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已至此,这种细枝末节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第五天晚上,池本康放出了迄今为止最重磅的新闻——
他以“起底联盟大元帅郑劾发迹之路”为标题,发了一条预告,称自己将冒死公开联盟成立百年来最不为人知的一段秘辛,涉及某黑帮家族,无数军政内幕,首富死亡真相……并将揭秘至今仍深度掌握联盟命运的那双幕后之手。
这篇预告文写得极具煽动力,池本康甚至用了“即使我死在西姆宫(主席官邸)里也在所不辞”这样的夸张措辞,一时间引得群情激奋,选民都恨不得他立刻发稿,更有好事者自发组织来到西姆宫外,将大门团团围住,以防他被暗杀。
看见这条预告时,简心宁正在陪温明惟吃晚饭。
他的病缠绵起来不见好,管家饮食准备得仔细,今晚难得他有点了精神,稍微多吃几口,一看见新闻,温明惟先是顿了几秒,随后拿起餐巾按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简心宁在对面,看见洁白的餐巾上渗出一丝血迹,吓得魂飞魄散。
温明惟却很镇定,抬手制止她,面无表情接起突然震动的电话。
“有消息了?”
对面是顾旌。
“是,”顾旌说,“他的资金没那么充足,在境外发展得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顺利,问题挺多,恰好明天就有个事情要跟地头蛇谈,我已经确认时间地点,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动手。”
顾旌的语气很有把握,特意知会温明惟是为向他进行最后的确认:这个人能杀,不会后悔。
温明惟听完擦了擦嘴唇,若无其事地放下沾血的餐巾:“等我,我来送他。”
第77章 玫瑰碎片(15)
顾旌此时正位于东南边境线外,一座叫克尼亚的城市里。
克尼亚距离浦邦三百公里左右,温明惟调了一架私人飞机,星夜兼程,临到边境换乘汽车,第二日下午抵达。
他这次出行带两名贴身保镖,一把趁手的枪,几梭子弹,和一瓶强效镇静药——出发前吃一片,路上又吃一片。
顾旌不意外温明惟亲自来,但没料到他病了五天不见好,接车时车门一开,看见他苍白惊人的脸,连忙伸手搀扶,却被他推开了。
温明惟长腿一迈,黑皮靴落地,病气掩不住一身肃杀,边走边问:“他们在哪碰头?几点开始?”
顾旌报了个详细地址:“晚上八点,人手我安排好了,尽管放心。”
这类枪战打的是火力压制,再加一个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只要不走漏风声就很难出意外。
顾旌这几天的落脚点是一栋隐在居民区里的别墅,他带温明惟进别墅暂做休息。卧室早已提前收拾干净,温明惟随便吃了点东西,一面听顾旌汇报详细情况,一面翻来覆去地拆组他的枪。
温明惟下车几小时,半句不提谈照,仿佛这两个字已经被他遗忘,今天他亲自来杀的只是一个无所谓叫什么名字的陌生人。
顾旌说:“他杀了温明哲,不仅接手了温明哲的残余势力,也在接续温明哲没完成的计划,似乎想统一境外。”
温明惟头也不抬,擦洗枪管。冰冷慑人的武器在他手里服帖得仿佛是从他指间生长出来的,合该由他控制。
顾旌盯着他的手和枪:“但温明哲是一步步杀上来的,威望高。和他一比,谈照只是一个空降金主,势力发展得快,凝聚力却不太行,尤其是没什么心腹手下,手里大多是雇佣兵。”
“消息是哪来的?”
“克尼亚银行。”顾旌如实说,“所以谈照急需拉拢当地有名望的人物为自己背书,今晚是他第一次公开露面,约见克尼亚市长哈里斯,商谈克尼亚的建设计划。”
“建什么?”
“建城。他承诺给克尼亚输送资金和人才,建设成境外第一大都市。哈里斯知道他是联盟富豪,很心动,愿意详细谈谈。”
这个消息是顾旌把枪怼到哈里斯的脑门上,几乎抄了他的家换来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哈里斯一股脑全招了。
顾旌又说了些细节,温明惟听得不认真,仿佛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信息是值得注意的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近似非人,不会为世间任何一切产生情绪。
尽管如此,出发前温明惟还是打开药瓶,吃了第三片镇静药。
车在夜色里前行,天空阴沉沉的。
他们提前出发,比今晚相约会晤的双方更早抵达约定地点。
那是一栋雕梁画栋的仿古建筑。
联盟流行复古,境外也跟风潮,能听戏的茶肆在克尼亚很受欢迎,但今天因为有大人物要来,楼下的戏台没开,整栋楼闲杂人等清空,有黑西装人士持枪巡查,确认环境安全。
温明惟和顾旌在茶肆对面的高楼里埋伏,架起狙击枪,隔窗遥望。
——按顾旌的安排,哈里斯和谈照会面的包厢正对这扇窗口,中间一条狭窄小巷,巷底借着垃圾箱和杂物的遮掩,密密麻麻藏满了人。
八点不到,克尼亚市长哈里斯就先出现了。
他身形肥胖,肉多得仿佛要撑破西装,戴一副细窄的眼镜,落座后用衬衫袖子擦了擦镜片,问手下:“谈先生到了吗?”
