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是平静夜色里散出的涟漪,江褚寒放下来喊了声卫衔雪的名字,“我吹得这么难听,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吹得让所有人都睡不着。”
可卫衔雪还是闭着双眼,像是并不安稳地沉沉睡着。
江褚寒又不舍得吹了,像怕惊扰了卫衔雪,他把那珠子放在卫衔雪的枕边,忍不住自己轻声说:“你家那个护卫说在你们祈族朱绳意在求娶,小混蛋,还没成亲就想让我守活寡。”
“骗我一次两次都不够,不是说把我留在你身边吗?还要送我走……”江褚寒想到上一回醒过来,他才刚迷惘无知地以为自己对卫衔雪做了什么,满心的心疼和悔过还没落下来,就看见卫衔雪端着一碗汤药递到他面前,那一刻卫衔雪让他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从西河离开的路上他才慢慢想起一切的真相,当年他离开京城,半路就遇到了刺杀,那一箭没马上要了他的性命,可与杀他也差别不大了,也不过是让他苟延残喘地活过了几个月。
那些血海深仇江褚寒并不知道找谁来报,如今朝中的余丞秋已经死了,他前往军营,是想找两军对垒将刀架在卫衔雪脖子上的卫临止寻仇,他要把从前败在战前的羞辱拿回来。
可忽然塞进来的记忆让他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卫衔雪,哪怕不是他心甘情愿,那箭也是他亲手射的,他受了伤识人不清,逞能地来到战前,他无知地错杀了€€€€那也是他亲手所为,他还让卫衔雪一个人揣着痛苦和仇恨纠结了那么久。
他甚至是在手刃之前原谅了自己的过往。
所以他想赢下那一场仗来见卫衔雪,可他没有赢下来,也依然来迟了。
人生错过好像就在一瞬,倘若卫衔雪真的醒不过来,江褚寒此生也……
他垂下头,轻轻拨开了卫衔雪鬓角的头发,他缠绵又小心地在卫衔雪侧脸上亲了一下,他不想把那个字安在卫衔雪身上。
江褚寒拉起卫衔雪的手,轻轻用小指勾了一下卫衔雪的小指,“阿雪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苦难了。”
*
第二日西河就攻下来了,江褚寒去了一趟前线,回来故意满心欢喜地将事情或给卫衔雪听,他说阿姐的伤势也好多了,西秦没了生人打仗不行,靠着些邪门歪道,梁军迟早端了他们老巢。
还有……还有的话说出来有些肉麻,江褚寒放在心里悄悄说了,只敢抓着卫衔雪手掌揉了又揉,贴在他的脸上小心地亲上一口。
可他亲完了,周遭安静得可怕,西河听不到战火的声音,屋外连鸟鸣也没有,卫衔雪的呼吸声浅得难以察觉,他好像江褚寒稍不注意,就会从指缝流走的泥沙。
江褚寒声音发沉,“阿雪,你快醒吧……我真的,真的……”
江世子也想不出自己有如此心急如焚与难以启齿的一天,可他盯着卫衔雪的眉眼,他突然说:“你……”
“你,你别哭……”
卫衔雪眼睛还阖着,眼角却忽然滑下一滴眼泪来,那滴眼泪滑进发缝,江褚寒手忙脚乱似地去擦了一下。
可他一下又怔住了,“阿雪,你是……醒了吗?”
