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整理了下衣服,仿佛彻底恢复了镇定,交代道:“受伤的几个同事你记得好好关照,彻底恢复前不用来上班,工资照发,家属也好好安抚。”
边说还边拉开门,俨然一种要回去接着工作的架势。
江骞沉着脸抵住门板,“砰”一声用力合上。
金属门在眼前发出巨响,孟绪初停住脚步,下一秒被江骞扯着胳膊转过身,抵到门板上。
江骞一手垫在他后背,一手迅速扯开他的衣领,当即被眼前的景象狠狠震住了。
只见孟绪初身上起了一大片荨麻疹,从胸口一路往脖颈蔓延,红痕密布,雪白的皮肤下血丝红点交错,薄得好像一碰就会渗血。
江骞听见自己心跳都好像停了一瞬,不敢碰孟绪初的脖子,只能小心拥住他,轻轻摸他冰凉的头发:
“怎么吓成这样了?”
第38章
十几分钟后,皮肤科诊室。
孟绪初穿好衬衫,背过身习惯性将下摆往裤腰里收。
“不用扎了,”身后传来医生哭笑不得的声音:“捂太紧好得慢,衣服磨着也难受啊,生病了可以放松一点的。”
孟绪初顿了顿,似乎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听医生的话把衬衣下摆放了出来。
他身量高挑,但因为太瘦,平时总下意识把衬衣收进西裤里,好显出精干挺拔的姿态。
现在放松下来,薄薄的衬衣就像是架在骨头上,袖管腰身都空荡荡。
医生看了他一眼,问:“平时有过敏吗?”
“桃子毛过敏,”孟绪初说:“但最近都没碰过。”
“皮肤有没有受过什么压力?”医生又问:“比如穿太紧的衣服之类的。”
孟绪初摇头:“都没有。”
“心理压力呢?”
孟绪初顿住了。
医生抬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放轻声音:“受什么刺激了?”
孟绪初睫毛抖了抖,放在大腿上手不自觉收紧,他扯了扯嘴角,尽量用平静的表情:“刚才,我同事出了场车祸。”
“是下午四点过送急诊的,普安大道上的那起?”
孟绪初点点头。
医生了然,继续温柔道:“没事啊,别担心,这事儿我也听同事说过了,不太严重,最严重那个刚好像也出手术室了,人好好的,放松些啊。”
孟绪初也知道不严重,他来看诊之前就接到了电话,说手术很顺利,家属也安抚住了,后续就是常规治疗还有事故调查。
这种事在孟绪初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危急程度甚至排不上前十,要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大概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所以他无法精确回答医生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偏偏今天会出现这么应激的反应。
他只能看着医生,勉强扯出点笑:“谢谢您。”
医生摆摆手:“都是为了病人,”说着向门口努了努嘴:“外头那个也是你同事?”
孟绪初轻声:“对。”
“让他进来吧。”医生说:“我看他也挺担心你的,你这后面拿药打针也不能没人陪着。”
孟绪初张了张嘴,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目光有些出神。
医生看他始终眉头紧锁,强烈的紧张和愁绪几乎要把人压垮,不由叹了口气,起身拉开诊室门,门外的小伙子立刻站直:“好了吗医生?”
他个子太高,几乎要压着门框,哪怕隔着斯文的西服外套,也能感受到衣料下紧实强悍的肌肉线条,压迫感扑面而来,显然是有点东西的练家子。
“咳,先进来吧。”医生下意识后退半步,把年轻人放进来又合上门。
江骞径直到孟绪初身边坐下,揽住他的肩,掀开他领口看了看,皮肤依然又红又肿散布着血丝和红点。
“疼吗?”他轻声问。
孟绪初没说话,垂着眼摇了摇头,他一旦倦怠懒于说话时,整个人都会显出一种极致的冷淡疏离,好像没人任何能够接近分毫。
江骞也有这种感觉,于是心下一凉,即便搂着孟绪初,即便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也不受控制地觉得心慌。
医生在诊疗台后坐下,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一圈,掩唇清了清嗓子:“咳!”
孟绪初仍然没有太大反应,江骞却回过神来,蹙眉问医生:“是不是很严重?”
“就是精神过度紧张引起的发热、荨麻疹,不算严重。”医生看了眼手里的检查单:“血常规也没有大问题,平时有什么基础病么?”
孟绪初张嘴,没来得及出声,江骞就先抢先开口,语速极快地报出他的病史。
他抬头看向江骞,诊室明亮的灯光将他紧蹙的眉心映出深刻的纹路,发烧让孟绪初的感知有些朦胧,莫名觉得江骞说病史的样子像在报菜名,而他大大小小的病太多,导致菜名许久都报不完。
饭桌都要装不下了吧……
无厘头的联想让孟绪初有点想笑,可嘴角刚一提起,心里就像压住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把心脏用力往下拽,他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也是这个孟绪初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好像真的很累。
“……慢性胃炎、胃溃疡,上个月有过一次胃出血,治疗过后没有复发,右肩和左小腿几年前骨折,做过手术,常规的药物抗生素没有过敏……”
江骞还在一刻不停地跟医生交流,医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江骞终于说完长长的病史和对应的常用药后,医生甚至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这么年轻身体怎么弄成这样?”
