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什么力气,江骞只是微微偏过头,就又来抱他,护着他的胸腹:“别动了别动了,当心伤口。”
孟绪初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还要推开江骞,却猛地扯到肋骨,当即疼得倒吸一口气,浑身僵硬得动不了,伏在江骞肩头硬扛着。
江骞将他抱进怀里,一个电话喊来医生,把手机一扔,揉着他的脊背安抚,“没事没事,不怕,先别动,医生马上就来。”
孟绪初低低喘着粗气,咬着牙也要嘴硬:“没……”
“好好好,你没有”江骞只管顺着他,牢牢按着他侧腰不让乱动:“你一点都不怕,乖一点,等医生来看看,我怕你肋骨又移位了。”
孟绪初疼得死死咬住下唇,恨自己没出息,又因为动弹不得,只能在江骞怀里发抖。
很快医生来了,给他打了镇定剂和止痛针,他才逐渐平复下来,枕在江骞肩头意识模糊。
检查完,江骞给孟绪初换了一身衣服,抱着他躺下。
孟绪初还捂着肋喘气,指尖发抖。
“别生气了。”江骞轻声道,手掌轻轻抚上孟绪初的胸腹,盖住他发凉的指尖。
孟绪初手指抖了一下,偏头移开视线。
他只要看到江骞,就会想到自己是怎么被他套路的,整整两年啊,这个人就在他身边缄口不言整整两年,一点一点攻城略地。
只要想到这些,心里就会腾起荒谬的怒火。
江骞握住孟绪初的手,把他指尖一点点搓热,慢慢哄道:“医生说你骨头没长好,不能再有大动作了,不然又要养好久。”
“得快点好起来啊,好起来了才能打我,”他说:“我保证不还手,怎么打都不还手,先不生气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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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孟绪初硬撑着不开口,最终还是抵不住疲惫和药物的侵袭,被江骞抱着昏睡过去。
叩叩€€€€
房门被敲响,下一秒试探着推开,轻微的声响让孟绪初眉心蹙了蹙。
江骞抬手捂住孟绪初的耳朵,轻轻拍了拍:“没事,睡吧。”转头对来人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
来人一顿,颔了颔首,轻轻合上门,再走近时没咋发出任何声响。
房间只有床头亮着一盏小灯,亮度调得低,是很深暖橙色,范围覆盖也小,堪堪照亮孟绪初纤长的睫毛和不安的睡颜。
江骞坐在床边,勾着孟绪初的手指,微微低头下巴若有若无抵在孟绪初耳边。
两人脸颊贴得很近,孟绪初不安地动一动时,鼻尖会蹭到江骞的侧脸。
来人走近了,大半身体被灯光极其昏暗地映出轮廓,他身量很高,黑色T恤下肌肉壮硕,留一头板寸,赫然是那个江骞带去亚水的手下,在冷冻库里将穆世鸿扔进水池当鱼耍的大个子。
他在江骞身边站定,似乎有话要说。
江骞放下孟绪初的手,坐直身抬起头,来人便会意地弯下腰,掩唇在江骞耳边说了句什么。
江骞眉梢一挑:“醒了?”
“醒了几分钟,”手下说:“但很快再次昏迷,叶老先生一氧化碳中毒,前天又突发脑溢血,医生说就算恢复也很可能会留下偏瘫的后遗症。”
“影响说话吗?”江骞问。
“大概率会。”手下斟酌道:“您要去看看吗?”
江骞一时没说话,垂下眼,烦闷地压了压眉心:“阿克尔。”他轻声喊道。
手下应声弯腰,却迟迟没等到后话,疑惑抬头,只见江骞双眼凝视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昏暗的灯光在他眉宇间落下阴影,让他五官更加深刻,神色也愈发叫人难以揣摩,片刻,他视线收回,落在怀里熟睡的人的脸庞上,摇了摇头。
“算了,让医生多注意吧。”他轻叹了声,后半句话像是喃喃自语:“他每次醒过来我都不在身边。”
阿克尔眉心微动,顺着江骞的视线看去,孟绪初正无知无觉地睡在江骞怀里。
他侧脸瘦削,五官柔和鼻梁挺翘,是极其优美含蓄耐人寻味的长相,却因为过分消瘦和缺乏血色显出一种冷感。
睡着时尤为沉静,冷不丁一瞥时,很容易让人油然而生一股忧虑,担忧他是否会一睡不醒。
阿克尔想,赛恩斯最近大概一直都被这样的忧虑困扰。
€€€€两周前,阿克尔临时收到一项紧急任务。
他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深夜带着人和外科医生朝短信上的地址飞奔而去,在通往山郦县的盘山公路找到了江骞。
山间浓雾密布,黑压压的山头在飘荡的白雾间,时而露出空洞的轮廓,随着山谷呼啸的风声摇晃。
一排排越野夹着救护车停下,离得很近了才能隐约看见满地残骸。
医生护士提着器械冲进浓雾,越过脚下飞溅的汽车碎片,逐渐闻到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
江骞抱着一个人走出来,身影逐渐没入车灯照射下,烟似的白雾在他们身边游荡,拨开空气朝两边散开,映清晰了他们的面容。
江骞脸上身上不同程度的擦伤,手臂脱了一块皮,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而他的外套被脱了下来,牢牢裹着怀里的人。
阿克尔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江骞外套太大了,而那个人又侧着脸靠在江骞肩头,容貌变得很模糊。