空气里寂寂无声。
江褚寒的心重新沉落下来,他垂下眼,这一刻好像更难过了,但他不知呆愣了多久,他抓着卫衔雪的那只手忽然触到点微弱的动静,那些微的力气仿佛四两拨千斤,江褚寒宽大的手掌顿时就僵硬了一下。
卫衔雪的手指动了。
江褚寒的心像被他猛地一攥,他喉间忽然就哽咽了一下,“阿雪……”
这些年江褚寒已经再没有掉过什么眼泪了,可卫衔雪轻易就能挑拨他的心绪,他害怕又小心地盯着卫衔雪的手指,希望堆到一处,他颤动着目光挪过去看卫衔雪的眼睛。
卫衔雪满眼通红地望着他€€€€方才醒来的卫衔雪仿佛有些迷茫,可灌满了眼泪的眼睛才一睁开,眼泪就像止不住一样往两边流下去,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他轻轻喊了一个“江……”
“你,你别说话了……”江褚寒慌乱地用手指去擦眼泪,他捧着卫衔雪的脸,终于泄气一样地重声说了出来:“你吓死我了卫衔雪……”
可卫衔雪的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掉着,仿佛是梦里太过锥心刺骨,他和着江褚寒的病痛与悔恨一道醒过来,反应了许久才认出面前的江褚寒还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
卫衔雪几乎失声痛哭起来,他全身都没有力气,可人不自觉地想要蜷起来,整个人在被子里缩了一下,只痛得自己颤抖了一下,他哭得隐隐呜咽。
江褚寒才被战甲铸就的心就这么碎了一次,他慌张地捂了捂卫衔雪的眼睛,整个人都倾下身几乎趴到了他的枕边,江褚寒“阿雪阿雪”地喊着,像是轻轻去哄他,“你别哭了,我在……我在这里。”
江褚寒心里骂了一句,他怎么能这么没用地想和他一起哭。
卫衔雪哪怕入狱的时候也没这么哭过。
卫衔雪醒了,江褚寒心里才放下了些许,他把卫衔雪哄着擦掉了眼泪,柔软地小心地又亲了下他的唇,然后才不舍地去叫大夫了。
西河的大夫听说卫衔雪醒了,赶忙就跑过来了,世间真心大多是真心换的,那大夫一个劲儿地说着“上天保佑”,甚至在外边给卫衔雪磕了个头。
卫衔雪以前当质子的时候,真心盼他好的人怕是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可如今西河满城很快都传遍了四殿下醒来的消息,居然人人都在欢喜。
这日夜里,江褚寒坐在床边替卫衔雪喂着点汤汤水水的东西,外面忽然“砰”地响了一声,随即一点流光溢彩的影子照进了屋里。
卫衔雪才张了张嘴,江褚寒很快望了一眼,他温柔地说:“想去看看吗?”
“西河的百姓知道你醒了,今日又攻下了曲州,今夜放了场烟花,是为你放的。”江褚寒又喂了一口,“我抱你出去看看。”
卫衔雪眼里木然地怔了一下,这些年来的不曾拥有让卫衔雪有些小心翼翼的配得感,他会指着自己问:“我吗?”
江褚寒没再问他,他放下手里的汤,伸出胳膊去挽卫衔雪的肩膀,“我带你去看看。”
卫衔雪乖乖靠在他身上,像只垂耳的兔子,他搂着江褚寒的胳膊,被江褚寒抱起来了。
江褚寒未卜先知似地在门口放了张躺椅,上头的一块毯子他拿起来盖在卫衔雪身上,然后将他放在了椅子上。
卫衔雪身上除了没有力气,伤口已经并不疼了,他躺下来,江褚寒就就着台阶坐在了他的旁边。
漫天的烟花好像就是在院子外面放的,耀眼的火花在天上炸开,洒向大地的流光溢彩铺洒开来,璀璨如同流星滑落。
“真好看。”卫衔雪轻轻地出了声。
江褚寒偏过眼,看着卫衔雪被烟花照亮的面容,明艳的火花把他脸上的苍白也吞噬了一半,“没有阿雪好看。”
卫衔雪碰到他的目光,他眨了几下眼,忽然理所当然道:“自然没有我好看。
“我的。”卫衔雪才落音,江褚寒就盯着他说:“这么好看的卫衔雪,是我的。”
目光这样对了一会儿,可卫衔雪才想对他笑一下,江褚寒就忽然想到什么,他拉着嘴说:“你真的吓死我了……”
江褚寒还是后怕着,“你真的吓死我了卫衔雪。”
“我要是不来,就这样死在他们手里吗?”江褚寒伸出手,卫衔雪主动地仰了仰头,将脸放在他的掌心蹭了一下,江褚寒还像是不满意,“你每次跟我装乖都没有好事。”
“上一回……”江褚寒默了默声。
上一回送走江褚寒的事卫衔雪没同他商量,或是因为江褚寒受伤刚醒他还没来得及商量,那样的情境实在太危险了,万一其中有什么岔子……
卫衔雪用脸贴着他的掌心,他微微咳一声,声音还有些哑:“不会了。”
“以后都不会了。”
“世子要是对我不放心。”卫衔雪把自己两只手合了合,送到江褚寒面前似地,“你把我绑起来,我永远都走不了了。”
“小混蛋,手上的绳子印都没消,就敢把手伸到我面前。”江褚寒轻轻往他脸上掐了一下,“等你好了,我还有跟你算账的时候。”
卫衔雪晃了晃脸,“江郎不要生我的气了。”
江褚寒对上他这双眼睛,卫衔雪的眼睛湿淋淋的,江褚寒现在看到他就会想到他哭泣不止的样子,这样柔软的模样就生生朝他心底撞了过去,让他心疼心软到什么生气都一并消散在了肺腑里。
“你再叫我一声。”江褚寒用手指朝他脸上轻抚了几下。
卫衔雪“唔”了一下,“世子……”
江褚寒不满意:“重叫。”
“江郎€€€€”
江郎顿了顿,“想听别的了。”
卫衔雪顺着他,“兄长?”
