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的绑架都与利益挂钩,人质是筹码,是用来威胁和恐吓的。
但穆海德已经是亡命之徒,他还需要利用孟绪初换得什么?如果真有想要的,又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联系任何人,甚至没有来威胁他们?
江骞五指不断收紧,下颌绷紧出极其坚硬的线条,额角青筋缓慢地、剧烈地跳动着。
半个小时可以绑架一个人,两个小时可以找到一个人。
但杀掉一个人却只需要短短几分钟。
这是江骞最不愿,也不敢设想的一种可能。
嘭!
监控室大门被重重推开,江骞抬眸,看见自己派出去的手下喘着粗气跑进来。
他似乎一刻也不敢停顿,对江骞说:“我们在普里海滩四公里的外的加油站找到了一个人。”
江骞眉心一动:“谁?”
“穆海德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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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让孟绪初眼前一黑,血顺着袖管滑下来,低落在指尖,又在肮脏的地上汇聚成一小团血泊。
孟绪初掌心逐渐变得黏腻湿滑,温热的血液并没能让他感到温暖,反而更冷,好像他体内所剩无几的温度都随着血液一起流逝了。
穆海德在他身前蹲下,看他因为剧痛而涣散的眼神,和忍耐剧痛时颈侧凸起的青筋。
“痛吗?”他笑了:“痛就对了。”
€€€€“这就是你和我作对的下场。”
他静静看了孟绪初一会儿,叹了口气:“你是林承安教大的,可你一丁点都不像他。”
“是吗?”孟绪初总算从剧痛中缓过来了些,挑起眼皮,“感觉不是坏事。”
他显然极度虚弱,头发被冷汗浸湿,脸色失血的惨白,对上穆海德的视线时,却还露出轻蔑的笑。
穆海德非但不恼,反而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对,对你来说确实不算坏事。”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你吗?”穆海德突然问。
“孟家三个孩子,你最瘦最小,十一二岁了看着还只有八九岁大点儿,被你狠心的亲妈打得半死不活,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他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你,你想知道吗?”
孟绪初眼皮动了动,无波无澜的目光看向穆海德扭曲的面孔。
穆海德嗤笑一声:“€€€€他说你命硬。”
“说你运气最差的那一类人,从出生起就不讨人喜欢,活着对你来说是很辛苦的事,偏偏你又会活得很长很久,很难被什么东西打垮,这样太可怜了。”
“所以他希望有他在的时候,你能稍微轻松一点,快乐一点,像个真正孩子一样。”
“……可我当时没信。”
穆海德摇头轻哂:“我竟然没信。”
“但没关系,现在也不晚。”
他用刀刃挑起孟绪初的下巴:“看你的表情应该也猜到我找你是要商量。”
“因为托你的福,我马上就要死了,”他说:“这本来没什么,但只要一想到我是被你这么个毛头小子搞死的,我就不高兴,很不高兴。”
“所以商量一下,你陪我吧。”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孟绪初,额头上纹路堆栈,总是浑浊暗沉的眼睛也迸发出了些许光芒,在白炽灯时而闪烁的光线下冲孟绪初露出恶劣的笑。
孟绪初平静地回视,良久,忽然偏头笑出了声。
室内冰冷,寂静,只有海风鼓鼓拍打礁石的声音,孟绪初这一声笑相当突兀,让期间轻蔑的意味更加明显。
穆海德表情终于变了变,笑纹从眼尾消失:“你应该知道你没有很多时间这么跟我说话了吧?”
“我们时间其实很少的,”他说:“那个老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多半是被抓了,你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所以我现在应该直接了结你,但我还在跟你说话,你应该感谢我对你的施舍。”
孟绪初没说话,睫毛向下垂着,也没给出任何反应,但虚弱的气息和越发苍白的脸色削弱了强硬的姿态,落在穆海德眼里像某种示弱。
“怎么,不想死啊?”穆海德笑起来。
“我本来也给过你机会的,如果你能乖乖的,安分守己的,按我给你安排的路走下去,知道了什么也装作不知道,我们本来可以相安无事。”
“可你偏偏要和我作对,”他像是极其惋惜一般:“我明明也是看重你的,好好活着,给我养老送终不好吗?总好过现在这样两败俱伤不是吗?”
孟绪初轻哂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终于忍不住似的,抬头看向穆海德,“可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根本没打算立刻杀了我啊?”
“明明不想,还说这么多,”孟绪初扯了扯嘴角:“就这么喜欢看别人冲你摇尾乞怜的样子吗?”
穆海德眉梢微挑,看孟绪初的眼神变得更加难以捉摸,须臾,他点了点头,出乎意料地直接承认了。
“没错,我本来是想一把火让你陪我了结在这里的,但这不是情况有变吗?”他摊了摊手:“也不怕告诉你,我虽然快死了,但我可不想亲自对我自己动手,还留你一条命,而且€€€€”
他话锋一转,神色骤然狠厉起来:“你凭什么干干净净走去出呢?这么多年,我手上沾了这么多血,临了了栽在你手里,你居然还妄想滴血不沾吗?”
