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第7章

“你还想追他?”

“不,是你。”

温明惟说:“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谈照,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

谈照正襟危坐,可温明惟挂在他肩膀上越贴越近,好像想亲他的瘾症又犯了,即使知道这样不矜持也无所谓,就是要倒贴。

谈照因刚才那番往事不悦的情绪平复了些,决定给温明惟一个倒贴的机会。

“你知道我不喜欢谈恋爱,”谈照把手插进温明惟的头发里,无师自通地享受到一种掌控欲,按紧他后脑,“但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我就给你一个追我的机会——不能连追都不追,就答应你吧?”

“……要追多久?”

“我怎么知道?”谈照哼了声,“看你表现。”

第7章 摩耶之幕(7)

离开靶场的时候,天已经暗了。

温明惟和谈照几乎把每种型号的枪都玩了一遍,尽兴之后驱车回家,温明惟搭的是谈照的车。

出发前少爷有些不情愿,说:“你还一点表现都没有,就支使我当司机,到底是你追我还是我追你?”

温明惟笑:“你也可以搭我的车。”

话是这么说,最终还是由谈照亲自把温明惟送回海苑,并谢绝了后者共进晚餐的邀请,留下一句“下次想请我吃饭记得提前预约”,潇洒地开车走了。

温明惟目送他的背影笑了一会儿,然后和上回一样,像演员从一场精彩剧目里抽身而退,笑容渐渐收敛,恢复了台下独处时神色平淡的样子。

这时大约晚上七点半,顾旌已经把车开回家里,停进了车库。温明惟让他去吃饭,自己回到楼上卧室,把门关了。

受药物影响,在谈照带来的生理刺激消退后,温明惟又开始犯困。

他进浴室洗了个澡,结束后湿漉漉的长发贴着后背淌水,他一下也没擦,躺到床上关闭窗帘和灯,闭上了眼睛。

顾旌不在身边的时候,温明惟并不爱打理他的头发。

至于不爱打理为什么还要留,曾经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

对方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某天他没通知顾旌独自外出喝咖啡时,于小咖啡馆里偶遇。

对方有着很多人初见温明惟时都会有的猜测,问他:“你是演员吗?”

“不是。”

温明惟笑得平易近人,好像没有忌讳,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意发问。

那人立刻好奇地抛出一连串:“留长发的男人不多,你是因为特别喜欢才留的吗”“留了多久”“打理起来麻不麻烦”“有没有想过剪掉”,温明惟依次回答:“不喜欢”“留了十几年”“麻烦”“剪过”。

那人又问:“不喜欢为什么要留?”

温明惟不回答,只是笑,笑容晃得人眼晕,对方都快忘了刚才问的是什么,他才玩笑般说:“因为想给自己找点麻烦。”

“……”

那是一段微不足道的记忆,当温明惟一身水汽躺到床上时莫名地跳出脑海,为他闭眼后近乎虚无的精神里添了一团没意义的意识垃圾。

很快,温明惟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给谈照讲了太多往事,他不可避免地又梦到了往事。

“……明惟?”

梦里有个声音叫他:“你在哪里啊?快出来好吗?”

是一个男孩的声音。温明惟身下潮湿的床忽然变成记忆里的草丛,他从上帝视角看见自己藏在草丛里,四周辽阔无边,夕阳已经坠落,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对方发现他之前迅速把脸上的泪抹干,换成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站起来问:“简青铮,你怎么又跟着我?”

那个叫简青铮的男孩大约十岁出头,比温明惟大一点,拿着一把西部产的老式手枪,跟小大人似的,见他没哭才松了口气,说:“我是你的保镖,当然要跟着你,保护你。”

温明惟道:“我才不要你当保镖,你又打不过温明哲,有什么用?”

“我可以替你挨打啊。”简青铮说,“反正我在的时候,他肯定欺负不了你。”

“……”

刚擦干的眼泪又要流出来,温明惟为掩饰表情掉头就走:“用不着,管好你自己吧!”

他走在前面,脚步飞快,像是想把全世界都甩脱。简青铮紧紧跟上来,陪他从草丛来到一条河边。

这里是温明惟的秘密基地。他是个没人在乎的小孩,受伤后只能躲在这里独自舔舐伤口,陪他的只有水面倒映的晚霞,归巢的鸟,和跟屁虫一样赶不走的简青铮。

“明惟,别哭了。”简青铮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小蛋糕,双手捧着郑重递到他面前,“今天是你的生日,把那些讨厌的人都忘掉吧,许个愿望!”