江骞低声道:“确实伤病比较多。”
医生叹息地“啧”了一声:“那就先开点常规的抗敏药外涂,再去打一针。退烧的就先不开了,他这个主要是精神紧张引起的发热,回去好好休息放松身心,疹子退了一般烧也就退了。”
但鉴于孟绪初身体底子着实不太扎实,医生想了想又说:“晚上睡觉还是多注意点,可以冷敷物理降温,要是疹子一直不消,或者体温持续升高,一定不要耽搁,赶紧来医院。”
江骞专心听着医生的嘱托,牢牢记下来,接过医生递来的诊疗单,认真道:“谢谢医生。”
他另一只手一直搭在孟绪初腰上,轻轻拍了拍,孟绪初回过神,也跟着点了点头:“谢谢医生。”
“没事,”医生笑起来,大手一挥:“赶紧拿药去吧。”
等两人走到门口时,又不放心地再次叮嘱:“年轻人好多都压力大,有什么事别老在心里憋着,本来身体就不大行,再这么苦着自己人都要熬坏了,适量运动,有压力千万要发泄出来,啊?”
江骞闻言顿了顿,有些诧异地看向孟绪初,眼里逐渐蓄起担忧,孟绪初却只是轻声应道:“我明白了,谢谢您。”
转身时垂了垂头,仿佛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但只是很轻微的弧度,轻到江骞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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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完药,江骞扶着孟绪初去注射室。
孟绪初发着烧,体温高,手脚发软没什么力气,江骞就搂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半抱着他走。
孟绪初身上很痒,红疹不仅出现胸口脖颈,腰上也有,江骞环着他的腰,衣料摩擦,滚烫的体温传来,更加刺激得后腰痛痒难耐。
他掐着腰,忍不住用力挠了一下,就被江骞捉住手腕:“不能挠,万一破皮感染更麻烦。”
孟绪初低低呼了口气,闭着眼偏过头,心情异常糟糕的模样。
江骞摸摸他的头发,无奈道:“乖一点,打完针很快就好了。”
他明显感觉到,听到这话后孟绪初身子僵了僵,显然是还不习惯这种哄孩子的语气,抿着嘴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江骞忍不住扬了扬嘴唇,下一秒又用力压下,搂着孟绪初的背敲响注射室的门。
里面只有一位年纪挺大的医生,看了孟绪初的药和医嘱后,第一句话是确认名字,第二句话就是:“裤子脱了吧。”
饶是孟绪初心理素质再好,也在那一瞬间僵住了,江骞圈在他腰上的手下意识抖了一下。
“你这是臀部肌注哟小伙子。”老医生低头看着单子,半天没见动静,抬起头:“咋了,害羞啊?”
孟绪初哽着嗓子:“没有……”
老医生扶着眼镜又多看了两眼,生病打针的小伙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一看就是脸皮薄的。
倒是他身边那个又是提包又是拿药的,表情有点古怪,好像是尴尬,又好像在跃跃欲试,还好像压着藏着两样都不敢表现出来。
老医生越看越觉得好玩,呵呵笑着,一挥手:“行吧行吧,家属先出去等着!”
果然家属藏不住了,连忙比划两下急切地想要留下来,病人却反手把他推了出去,“砰”一声关上门。
医生乐呵呵看着病人转过身,斯文地理了理衣领,笑着说:“见笑了。”
扑面而来一种强烈的大领导气质。
肌肉注射很快,不过两分钟孟绪初就从诊室里出来了,衣服裤子整理得一丝不€€,领口系到最上面,衬衣收进西裤里,腰身劲瘦,脊背挺拔,表情严肃。
不像刚被扎了屁股针,反而像来医院视察工作的。
江骞不由咂舌,见孟绪初裹得严严实实又叹了口气:“衣服弄松点吧,医生不是说疹子闷了不好吗?”
孟绪初目不斜视往前走:“待会儿再说吧,先去看看老江。”
老江就是伤得最严重的的司机,虽然事故原因还没彻底查清,但孟绪初知道他多半是替自己挡了一灾,心里总归不是滋味,不亲眼看看不安心。
他去住院部看了看,跟医生交流了一会儿,把后续工作和补偿都交代好,又再去跟老江的妻子见了一面。
最终还是连老江妻子都发现他脸色太差,问他有没有事,他才终于肯听江骞的话回酒店休息。
从住院部出来往停车场走,孟绪初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不管再怎么强撑也不再能像先前那样健步如飞,到一楼大厅时甚至有点打飘发虚。
江骞托了托他的腰,借力让他站稳,低声问:“走不动了?还是疼?”
孟绪初先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反应过来后眉心才微微一动,右手贴着裤缝不着痕迹地往后挪,捂住屁股,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很显然,他在说谎,并且因为嘴硬、心虚和羞耻交织,耳朵又红了起来。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两人不论是外形身高还是穿衣着装都很打眼,虽然不少人步履匆匆,但仍有不少投来好奇的目光。
江骞努力忍住笑,抬手拨了拨孟绪初耳边的头发,挡住红艳艳的耳朵尖,然后扶着他的背放慢脚步往外走,自然地在他耳边轻声说:
“放心,没人看见,疼可以告诉我。”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