但是他在发抖,半张脸被糊上血色,口唇一片鲜红,还不断呛咳出新鲜的血液,顺着下颌流向脖颈,蜿蜒没入领口。
他看上去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右手无力地垂落,不断有血从指尖滴落。
医护人员一拥而上,阿克尔来到江骞身边,听到江骞说:“别让其他人知道。”
“是!”阿克尔快步跟上,见江骞稳稳当当抱着那个人,视线一转不转地盯着怀里,时而低头凑近,似乎在感受对方的呼吸。
他头也不抬地对阿克尔说:“去山郦县文化村,找一个叫叶国梁的老人,活着带回来。”
那时候江骞还有基本的理智,知道那些人这么急着下手,和这位姓叶的老伯脱不了关系。
孟绪初是为了去见他出的事,江骞能做的也只有帮他把人找出来,至少不让孟绪初平白无故受一遭罪,还什么都没落到。
急救车门大开,而后砰地合上,四五辆加固越野护送着再次飞奔进浓雾里。
车里灯光大亮,雪白冷光清楚地照出了两人骇人的模样,也让大片血迹更加无处遁形。
江骞还紧紧抱着孟绪初,微低着头,像屏蔽了一切干扰一般,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塑,却又显而易见在压抑着某种愤怒。
医生上手要把孟绪初从他怀里来出来,怎么都拉不动时才发现,不仅江骞像守着某种珍宝一样拉着孟绪初不放,孟绪初也是同样地死死揪着江骞的衣角。
他已经没有意识了,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出奇,两个人交颈相贴着,就像骨肉都连在了一起。
医生试图掰开孟绪初的手指,可稍稍分离孟绪初就像受到刺激一般极度不安。
无奈之下,医生只好劝说江骞:“您得放开他。”
江骞眼皮动了动,开口时嗓音极为干涩:“可他很害怕。”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能抱着他吗?”
阿克尔头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说话,僵直地坐在原地,不住地去看他怀里那个浑身是血的人。
医生也很为难,语气更加焦急:“不可以。他情况很严重,必须立刻得到救治。”
江骞像是思维都卡住了,听不明白医生的话,或者潜意识里就在回避,不愿意去分析“很严重”有哪些可能性。
医生急得打转,见状不再多言,叫来另外两个护士,一人护着孟绪初的肩背,一人掰着他的手指,强行把他从江骞怀里带了出来。
那瞬间江骞眼睛都红了,像被夺走宝物的孩子,下意识就要伸手去夺。
可他还有些理智,残存的理智拼命告诉他:不可以。
不可以冲上去,不可以再把孟绪初抢回来,他现在需要的是医生,他需要治疗,不然他会死的。
他会死的。
这四个字像一记惊雷劈在了头上,又像万箭穿心刺进心里,顿时让他遍体生寒,冰封一般停下了动作。
但孟绪初的反应更加强烈。
半昏迷的状态下,行为不受控制,统统依靠本能指挥。
他在失去温暖怀抱的同时,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不安,对江骞展现出了极端的依赖,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这一幕其实是很让人揪心并激起恻隐的。
但医生们无暇顾及,用最快的速度将他按在床上,托着头平躺下来。
生命体征在检测器上出现时,低得吓人,他立刻被戴上了氧气罩,开静脉通路,一管一管的药往身体里打。
江骞只能在很小的缝隙里牵住孟绪初一根手指,给予杯水车薪的安抚。
医生扒开孟绪初身上的外套,剪开他胸前的衬衫,手顿了一秒,身旁两个护士不约而同倒吸一口气。
“您……”医生转头问:“您是怎么把他救出来的?”
江骞抬起头,干涩的眼珠转了转:“什么?”
“您是怎么把他救出来的?”医生不可置信地重复道:“他胸口都瘪下去了。”
江骞像没听懂,双眼无神地睁大,他侧脸还有孟绪初的呛咳时喷溅的血迹,刷拉拉埋在眼角、嘴唇和下颌,衬得双眼一片猩红。
“他肋骨断了,估计压坏了内脏……”
“不然不会吐这么多血……”
“血压还在掉,血氧也不行了……”
医生的喋喋不休的叹息萦绕在身边,从一只耳朵进去,又从另一只耳朵钻出来。
“是他救的我。”江骞忽然开口。
僵硬的躯体和赤红的眼睛形容可怖,喉咙发出干哑到极致的声音:“是他把我从车里,拖出来的。”
那瞬间医生的表情的僵住了,世界像被按下暂停键。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江骞。
孟绪初就躺在那里,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他怎么可能拉得住江骞呢?
一般人像这样,早就当场昏迷或者休克了,而孟绪初的体质显然比一般人还要差很多。
世界死一般寂静,只有车辆还在飞驰,在黑夜划开一道白光,像要捅破浓雾刺向另一个世界。
滴€€€€!
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将真空般的宁静瞬间撕破。
孟绪初胸口痉挛,在简陋在窄床上抽动地蜷缩起身体,氧气面罩中霎时被鲜血染红。
喧嚣潮水般喷涌,医生疯了一样将他按住。滴滴滴滴!仪器尖叫得愈发失控,不大的声音听起来却震耳欲聋。
江骞仿佛从长久地失神中走了出来,拉着孟绪初的手指,徒劳地垂下头,像是再也忍不住肩膀的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