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柏惠珍说一句:“妈我出去了。”
越过舅舅,往门口走去。
“闻染你给我站住!”舅舅在她身后喝道。
闻染本来不想理的,但脚步本能的滞了下。
但她没回头,听舅舅继续在身后喝道:“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家门,我以后可不养活你!”
闻染转回头,一字一句的跟舅舅说:“您好像,从来也没花一分钱养活过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去。
柏惠珍追过来:“染染。”
闻染被她拉住了胳膊:“妈……”
本以为柏惠珍又要像往次一样,劝她跟舅舅讲和,劝她给舅舅道歉。
没想到柏惠珍捋了下她的马尾,问:“跟陶曼思一起出去玩啊?”
“嗯。”
“还有呢?”
闻染不说话。
柏女士在她肩上拍了下:“你去吧,我去跟舅舅说。”
闻染反倒讶然。
背着单肩帆布包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刚好看见柏女士关上了那老式的防盗门。
大概刚刚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才关门。
闻染忽然想:在“忍辱负重”的这么多年里,她妈应该也想过要反抗她舅舅的吧。
只不过她妈习惯了安稳,习惯了一团和气。
她倒莽莽撞撞的,替她妈做了想做而没做的事。
******
闻染坐地铁去海洋乐园,要转两趟车。
她以前从没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出过门。
地铁里挤满了出来欢庆跨年的人,她努力拉着吊环,觉得自己像沙丁鱼罐头里被挤扁的那条鱼。
好不容易挤下车,再迟两秒的话,就要被湮没在人群里错过海洋乐园的这一站。
她背着包往地铁站外走,另只手不停捋着自己的马尾。
她昨天包着毛巾跟陶曼思打了好一会儿电话才去吹头,今早起来一看,总觉得发尾毛毛躁躁的。
拾级而上,无需看到海洋乐园那椭圆的建筑体,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已让人心跳加速了两分。
闻染习惯早到,所以走到海洋乐园门口的时候,没看到一个她认识的人。
毕竟,离她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呢。
这样也好,最糟的情况就是其他人没到、而她和许汐言一起到了,那多尴尬。
让她一个人在这吹会儿冷风,吹散下地铁里染的一身煎饼和包子味,也挺好的。
脸会不会还是有点肿啊?她抬手又捋了下马尾。
地面上印着各种裸眼3D画,还有一副跳房子的格子。
闻染走过去。
她们这种老弄堂里长大的本地孩子,小时候还蛮常玩这些的。
跳一跳会不会能消肿?
单脚,双脚,单脚。
她单肩背着帆布包,跳到头又跳回来。
不行了,高三天天闷在教室和家里写卷子,要不就是练琴准备艺考,体能严重不足,跳了三趟就气喘吁吁。
她也不跟这些格子较劲,索性不跳了。
想到待会儿许汐言要来,手机掏出来。
点开相册。
许汐言一定不知道。
全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的相册里,全是许汐言相关。
必须趁陶曼思不注意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注意的时候。
她悄悄拍过许汐言那辆素黑色山地车,拍过课间操操场上一片落叶、而那张照片里带到了许汐言黯蓝色的高邦匡威鞋,拍过五班教室的门牌,拍过晚自习前许汐言和她共同待过的琴房一角、那里疏于打扫结出了一张蜘蛛网。
闻染看着,忍不住还是会笑。
暗恋一个人的心情就是这样吧。
酸涩打底,像一杯置放太久的橙汁,只有舍不得倒的人,能品到后味里泛起的一丝丝的甜。
收起手机她又想,待会儿许汐言来了,她怎么说啊。
先练习下好了。
“许汐言,你好。”太正经了吧,人家还以为她要握个手咧。
“嗨,许汐言。”会不会有点轻佻,她平时也不是这风格啊。
或者就什么都不说,点点头就算打招呼,酷一点。
正当她演练这些的时候,远远望见陶曼思向她这边跑来,她赶紧敛了神态,不再自言自语的练习了。
“染染,等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闻染弯唇笑:“别着急,是我到早了,你没迟到。”
事实上陶曼思还是第二个到的。
又等了会儿,其他人陆续来齐。
陶曼思说明闻染是自己的好友,闻染略不好意思的跟众人打了个招呼。
到了约定的十点半,许汐言还没有露面。
约许汐言的罗欣频说:“她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事,所以不来了?”
闻染发现,这世界对许汐言真的太宽容了点。
所有人默认许汐言的生活丰富多彩,她缺席被默认为值得理解。
大家好像也没真当许汐言是同一国度的人,即便她就在身边,但仍是可望而不可及。
只有闻染的鞋尖在地面上磨了一下。
她是为许汐言而来的。
罗欣频掏出手机:“我给许汐言打个电话吧,要是她有其他事我们就先进去,不等了。”
“哇你有许汐言的手机号啊!”
这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件值得羡慕的事。
闻染默默想着手机通讯录里的“雨滴”图标。
许汐言的手机号,她也有。
如果许汐言只简单的跟罗欣频说自己有事所以不来,她是不是可以发条信息,问许汐言到底有什么事。
可哪来的底气?
她跟许汐言很熟么?
这时许汐言的电话接通,闻染攥着帆布包的包带,也许是人群里最紧张的一个。
“喂许汐言?我是罗欣频。”
“我们都到了呀,你是不是有事来不了啦?”
“啊?”
罗欣频没挂电话,视线顺着一个方向望过去。
其他人不明就里,跟着她一齐望过去,其中当然也包括闻染。
然后闻染:……
那是一棵巨大的香樟,四季常青,在凋零的冬日里显出一片难得的绿意。
黑色大衣的少女坐在树下的高台,大衣很不经意的敞着,露出里面的格纹衬衫,英式条纹围巾很不经意的搭在颈上,一边很短,另一边长长的垂下。
谁都能看出她是在乱搭一气,可那样的打扮就是被她穿得落拓又洒脱。
蹬着平时的马丁靴,纤长的小腿一晃一晃。
在吃……一只煎饼。
当罗欣频引着众人看过来的时候,她笑着挥挥手,拎着塑料袋跳下高台,向她们走来。
“嗨。”她打招呼也潇洒随意,缱绻的长卷发被风扬起,半含笑意,好像别有深意的看了闻染一眼。
闻染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迫切的想问:许汐言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还好罗欣频替她问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点差一点吧。”
闻染心里咯噔一下。
许汐言来得比她还要早。
罗欣频又问:“那你一直坐在那儿?”
许汐言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