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染说:“你的中文真的太差了。死而无憾这种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许汐言下巴枕在手背上漫漫的笑:“是不是你?”
夕色的云朵卷过许汐言的面孔,这样的黄昏此生又能有几回。
闻染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人,怯懦的人,可她此时的确生出一股冲动,承认下来不过两个字:“是我。”
不需要你答应,或许你应该知道,让你误用了“死而无憾”这种成语的、写这封信的那个人,用这样认真的心情喜欢的人,就是你。
她的手背在身后,指甲用力抠着拇指指腹,脊骨的缝隙都微微往外冒着汗。
可许汐言笑望着她:“如果是你写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答应哦。”
闻染愣了。
更远处接近校门口的地方,钟楼发出阵阵沉闷的响声震分了一楼的鸟,几只向这边飞来,掠过许汐言的头顶,翅膀的暗影拎着许汐言的睫毛一翕一翕。
那时候的许汐言太漂亮了,那句话说得也太轻巧了。
闻染忽然转身就跑。
那是她第一次逃晚自习。
背上书包在众人的瞩目中横冲直撞的跑出教室,连陶曼思在身后问“染染你怎么了”也没顾得上回答。
她没去找班主任开假条,平时男生们逃课从哪里翻出学校她是知道的,还和陶曼思一起去看过,议论说这里这么高,那些男生怎么敢的。
可她今天毫不犹豫的爬上墙头又跳了下去,向来体育不好的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爆发力。
她背着书包往前跑,一直跑。
跑到市中心人潮最密集的地方,到麦当劳甜品站给自己买了一个两块五的圆筒,坐到路边的长椅一点点舔掉。
望着闪烁的霓虹,想着许汐言的那句话:
“如果是你写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答应哦。”
到了晚自习下课时间,她背起书包回家。
柏惠珍问她:“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闻染把碎发扯下来一点,遮住被夜风吹红的耳尖。
“就是怪怪的呀,我还不知道你。”
“哪里有啦。”
因为吃过甜筒,吃夜宵的时候肚子涨涨的,回到自己房间写作业时,收到陶曼思的信息:【染染,你今晚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身体忽然不太舒服。】
【现在怎么样了?】
【完全没事啦。】不想让好友担心。
【那就好!吓死我了!】
【今晚班里有什么八卦啊?】故作轻松。
【你知不知道陈凌远和姜蔓好像在一起了!哇完全没想到他们俩!】
闻染指尖旋转的笔掉到练习簿上,视线收拢、聚焦,落到「在一起」那三个字上。
许汐言和闻染,在一起。
第21章 女生喜欢女生这种事
撒哈拉沙漠里卷起席卷绿意的狂风。
南极洲从不结冰的唐胡安池凝出层层霜冻。
鲸鱼一改迁徙习性留在原海域跨越漫长的冬。
闻染把手机收起来, 翻出深深藏进杂志堆里的《国家地理》。
不是许汐言送她的那一本,那一本被她随巧克力脆片铁盒、手工蜡烛和原版情书一起藏进抽屉最深处上锁。这是她后来重新去买的一本。
那是九月刊,然后, 又买了十月刊。
其实这两本杂志也没什么好藏,柏女士一定不知它和《知音漫客》、《看电影》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可闻染心虚,暗恋一个人的心情,像兔子长出长尾巴。
两本杂志反反复复的看, 到纸页边缘都打卷的程度, 所以脑子里记下了那么多自然奇观, 分明自己的地理成绩一点也算不上出众。
只是。
能想象一切违逆自然规律的奇迹发生。
却也不能想象,闻染和许汐言的名字后面, 缀上「在一起」三个字。
第二天一早起床,柏惠珍吓了一大跳:“你昨晚没睡好啊?”
“哪有的事。”
“黑眼圈都掉到下巴嘞。”
“学习太累了吧。”
“好了好了, 我去给你买两个楼下面包房的面包当早饭好了呀,提起精神来。”
柏女士说着,匆匆下楼去了。
高三生涯着实辛苦, 推着脚踏车走出老弄堂, 红砖墙和常春藤都还沉沉睡着,淡灰白的空气里像老照片一样出现一颗一颗的噪点。
闻染扎着马尾,浅浅的打个哈欠, 要再往前走一段, 才能听到有早起的阿姨互相招呼着去买菜。
“今天的小油菜新鲜伐?”
