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诚下意识一瞟后视镜,迟疑道:“可是……”
“董事长让你负责接待审查,主持重建,就是相信你的能力,”孟绪初说:“虽然可能有点辛苦,但你应该清楚怎么做,我就是跟着看看,一切还要你拿主意。”
穆玄诚听着孟绪初的话,凝眸思索着,似乎在权衡他话里的意思。
A市建材分公司虽然仍隶属于集团本部,但A市与亚水在地理上相隔甚远,经营内容也并非本部的核心产业,是以这里的实际负责人有相当大的实权。
当年穆海德把穆天诚派来A市,看上去是惩罚他要他远离本部,实际是在给他一个自由发挥的空间,扎根培养出自己的势力。
但现在事态突变,大整顿下公司内部一定会换血,就连市内当初负责审批报备的相关部门也很可能脱一层皮,等于把穆天诚的势力清楚大半,A市又变成了谁都能咬一口的肥肉。
谁把这事处理好了,谁就能顺理成章咬下第一口。
穆海德让穆玄诚主理,却又派孟绪初过来,显然是想把A市给穆玄诚,却又想要孟绪初干活卖力。
刚孟绪初那番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在表明态度,他不吃这里一块肉,但其他人也别想他花一份力气,同时表明自己不会给出任何干扰,提醒穆玄诚好好把握机会。
穆玄诚眼珠转了几圈,重重点头:“我明白,谢谢哥。”
孟绪初笑了笑:“客气。”
穆玄诚看了眼时间,又看孟绪初脸色实在不好,便说:“我直接送你们去酒店吧,这么晚了回去好好休整一下,明天一大早调查组就要到了。”
孟绪初没有推拒,点点头:“辛苦你了。”
穆玄诚笑:“哥你太客气了。”
汽车安静飞驰在深夜的路面上,A市机场低处偏僻,去酒店得开好一会儿。
孟绪初其实已经很困了,但腰背的疼痛不断刺激神经,让他得不到片刻安歇。
到酒店已经将近凌晨两点,穆玄诚没多做打扰径直离开,孟绪初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房门,缓慢地往里走。
江骞跟在后面,把行李随意放在玄关,又马不停蹄去浴室将浴缸简单消毒后打开热水。
水流沿着雪白的瓷壁缓缓往下,氤氲的热气冒出,江骞没空等水放满,先去看了看孟绪初的情况。
他们订的是一间大套房,此刻一片漆黑,江骞按亮客厅的灯,就见孟绪初背对他,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杵着后腰,以一种僵硬的姿势微弓起上身,像被钉在原地。
他连忙上前,轻轻扶住孟绪初腰侧,“怎么了?”
孟绪初闭着眼,侧脸透出不正常的青白,低声说:“扶我一下。”
“动不了吗?”江骞一惊,赶紧撑着他的胳膊转到他身前,抬脚将碍事的茶几踢开些,搂着他问:“还能不能坐?”
孟绪初咬着牙:“慢一点。”
“好,我们慢慢来。”江骞一只胳膊拖住他的腰,一手按在他脊背上,将他牢固地圈在怀里,扶着他慢慢坐到沙发上。
孟绪初整片后背的肌肉都是僵硬的,江骞支撑着他的上身,用力给他按了按,感觉他肩脊和后腰甚至有点要抽筋。
“怎么这么严重?”江骞沉声问。
孟绪初下巴搭在江骞肩上,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关节发白,好一会儿才抖着嗓子说:“可能天气变了……”
孟绪初的身体对湿度温度都很敏感,而A市和亚水在地理上横跨大半个华国,气候差异明显。
几乎是飞机刚落地,他敏感的骨头肌肉就开始发出叫嚣。
江骞给他按了半天,觉得效果甚微,想到浴缸里水应该放满了,就问:“抱你去泡个澡?”
孟绪初眉头紧蹙,被肌肉撕扯的痛搞得筋疲力尽,只想快点结束这种折磨,胡乱地点点头:“随便。”
江骞抱起他,想到什么忽然又问:“不然我也去水里帮你按按?”
孟绪初一顿,艰难抬头,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江骞:“不行。”
“为什么?”江骞皱眉:“你疼得这么厉害。”
孟绪初眸光动了动,抬手按住江骞的喉结,感受到那里上下滚了滚,于是拇指下移,压在他咽喉:
“你在水里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吗?”
江骞:“…………”
第37章
泡了个澡又睡了几个小时,身体疼痛勉强缓解了些。
第二天,孟绪初早早起了床,换衣服看到膝盖上的淤青,不由地皱起眉,糟糕的回忆涌上心头。
昨晚他坚持没让江骞和自己一起下水,本以为逃过一劫,却没料到泡完澡后腿脚会酸痛到站不起来。
他当时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叫江骞,但始终没拉的下脸,好不容易从浴缸里挪了出来,以为万事大吉,结果乐极生悲,一不小心磕了,终于倒在地上起不来。
最后不得已还是被江骞抱了出来。
系好最后一刻扣子,孟绪初理了理衣领,用力将狼狈的样子抛去脑后。
幸好最近江骞眼力见有所增长,今天见到他后没有主动提及,两人平淡地吃完一顿简短的早餐,起身赶往公司。
大约是马上就要被上头审查了,公司里氛围并不轻松,穆玄诚眉头皱得紧紧的,低声跟身边人交代着什么,抬头看到孟绪初,才勉强露出了点笑脸:“早啊绪哥。”
孟绪初点点头,笑了笑:“怎么样了?”
