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太吵了,她们的话听不分明。
可是很快,她们坐下后跟周围同学聊了两句,又有几名女生和男生一道,笑着向教室外走:“是不是真有这么漂亮啊?”
“去看看。”
其实她们坐的离闻染不算远,是闻染一回头,笑着加入谈话也不会显得突兀的距离。
但闻染从不擅长与人搭话,她和陶曼思一样性子内敛。她只是静静坐在原处,小块小块把牛角包撕下来喂进嘴,吸一口酸奶,觉得黏在上颚通往咽喉的那一块。
过了不久,那几名女生和男生又笑着跑回来。一个男生笑骂了句脏话:“还真是啊。”
另名女生说:“我觉得比白姝还好看。”白姝从高一开始,就被评为她们学校的校花,表演系的艺术生,据说目标是邶电。
又有男生说:“也不能这么说吧,她们不是同一种类型,白姝长得更文静点。”
“那你说,如果非要对比的话,谁更漂亮?”
男生苦思了一会儿:“那白姝,可能还是输了啊。”玩了个谐音梗。
闻染坐在前两排,背对着她们听着这番谈话,拿纸巾把课桌上散落的牛角酥皮拢到一堆,又一起包进纸巾里。
这时陶曼思从教室门口进来,坐回闻染前桌:“你都吃完早饭了?”
“嗯。”
“我都还没来得及吃。”陶曼思大口把手撕面包塞进嘴里,闻染拿过她的核桃味早餐奶,替她撕开吸管插进去。
“谢啦。”她吸一口,又跟闻染说:“诶你知道么?我刚才去五班,她们班来了个转校生。”
闻染心里一跳,表面不露声色:“转校生不都是昨天来么?”
“她好像是去外省参加什么比赛,时间耽搁了,没赶上昨天报到。”
“男的女的?”闻染觉得自己假死了。
“女的,长得特别特别漂亮。”陶曼思连用了两个“特别”。
闻染笑了:“是有多漂亮?”
连续两年的文学社成员,咬着手撕面包吟了句古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又问闻染:“诶你要去看看么?”
闻染愣了下,摇头:“马上都要上课了。”
“也是。”陶曼思大口解决着自己的早饭面包。
这时闻染身后那桌人在议论:“也不知道美女叫什么名字。”
陶曼思听了一会儿,便也知道她们在讨论许汐言了。
小声跟闻染说:“我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在五班那边的时候,五班班主任刚好过来叫她。好像叫,许xiyan,也不知是哪两个字。”
陶曼思吸着早餐奶:“是不是牵牛花的那个夕颜啊。”
闻染在心里说:不是。
她不是什么清扬婉兮的蔓草,也不是什么夕阳下落寞的牵牛。
她是正午时分的太阳,光线到极盛处是一种近乎冷淡的炽白,天地万物却都为她的光芒臣服。
她是浪潮写就的故事,所过之处,浪潮汹涌淹没过青春初次悸动的心思。
她的名字,叫“汐言”,许汐言。
******
下了第一节课,陶曼思走过来问闻染:“要不要去上厕所?”
闻染正在收拾笔袋,拉上拉链站起来:“好啊,走吧。”
一起手挽手去上厕所,是学生时代友谊的绝佳证明。其实很多时候也不是真的想上厕所,而是在教室里憋闷得太久,总想出去走动走动。
出了教室,陶曼思挽着闻染,正在聊昨晚看完的小说。
闻染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去厕所的路上,会经过五班教室。
其实在搬来高三教学楼以前,也是同种格局,一班在楼下和理科班同一层,二班是文科班打头的一间,厕所在走廊最尽头,跟五班教室隔着一道楼梯。
闻染以前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一路在走廊里前行,路过拎着早饭或塞着耳机的各路同学,闻染分出一半心神去听陶曼思的小说,时不时应和一句:“是吗?”
或者提问:“这人跟女主角是什么关系?”
另一半心神,随了眼神,变成鸽子,扑着翅膀在走廊里不停的飞。
路过的那么多张面孔大多是熟悉的,其中没有许汐言。那么也就是说,许汐言很可能坐在教室里。
可是,闻染观察了一下,陶曼思走在她的左边,而她更靠近走廊外侧,如何才能不露声色的,让眼神越过陶曼思往五班教室里投去?
她发现做不到。
于是微微垂着眼,盯着自己的鞋尖,这才发现白色匡威鞋头不知什么蹭脏了一块,黑乎乎的。
陶曼思忽然一拍闻染的胳膊:“快看,那就是许汐言!”