他早就已经知道谈照的真实身份,会面之前谈照主动透露的。
哈里斯的声音透过顾旌给的监听器,准确无误地传入温明惟的耳机,连呼吸声都很清晰。
这边的房间没开灯,温明惟静立在黑暗中,注视对面茶肆半敞的木窗。
窗口狭窄,视野有限,犹如一个不能移动的镜头,固定在十几米外的墙上。
八点整,耳机里传出哈里斯亲切的招呼:“谈先生!”
温明惟听见皮鞋踩踏木地板的声音,有人进门,但没走进“镜头”,看不见。
“幸会幸会啊!”哈里斯迎上去跟来人握手,对方稍微靠近又远离,选位入座。
几秒后,一个男声有点冷淡,又好似开玩笑地说:“市长今天比电话里热情多了,怎么,有喜事心情好吗?”
熟悉的声音。
谈照对外的态度和对温明惟很不同,如果不是见过他在温明惟面前撒娇的样子,谁也不能从他那副充满西京上流人傲慢气息的腔调里想象出他撒娇的声音。
温明惟把耳机往外拔了一点。
狙击枪早已就位,但目标人物恰好坐在“镜头”边缘,无法瞄准。
这时,谈照略往前倾身,端起茶水。
但下一秒,他又退回“镜头”外,侧脸一掠而过,连衣着都看不清,只有钻石耳钉醒目地闪了一下。
哈里斯笑道:“哪有什么喜事?见到谈总还不够我喜的吗?——哎呀,你坐这么远干嘛?显得咱们很生疏似的……”
哈里斯想拉谈照坐近些,他一动,肥胖的身躯几乎占了半边窗口。
“蠢货。”顾旌道,“他太刻意了。”
“我看是故意的。”
境外地头蛇个个滑不留手,脑子鬼精,总想两边捞好处,不见棺材不掉泪。
况且谈照应该也有防备,躲狙击位是最基本的自保意识。
温明惟没耐心看戏,漠然道:“把街口封死,给他个警告。”
这是两个命令。
话音刚落,顾旌亲自开镜瞄准,“砰”一声枪响,对面“镜头”里哈里斯的保镖被一枪爆头,鲜血溅了他一脸!
七八个女侍应生齐声尖叫,耳机里一片混乱。
哈里斯顾不上擦血,立刻躲开窗口,还想伸手拽谈照,不知道是往里拽还是往外拽,只见“镜头”里人影乱窜,谈照的身影再次闪过,狙击枪瞄准镜的红光立刻定向他额头,但来不及开枪他就不见了。
“哈里斯,你他妈果然……”
耳机里“嗞啦”一声,监听器被发现,通讯断了。
不用温明惟吩咐,顾旌立刻下令:“动手!”
埋伏在黑暗里的无数人影鱼贯而出,顷刻间包围茶肆,用黑洞洞的枪口封锁了所有出入门。
哈里斯和谈照来赴约前都有准备,各带了一大批手下,不可能束手就擒,用火力开路往外冲。
大门口顿时子弹乱飞,火光四溅。
温明惟在楼上听了两分钟枪声才下楼。
他吃的那种镇静药正常用量是一天半片,但他二十四小时内吃了三片。
所有情绪都被药效有力地压制,镇静药该有的催眠效果却没产生。
他一点不困,只是五感被药蒙住,仿佛跟外界之间隔了一层浓雾,那么激烈震耳的枪声都显得沉闷,像是有人在用无力的手敲击木门,发出笃笃的轻响。
顾旌陪温明惟下楼,见他半天没声音,心思一转,试探道:“其实……谈先生也不是必须要死。”
如果你不舍得杀的话。
温明惟却好像听不出顾旌在铺台阶,答的是另一个意思:“我们埋了这么多人,他怎么活?”
“……”
顾旌没接上,一时也摸不准他的想法。他们在楼下上了一辆防弹轿车,距离不远,眨眼就开到了茶肆大门外。
交火没停,双方均有伤亡,但火力差距肉眼可见。
谈照挟持人质似的拎着哈里斯,被手下护着突破门口包围,然而包围之外又有一层包围,附近几条街都是死路,只要温明惟不点头,他们插翅也难逃。
顾旌没跟温明惟说他带了多少人,但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铲平克尼亚也够了,更何况是没预料的谈照。
温明惟坐在车里,车窗降下一半,这时才终于看清谈照今天穿了什么。
一套不出挑的黑色西装,但胸口别了枚宝石胸针,头发比分别时长了点,似乎染了颜色,也可能只是路灯和枪火下反射的光。
温明惟面无表情看着他,仿佛心有所感,谈照忽然转过头。
四目相接,不到一秒谈照就收回视线,把哈里斯一把推出去,借着对方的短暂遮挡退到一个路边装饰石像后,紧随而至的子弹击中石头,迸出一片火花!
顾旌比他还紧绷,心道手下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如果他不想死,举手投降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他肯求饶,温明惟未必不心软。
他们还没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谈照竟然一点示弱的意思都没有,眼看他身边的人死光了,身后的路也退无可退,再打下去子弹要空了,他还不肯回头道歉,只远远地投来一眼,深沉的目光撞向温明惟,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是来杀他的。
“明惟……”
出于对温明惟精神状态的担忧,顾旌提醒:“差不多了,有机会抓活口。”
话音未落,“砰”,又一声枪响!
自从交战开始,枪响始终没停过,但不知为何这一声格外刺耳,仿佛有别于其他所有的枪声,特殊而尖锐地刺破夜空,击中了某个人的心脏。
眼前画面微微一滞,视野里,有个人应声倒地,宝石胸针石子般掉落,叮叮当当地滚出了几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