“……”

因为寻找他太久,蛋糕上的奶油已经有点融化了,就像他的生日蛋糕也在陪他流泪。

温明惟突然觉得自己悲惨极了:他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当“温明惟”,受这些苦,永远逃不出温家紧闭的大门。

可他不甘心。

“我想——”温明惟闭上眼睛许愿,“我想变成一只鸟。”

简青铮鼓掌:“好,明惟长大后要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

“不,”温明惟纠正他,“我要像鸟一样越飞越高,想多高就多高,谁也不能阻挡。”

当时年幼的简青铮似乎没明白“自由自在”和“越飞越高”的区别,但温明惟的所有心愿他都支持。

他插上一根蜡烛,唱了几句生日歌,诚恳地说:“以后把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送给你,双倍力量加持,明惟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一定能……

实现……

温明惟猛然惊醒,下意识摸了一把枕头下的枪。

窗帘紧闭,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身处辽远,寂静,虚无的高空之中,他恍惚的灵魂找不到依托,孤独飘荡了几分钟才重回躯壳,他又活了过来。

“顾旌,”温明惟按下床头的通讯按钮,“来帮我弄一下头发。”

顾旌随叫随到,进来后帮他打开灯。

他大约睡了一个多小时,压在身下的长发半干不干,已经弯曲、打绺,不怎么好看。

温明惟闭着眼睛一声不发,顾旌了解他,知道该怎么做,轻车熟路地搬了把椅子过来,又弄了盆温水,在床边帮他重新洗头。

温明惟并不是完全不想自己洗,是更喜欢别人帮他洗的感觉。无关洗头舒不舒服,重点在于他意识放空的时候,把身体交给别人摆弄。

每当这时,他总能强烈感觉到,身体和意识是两个分离的存在,有时身体是活跃的,意识是空虚的,有时身体是僵硬的,意识却很活跃。总之它们各管各的,并不经常统一。

至于身体和意识哪一部分才是他,好像都不是。

以前他曾认为身体是囚笼,意识是灵魂,但后来通过经年累月地试各种药,他逐渐发现,药物影响他的身体,身体影响他的意识,所谓灵魂,其实也不过是一套生理代码。人类和机器人的区别只在于,控制人类的代码更加高深复杂。

顾旌用了半小时,帮温明惟把头发洗完、吹干,卧室收拾干净。

温明惟突然问:“谈照现在在哪儿?”

顾旌看了眼手机消息说:“刚吃完晚饭,还没回家。”

“和谁一起?”

“一些朋友,李越那些人。”

顾旌以为温明惟又想见谈照了,但温明惟没做什么表示,说:“你去休息吧,让厨房准备点吃的送上来。”

顾旌应了声离开卧室,帮他带上门。

温明惟不厌食,只是偶尔胃口不好。他的心情也不会经常糟糕,大多时候比较平淡,也就是没情绪。

他坐在窗前慢慢地吃完了晚餐,给谈照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边立刻传出震耳的音乐声。

“你在哪儿?”温明惟问,“在夜店玩吗?”

回答他的竟然不是谈照的声音,是李越:“明惟哥,你怎么突然给他打电话——”

话没说完,手机被谈照一把夺回去,“喂?”谈照走远了些,远离那些吵闹的音乐和人,“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谈照的声音刻意压低,似乎是想做出成熟男人不动声色的腔调。温明惟一听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说:“没事。”

“没事找我干嘛?不会才分开两三个小时你就想我了吧?”谈照刚压低的成熟腔调一秒破功,尾音翘起来,“你也稍微有点自己的生活,别这么恋爱脑好吗?”

“……”

温明惟把笑意藏好,缠绵地说:“不好,我刚才梦到你了,想听你的声音。”

“是吗?你梦到我什么了?”谈照好奇。

温明惟说:“梦到你帮我过生日,送我蛋糕,听我许生日愿望。”

“只有蛋糕?”少爷的关注点很偏,“上次李越生日我送了他一辆两千万的车,如果是你生日,我至少也——”

他说到一半顿住,改口:“虽然你跟我没李越那么熟,但我也不至于寒酸得只送一个蛋糕,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

温明惟既想笑,又有点难受,说:“但我想吃蛋糕,谈照。”

“哦,”听声音就知道谈照在板着脸,“想吃自己买,我又不是你男朋友,跟谁撒娇呢?”

他说完大概是想等温明惟的反应,但手机里一片寂静,温明惟什么也没说。

谈照迟疑了下:“喂?——你人呢?”

“在呢,”温明惟信口胡诌,“刚刚订蛋糕去了。”

谈照:“……”

“好吧,你慢慢吃。”谈照大概是察觉到天聊得有点死,气氛莫名不对劲,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没有啊。”电话这边,温明惟单手支在桌上,长发随他略倾斜的姿势散向一侧,他说,“只是一想到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你,我就食不下咽,睡不安稳。”

“……”

谈照一副被肉麻到受不了的语气:“那就约个时间,我等下给你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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