“……”
卫衔雪听他默然片刻,偏过脸很快亲了下他的手心,“夫君。”
“……”江褚寒手指都颤动了一下,“这是你说的。”
卫衔雪眉目柔软地盯着他,“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小殿下……”江褚寒声音不知为何也哑了,他把手指伸进卫衔雪散着的头发丝,像认真顺了顺他的毛,“小殿下说话一言九鼎。”
最后一声烟花炸完了,满堂艳彩都散落在了黑夜里,院子重新静下来。
“阿雪。”江褚寒替卫衔雪把身上盖的毯子拉好,“有件事告诉你,你不要难过。”
卫衔雪好像苦笑了一下,“我的伤……我自己知道的。”
江褚寒有些不忍,“你伤得很重,尤其是你的腿……西河的大夫说,可能要大半年你才能……”
“站起来”三个字江褚寒实在是不忍心说出来,卫衔雪失血太多,尤其是伤的那条腿几乎没有知觉,他晃了晃卫衔雪的躺椅,想哄他似的。
卫衔雪手指微微蜷起来,他醒来的大半日里已经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他伸出手碰了碰江褚寒放在旁边的手,“那……我们回京城吧。”
”“你不是想劝我回京吗?”卫衔雪通情达理似的,“西河的事我也不必掺和了,京城里有太医,我做个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万事都有别人帮我,我没有什么不好的。”
“再说,又不是治不好。”
“治得好……”江褚寒心里扎了一下似的,“可我舍不得看阿雪受苦。”
“你不看。”卫衔雪去捂他的眼睛,“小将军……”
“……”江褚寒喉间默然,卫衔雪他真的什么都知道,江褚寒此番过来,要带着他回京城,可江褚寒不能留下,南方的战事是他抽着空来的,卫衔雪当初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想让他离开,就是想成全江褚寒这一世受到的不公和无奈,他还得正大光明地将自己应有的身份拿回来。
“……好。”
“既然如此。”卫衔雪宽慰地说:“江褚寒,你去替我折一只艳昭宫的海棠花吧。”
在燕国的皇宫里。
……
第134章 :弑君
又过了两日,江褚寒将西边的战事交出去,准备带着还很虚弱的卫衔雪启程回京了€€€€朝中正乱,大局由不得他再不回去。
但事情很巧,临行之前,前线居然生擒了西秦的将领拓尔将军,拓尔被绑之后,知道卫衔雪没死,就一直不甘地要见他一面。
江褚寒并不想卫衔雪出面,他替他去了一趟,江褚寒从关拓尔的营帐里出来,那将军半条腿都差点被卸掉了。
回京一路的马车有许多人随行,江褚寒带回了一半的兵马,浩浩荡荡地启程回京。
卫衔雪坐在马车里修养,里头铺了厚厚的垫子,可江褚寒还是怕他太颠,他褪掉了铠甲,途径山路就自己抱着他,像对待易化的雪人似的。
江褚寒在马车里搂着卫衔雪,“抓到拓尔,他手里的蛊虫我已经一把火都烧干净了,你也不用再担心这个事了。”
“但是……”江褚寒低头蹭了下卫衔雪的头顶,“他说他给你下了蛊虫,这件事情你怎么没告诉我?”
卫衔雪勾了撮江褚寒的头发在手里绕圈,“我有上天保佑,连西河的疫病都是我解的,那点蛊虫根本就……”
“你说点认真的。”江褚寒胳膊箍了他一下,“我还担惊受怕着。”
卫衔雪在他怀里缩着,他解释着说:“因为我年幼的时候曾碰过一种药,名为‘涅€€’。”
“我与京中一直都有来信,前些时日西河事了,我就问过先生了,‘灭度’的蛊虫天生有一物克制,就叫‘涅€€’,这东西更不寻常,才是真正所谓起死回生的良药,你我……”卫衔雪目光指着自己和江褚寒晃了晃视线,“我也说不清前尘往事到底是大梦一场还是真的人生百年,涅€€融入骨血,生死弥留之际就会让人看清一生坎坷,如同涅€€重生,之后的事情,就全凭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