒还在城外,似乎是巧合遇见了出去踏青遛弯的娄少爷娄元旭,他上马车短暂地和江褚寒叙了旧,一道入了京。

朝会上满朝文武堆在金銮殿里,陛下昏迷不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文武百官群龙无首似的,殿上无人,其间就已经有人在纷纷议论€€€€

“前些时日尚书大人尚能分担陛下重任,如今陛下已经昏迷不醒,朝局如此,怕是该要找个人主持大局了。”

“是啊€€€€前线尚有战事,听闻前日南方的仗还打得凶险,此时朝中不稳,必然不利大局啊。”

几个年迈的文官互相叹着气,“陛下虽然未曾立储,但朝中也就一位皇子,况且年前才封了王位,此时应当请舒王殿下出来主持大局吧?”

舒王前些时日笼络朝臣,几乎一半的官员都应声符合,“是啊,殿下稳重,又是陛下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皇子,咱们正应当请殿下暂理朝政,等陛下稍事醒来再行定夺吧?”

“不知……尚书大人如何看?”

朝中如今文官之首还算是尚书令娄尚书,若是要群臣推举,必然是绕”不过他的,可方才这番话众人议论纷纷,这位尚书大人却未曾开口。

娄文钦并未回头,只是揖手朝前面的褚霁拜了一下,“舒王殿下是何打算?”

褚霁弯了弯眉眼,他一副端庄的模样拜回来,“我才疏学浅,怕是难以担此重任。”

朝臣马上有人道:“殿下才思敏捷,可不该妄自菲薄啊。”

如今的确是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褚霁只是沉吟片刻,他往中间走出一步,“若是诸位信重,大局当前,本宫也……”

“慢着€€€€”忽然有一声从殿外传过来,惹得众人纷纷回头。

第135章 :终局

金銮殿外有重重侍卫看守,方才无人过来通禀,理应不会有人闯进来,不想这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居然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是镇宁世子江褚寒。

江褚寒战甲未退,腰间还挂着刀,这模样进来像是逼宫。

“褚寒?”褚霁眯了眯眼,“你过来干什么?”

“舒王殿下别来无恙,诸位也好久不见了。”江褚寒站在大殿门口,朝着满殿扫了一眼,他轻松地笑了笑,“今日过来倒是正事,诸位若是不信,问问咱们尚书大人。”

娄文钦侧身了一下,还是一副揖手的模样,“世子今日过来,可是送储君入宫。”

“储君?!”

这一句像把满朝点燃了,百官不可置信地两边望了望,有人站出来问道:“娄尚书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江褚寒应了一声,他移步往大殿旁边走去,不一会儿推了个带了滚轮的椅子过来,上面坐着个人。

已经是春和景明的日子了,卫衔雪身上还是披了件毛绒的大氅,舟车劳顿添上本就未好的伤势,他脸色依旧有些憔悴,可他坐在江褚寒面前,背后一身铠甲的小将军仿佛给他添了气势,他神色无惧地被江褚寒推进来了。

江褚寒道:“我今日来送储君入宫。”

“这……”朝上的人认得这是卫衔雪,可他一个质子哪里配称上储君的名号,有人宁愿以为是江世子前来逼宫,也不敢相信陛下会有这样的旨意。

江褚寒直接将卫衔雪推到了大殿正中,旁边就是舒王褚霁。

褚霁手指攥得虎口发白,“褚寒这是何意?”

“舒王方才是不是已经准备代理国政了?”江褚寒“啧”了一声,他笑了笑,“殿下心眼这么小,若真要殚精竭虑,我都要替你心累了,不劳殿下费心,四殿下如今归来,朝中的事已是有着落了。”

江褚寒一边说着,从卫衔雪靠着的椅背后面,拿出了一张圣旨。

“娄尚书,这圣旨是陛下当着您的面的拟的,也该让尚书大人来宣召吧。”江褚寒朝一边的娄文钦将圣旨递了出去。

娄文钦双手把圣旨接过,走上了前,百官见了纷纷往地上跪了下去。

褚霁深呼了口气,怨怼的目光藏进一条线里,他站着没动,江褚寒从卫衔雪身边撤开一步,一只手搭着褚霁的肩膀,生生就按着他一道往地上跪了下去。

卫衔雪腿伤未好,江褚寒就代他说了:“四殿下受伤,乃是为了我军夺回曲州,如今伤势未好,想必陛下也会体恤。”

娄文钦展开圣旨,读了下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仰荷天休,丕承帝统。景命有仆,祚胤永锡。衔雪乃朕之四子,咨尔禀资奇伟,赋质端凝,今授储君之位,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钦此€€€€永宴十一年三月二十四,朕之亲笔。”

娄尚书话音落下,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唯有卫衔雪垂首,平静地说了一句:“儿臣领旨。”

娄文钦将圣旨交由卫衔雪,对着文武百官道:“那夜陛下召我夜谈,同我坦言,太子殿下乃是当年陛下南下寻药时流落在外的幼子,燕国居心不良,竟送我国殿下前来作为质子,令殿下多年受苦,陛下从前为平息战火,并未追究,可如今燕国居然又以殿下的名义起兵开战,实乃国之大辱,陛下当夜就立了旨意,要立四殿下为储君,如今殿下归来,正是主持大局的时候。”

娄尚书在朝中多年,实在没有为了卫衔雪伪造的理由,可卫衔雪这身份……

百官面面相觑。

“娄尚书所言句句属实,如若诸位还不信……”江褚寒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我这里还有镇宁侯的军令,诸位可要好好瞧一瞧我父亲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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