又或者说:“白萝卜脆甜的哟。”
柏女士站在刚刚开张的面包店门口, 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这种弄堂里的老式面包店,没有什么漂亮印花的纸袋,闻染带着马尾上怎么都压不下去的那一缕翘, 走过去。
柏女士把塑料袋往她手里一递:“拿去啦。”
“怎么是豆沙馅的啦,那么甜。”
“就是要甜一点才好啊, 让你打起精神头来。”
闻染接过面包,张了张嘴。
柏女士还在絮絮说着:“今天买两只猪脚回家炖炖好了呀,看你累得脸都垮了,要让你爸爸拿铁钳勾着把毛都€€干净的呀……”
望了似有淡灰色薄雾的晨曦中的女儿一眼:“怎么?”
闻染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她想问,妈妈你是因为很喜欢爸爸才跟他结的婚么?有喜欢到一靠近他心跳就乱飞的像早上起来不温驯的头发么?如果我很喜欢的人不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办呢?
她注定光芒加身。注定远走高飞。注定升腾到我够也够不到的天穹去,像太阳,直直的看她一会儿也会被灼伤。
她不会住在老弄堂的旧房子里。不会下楼买四块钱一个的豆沙馅面包。不会用铁钩勾着猪脚站在灶台边用火€€掉细毛。
她会笑着跟我说:“如果是你写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答应哦。”
想牵她的手。
想看她更多笑起来的模样。
想把她蓬松卷曲的发挽到耳后,问一句:“这样扫着你的眉毛不会痒么?”
可是。
闻染忽然哭了。
烦死了,明明一点都没想哭的,为什么开始暗恋一个人后会变得这么爱哭啊?一点都不发出抽噎的声音,甚至随时还能摆出笑模样,只是眼泪无声的从眼眶里滑下来,像夏末时分一场安静的太阳雨。
很奇怪,很矛盾,可是止不住。
柏女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开始翻自己睡衣口袋里,有没有带着本意用来擤鼻涕的纸巾:“不想吃豆沙面包也不至于哭啊。”
闻染哽着说了一句:“不是。”
只是如果注定要失去。
像烟花绽开后更能意识到夜空的墨黑。
像热闹的聚会散场后总会觉得寂寞。
像吃过很甜的橙子后再也不能吃很酸的柠檬。
我喜欢的人,是烟花,是花团锦簇的热闹聚会,是一颗金色的橙子。
所以,我宁愿不要了。
柏女士掏出皱巴巴的纸巾给闻染擦眼泪:“你快擦一擦啦吓坏邻居了。”
“烦死了高三每个月都要月考压力好大。”闻染给自己找理由。
“要死哟我们家又没逼你考邶大或者央音,你随便考个海城的大学读读看好了呀……”
闻染擦干了泪痕,自行车把手上挂住两个豆沙面包骑去学校。
世上的事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今天在车棚没碰到陶曼思,于是一个人拎着豆沙面包匆匆往学校里走。
走路习惯埋着头,所以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黯蓝色的高帮匡威鞋。
带着整晚没睡好的一脑袋浆糊,想着“不会这么巧吧许汐言又不怎么上早自习”,下意识的一抬头。
少女的面庞太适宜由朦胧的晨光或浅金的夕阳勾勒,出尘绝俗得好似不为任何世事沾染。
闻染完全没想到会这个点会在学校碰到许汐言,吓得倒退半步,手里的面包掉了一半又被她手忙脚乱的匆匆抓住,于是变成一套杂耍般的搞笑动作。
看也没看许汐言一眼,再次埋下头匆匆走了。
双臂夹在身体两侧,好像一只暴走的企鹅。
许汐言唇边勾出一抹笑。
指住自己的脸,正色问白姝:“我很吓人吗?”
白姝笑:“你指什么?”
许汐言摇摇头,望着暴走企鹅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