穆玄诚叹了口气:“不久前的消息,五个孩子不同程度轻伤,两个老师重伤,万幸是还活着,没真的闹出人命。”
孟绪初也跟着松了口气:“没出人命就好。”
事故发生是在下午体育课的时间,孩子们大都在操场里玩,只有几个进去还器材的孩子,和器材室的老师不幸受伤。
孟绪初都不敢想,如果坏的是教学楼的承重墙,会是多可怕的灾难。
不远处又有人在叫穆玄诚,穆玄诚略一抬手,朝孟绪初不好意思地笑笑:“绪哥你看,我……”
孟绪初知道他忙,点了点头,“去吧,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可以叫我。”
“谢谢哥。”穆玄诚笑着我:“那我先走了,你休息一下,调查组应该很快就到了。”
送走穆玄诚,孟绪初抿着唇默默往前走,看神情像在思索什么,不一会儿,他抬头对江骞说:“你就别在这儿了,审查事用不着我们都在这杵着。”
江骞停下来看着他,等他继续说完。
孟绪初想了想,说:“你带几个机灵会说话的,去医院看看病人,那里媒体估计不少,记得别发生冲突,也别管其他,只需要慰问就行。”
其实事故一发生穆玄诚就已经派人去安抚家属商榷赔偿,但孟绪初此次过来毕竟是代表本部,至少也该做出点表示,以示集团上下的重视。
江骞答应下来,联系了人就要离开,孟绪初看了眼外面的天气,觉得像要下雨,又叫住江骞。
江骞回过头,五官深融化在逆光里,孟绪初在刺眼的白光下眯了眯眼,看不清江骞模糊的表情,随手扔出一把车钥匙:
“别打车了,开我的车去吧。”
江骞下意识抬手,一把将钥匙抓住,嘴角随即高高扬起:“老板真体贴。”
“……”
孟绪初头也不回地转身:“快滚吧。”
€€
审查小组还没到,孟绪初活动了下酸痛的脖颈,去了一间被用作临时休息间的小会议室。
推开门却发现穆世鸿夫妇也在里面。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两个面色都不好,像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眼皮青肿神情焦躁。
“咔哒”孟绪初轻轻将门一合,走神的两人倏而抬头。
看到他的瞬间,穆世鸿双眼就充血得更加红肿:“你还有脸来?!”
孟绪初仿佛没察觉对方要吃人的神情,笑着问:“二伯这话什么意思?”
“别装了,”穆世鸿哼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整个穆家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恨天诚,恨我们一家?”
孟绪初眉梢一挑,拉开张椅子坐下。
他身上依然不是很舒服,是以动作没有很利落,撑着桌面缓慢地坐下,脊背端正,双手自然地交迭在小腹前,叹了声:
“二伯你真的误会了,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恨你?”
这副样子落在穆世鸿眼里,就像是目中无人的怠慢,“好一个无冤无仇!”
他脸一下气得更红,指着孟绪初手上明晃晃的宝石:“你一直戴着这个戒指,不就是成心膈应我们吗?”
“€€€€是,当初你是替天诚上的船,但我们谁不知道会遇到船难啊,你是受了伤,可庭樾和大哥伤势也不轻啊!”
旧事重提,让孟绪初有些不耐地垂下眼。
他现在总是病痛,穆庭樾病死,穆海德身体也大不如前,确实和五年前那场船难息息相关。
而孟绪初的位置原本是穆天诚的。
当初孟绪初就不想再跟穆庭樾有瓜葛,不愿和他们出海前往,林承安也很反对他上船,如果不是因为穆天诚和朋友踢球意外摔断腿,孟绪初不会被迫临时顶上。
这么些年过去了,穆世鸿夫妇总时不时地提起,好像他们还更委屈一样。
“我们当初也不是故意不管你,”穆世鸿说:“实在是情况太紧急了,总得先顾全大哥父子吧?”
“后来我们也确实找不到你了,谁知道你被海浪刮到哪里去了?但我们始终没有放弃找你啊!这不后面一有消息,林承安就马上去接你回来了吗?!我们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
孟绪初摇摇头:“我没恨这个,那么倒霉会遇到船难怪不了别人?”
他说着忽然笑了笑,拨弄着手上的戒指,“而且就像您说的,要不是我因为这事阴差阳错救了董事长一名,董事长也不会这么信任我,我也不算完全没有好处。”
“那你为什么€€€€”穆世鸿忽然一窒,眼神由盛怒转为惊愕:“你、你还在为林承安的死耿耿于怀?!”
孟绪初平静地回视于他。
穆世鸿差点摔了茶杯:“到底要我们怎么跟你说你才能相信那只是个意外?!”
孟绪初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是不是意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穆世鸿气得眉毛都在抖:“是,我们是没等你回来就火化了尸体,但那还不是因为他死得晦气!还有两天就是集团的三十周年庆,他偏偏死在那个时候,不火化了难道要全公司上下和一具尸体一起庆祝吗?!”
他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好像真的觉得委屈一般,孟绪初忽然收了笑。
“晦气?”他一言不发盯着穆世鸿,总是平静的目光下渐渐腾起寒意,越聚越浓,仿佛这才是他虚伪外表下的一丝丝真实。
而穆世鸿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切地窥见分毫。
孟绪初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穆世鸿,穆世鸿下意识后退半步,不受控制打了个寒战,面上却依然强硬:“你要干什么?”
孟绪初不疾不徐地反问:“你觉得我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