闻染多垂眸两秒,翕了下睫毛。
抬起,往五班教室里望去。
她心里做过很多假设,比如许汐言被众星捧月的围着聊天,比如许汐言很高冷的在塞着耳机听歌,甚至比如许汐言昨天刚从外地回来、累得趴在课桌上睡觉。
她就是万万没想到,许汐言一只手臂撑着侧颊,正望着窗外发呆。
看起来昨天来得太晚,还没来得及领校服,因此还穿着一件黑色T恤,圆领变V领,衬得白皙的颈项越发纤长。
眼尾仍是塌塌的,显得半分散漫,半分心不在焉,那驾驭钢琴的修长手指间转着一支笔,转了几圈后,“啪”的一声掉在课桌上。
而那时许汐言浓睫掩映的眼眸刚好对上窗外闻染的一张脸,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浅笑。
闻染慌忙低头。
香樟叶把阳光裁得细碎,落在鞋面上是斑驳的光影,闻染盯着那一晃一晃的光斑,忽然同手同脚了一下。
第8章 你俩明明都是女生
闻染表面很平静,内心在咆哮:许汐言明明在看窗外,陶曼思怎么还叫她看许汐言啊!
转念一想,走廊外路过的那么多人,任谁都能瞧出,其实谁都没被许汐言看进眼里去。
这并非是说许汐言不礼貌,而是比同龄人成熟出一截的黑衣少女,坐在整齐划一的白校服间,心思好像随眼神飘了很远很远。
甚至闻染也不确定,方才许汐言笑那一下,是因为看到了窗外的她这个熟面孔,还是因着手里的笔不知怎的掉到课桌上,所以下意识勾了勾唇。
大概是后者吧。
因为陶曼思在说:“好像都没人敢跟她说话的。”
“嗯?”
“我早上来五班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坐着。”陶曼思自己解释:“也是,她长那么漂亮,又很……洋气?好像是很难跟她亲近的。听说她是从国外回来的。”
“……啊。”
闻染分明听到身后两个男生也在议论:“谁敢跟她说话啊。”
“她估计很傲吧,谁都不乐意搭理那种。”
上完厕所,闻染仔仔细细洗了手,往回走的时候,两人保持原来的站位调了一个头,也就是说,陶曼思换到了走廊外侧,闻染变得更靠近教室。
五班的窗户大开,夏末的风徐徐。
可闻染甚至不敢再偏一偏头,只是余光忍不住飞快的向教室里一瞟。
也许有一抹黑在她视野里一晃而过。
许汐言是油画棒涂出的重色,在她寡淡而苍白的青春里,浓郁得过分。
******
没有哪个转学生引发过这样的轰动效应,以一己之力,让课间话题变作“有没有人和许汐言说上了一句话”。
因为还没正式决定放弃艺考,晚自习之前,闻染还是先去学校琴房登记。
第一天练琴的人不多,大多都是来登记的,因为原先的琴房管理老师离职了,新来的这位不熟悉流程,登记得有些慢。
闻染也没着急,排在队伍的最后一个。
跟着队伍慢慢挪,文学社教室和琴房在同个方向,远远看到陶曼思向她跑来,手里一大摞报纸:“染染你可不可以帮我抱五分钟,我跟老师去领一下钥匙。”
“好。”闻染从她手里接过。
陶曼思飞快的跟着老师跑走了。
这会儿正要排到闻染,管理老师头也不抬的对着电脑登记:“班级,姓名。”
“高三二班,闻染。”
“哪个闻,哪个染?”
以前的那位管理老师与她们都相熟,新的这位今年刚调来,完全的生面孔。
“听闻的闻……”
若拿年岁来比拟,夏末的风大概只有八岁,闻染话说了一半,怀里最上面一张报纸被风一掀,旋落在地。
闻染赶紧去追。
怀里一摞报纸不好弯腰,拿脚去踩又不好,眼看着报纸越飞越远。
闻染跟着跑,垂眸盯着飞飞停停的报纸,所以先映入她视野的,是一双黑色马丁靴,鞋带系得随意而松垮垮的,而让人想起那软塌塌的浓睫。
黑衣少女在她面前勾腰,浓密的长卷发随着她脊背往下滑,纤指拦下那张报纸捡起,抬眸的时候闻染第一次在学校看清她的面容。
没化妆,钢琴比赛时那标志性的红唇不见了,可那一张脸上的五官太浓墨重彩,丝毫不见寡淡。
那是闻染第一次发现,原来“风情”这个词,可以与年龄无关,与阅历无关,她只消站在那里,注定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这时登记老师在闻染身后喊:“同学,你名字到底是哪个‘染’啊?”
风撩动着闻染的长发,许汐言把报纸放回她怀里,先她一步开口:“感染的染。”
一边肩膀上的单肩包被她背得很有吉普赛风,看向闻染的眼睫毛还是耷着,但眼神认真,向闻染确认:“对么?我比赛那天在公布成绩的大屏上,看到你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