他双眼赤红,带着无穷无尽的狠意。
孟绪初一怔,猛然从这种玉石俱焚的眼神里意识到什么,脊背骤然一凉,心脏重重下跌。
果然,下一秒穆海德挥刀割断孟绪初手上的绳索,将匕首塞进他手里,拉起他的手腕用力刺向自己的颈动脉。
“所以你来吧,”他笑着说:“杀了我,和我一起下地狱。”
第74章
那一瞬间,穆海德几乎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孟绪初甚至被他拉得一趔趄,失去重心向前扑去。
孟绪初瞳孔剧缩,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力握住刀柄,猛地反手一拧,堪堪避开穆海德的颈动脉。
匕首底端在双方扭打的巨大力道下,砸向穆海德的下颌骨。
嘭!
穆海德被砸出去了足足一米远,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黑了一瞬,下颌剧痛,下巴似乎脱臼了。
他狠狠骂了一句,抬手将脱臼的下巴咔嚓一声推了回去,摇摇晃晃爬起来。
孟绪初也在惯性下向后倒去,脊背撞在坚硬的墙体上,唰地弹起一片灰烬。
他脸色登时变了变,弯下腰摁住刚愈合不久的肋骨,全身痉挛般战栗,动弹不得似的僵在原地。
但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没有一丁点的时间可以让他缓冲。
他颤抖着呼吸抬起头,额角滑下的汗水刺痛眼睛,模糊的视线中,穆海德正在洒着汽油的地面上试图爬起来,却又因为地面湿滑和撞击的眩晕还在而好几次打滑。
孟绪初不再耽搁,立刻用匕首割开绑在脚腕上的绳子,忍痛捂着肋骨站起来,随手抄了个空油桶往穆海德后脑猛地砸去。
砰的一声,穆海德又噗通摔回地面,瞬间失去了声响。
孟绪初踹了他两脚,确定没动静了才稍稍卸力,他弯腰捂住肋骨,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闷哼。
但他也很清楚,刚才那样的力道不可能砸死人,穆海德很可能只是暂时晕过去一会儿,他仍然没有很多时间。
而粗糙简陋的现场没有多余的工具能够让他把穆海德绑起来,他此刻的体力也根本做不到。
他职能撑着膝盖略微缓了两秒,就伸手去拔穆海德的腰间摸钥匙。
但穆海德是趴着的,倒下的瞬间钥匙被压在了身下,孟绪初又不得不蹲下来,用力将穆海德一侧身体撑起,伸手进去摸。
他左肩刚被穆海德捅了一刀,鲜血把整条袖子染得血红,扭打时伤口撕裂得更厉害,现在甫一用力,血水就从肩头汩汩地往外冒。
于是他西只能用那只惯性脱臼,平时就使不上力的右手勉力撑起穆海德的身体。
好在刚才孟绪初将穆海德放钥匙的位置记得很清楚,不一会儿就摸到了,他拽着钥匙扣用力往下一拉€€€€同时,手腕被人死死拽住了。
他倏而抬眼,对上穆海德狠辣的眼睛,而他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
孟绪初脊背猛地一僵,立即挥起匕首要再往穆海德颧骨上再来一下,穆海德却迅速一翻身,同时钳制住孟绪初挥刀而下的那只手。
穆海德年轻时有着傲人的体魄,老了以后也只是腿脚不便,两只手的力道仍然大得惊人。
孟绪初的两条胳膊却近乎等同于废掉,在穆海德突如其来的袭击下只能使着巧劲反拧,带着穆海德一起重重倒在地上。
哗啦!
钥匙和匕首一起被踢去远方。
穆海德趁势翻身骑到孟绪初身上,在孟绪初曲起膝盖试图把他踢开时,伸手掐进孟绪初肩上的伤口里。
孟绪初当即青筋暴起,痛苦地皱起眉,像被卸掉手脚一般松了劲,死死咬着下唇。
穆海德压在孟绪初身上,曲腿狠狠抵在他腹部刚做完手术的刀口,用力掐住孟绪初的脖子。
剧痛灭顶般袭来,€€那间让孟绪初近乎崩溃,喉间挤压出一丝痛吟。
穆海德死死盯着孟绪初,眼睛里像淬了毒,头顶的白炽灯滋啦闪烁,将他扭曲的表情照得淋漓尽致,宛如彻底疯狂的恶魔。
他体格本就比孟绪初高大,哪怕年老体衰,肌肉不如年轻时壮硕,只一副骨架也足以压住孟绪初。
绝望的窒息铺天盖地而来,孟绪初的颈椎仿佛要被穆海德拧断。
失血和窒息的双重压力下,孟绪初体力濒临极限,他脸憋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高高凸起,眼底爆出红血丝,某一时刻意识开始涣散。
他逐渐快要挣脱不了,伸出手极力想要摸到匕首,却总是差了一点。
那几公分,仿佛就是生与死的距离,而他拼尽全力,最终没能跨越那一点点的距离,由生门走向了死门。
那瞬间灵魂仿佛腾空,疼痛和窒息都消失了,孟绪初真切地感到了一种濒死感。
他开始升向天空盘旋,又堕入水中沉浮。
他鼻尖嗅到一阵很淡的香气,很淡却很好闻。
是春天的栀子花,是夏天的西瓜冰沙,是江骞在露台侍弄完花草后又来抱他,指尖上带着的草木的气味。
啪嗒……
滚烫的泪珠从孟绪初眼尾滑落。
最后的求生的欲望迫使他抬起手,抓住穆海德的领子。
他已经看不见了,只能在窒息到达顶峰时,本能又痛苦的抓紧穆海德的衣领,毫无章法地想要掐住他的脖子。
下一秒,那股几乎要拧断颈椎的力道突然阻断了。
穆海德的手还死死按在他脖子上,力气却像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禁锢住,时间唰地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