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染的眸光凝住,一颗心吊了起来。
真的,大学这四年来,她每一天都在做好准备,准备许汐言横空出世,功成名就,做好在网络上、电视里、各种奢侈品广告的海报上看到她的心理准备。她又期待又怕,她知道凭许汐言的天赋一定可以做得到。
可是,这四年来静静的,甚至她悄悄上网去查许汐言的消息,也什么都查不到。
直到现在,她带着一身烤肉味,蓝色T恤下摆有方才不小心滴上的一点烤肉酱,拿纸巾用力擦过了,没有擦掉,站在一片熙来攘往的街头,等着朋友从身后的面包店出来。
她在演艺中心所悬的巨幅海报上,看到了许汐言那张蔷薇般的面孔。
穿一身露肩的黑色晚礼服,对着同样墨色流光的钢琴,似一只骄傲的天鹅。
这个世界是很势力的,就连一张海报的大小,也能用来说明世人对你能否成名的期许。
这该是许汐言毕业后的第一场演出,可这海报的大小,便是对她一定会横空出世的绝佳认可。
海报上的字样翻译成中文便是:「新锐钢琴家:Shine Hsu。」旁边另特别写明她的中文名:「许汐言」。
怎么会有人叫“Shine”这样的英文名,简直像一个外国人的中文名叫“水晶”一样。
除了许汐言,除了“汐言”二字的发音很接近“Shine”,更重要的,是她那样的存在,就是光耀本身。
闻染一瞬顿悟了为何大学四年丝毫没有许汐言的消息。
许汐言看起来恣意,其实诚挚认真,对他人是,对世界是,对音乐更是。大学四年是她闭关修炼的最好时候,她决不允许自己还有任何瑕疵的时候,被推到世人面前。
所以到了现在,是她大放异彩的时候了。
闻染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闻染一早知道她逃脱不了许汐言。从今往后,许汐言将出现在网络里电视里海报里,出现在街头巷尾每一个人的对谈里,连风都会把“许汐言”的名字送到闻染耳畔。
闻染绝望的想:她哪有可能忘掉许汐言呢?
许汐言根本无需出手,她天然便失却了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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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的四年,算长还是短。
对许汐言那样的人来说,应该算长,因为这四年里她做到了旁人二十年都做不到的事:在以欧美音乐家占主流的钢琴圈,她是第一个连续两年蝉联最具价值“肖邦奖”的中国钢琴家。
同时,她的容颜和性格使她备受时尚圈宠爱,很快火出圈,奢侈品牌的形象大使或代言人几乎拿过一个满贯,甚至国内的各大杂志封面也能频频看见她的身影。
尽管这期间她非常低调,除了巡演期间几乎很难被各国狗仔捕捉到她的身影。偶尔有次驴友晒出照片,拍一个穿白色羽绒装备的侧影,明明穿得厚重,仍能看出纤窈的姿态。
许汐言的老粉们一眼看出来:“是老婆!”
“女鹅!”
“喔喔喔宝贝危不危险啊!”
那是在攀安纳普尔纳群峰,被誉为“众神的居所”、“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许汐言纯素颜,一头卷曲的长发编一根鱼尾辫垂在一侧肩头,她对于自己的美貌总有一股挥霍的姿态,耳畔的头发乱糟糟的,丝毫没有化妆仍能看出五官的姝丽。
她浓墨重彩,似完全无视自然规律,开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朵蔷薇。
那便是许汐言,各种有意思的事她都想尝试,都想征服。她绝不是温室里绵软的花,所以她的钢琴曲总会绽放出灼灼的生命力。
陶曼思偶尔会提到她:“许汐言啊……”
都是从新闻里看来的。
虽然她不怎么露面,但不妨碍她两年前的一套街拍仍在微博疯传。
闻染总是弯弯唇:“嗯。”
不怎么搭腔。
陶曼思惊讶于她的冷淡:“那是许汐言哎,我们一个高中的。”
“啊。”那时她们在吃麦当劳的“穷鬼套餐”,闻染端起可乐吸一口:“但人家现在是大明星的嘛,我又不怎么追星。”
“也是。”陶曼思道:“谁能想到,现在世界级的明星还跟我们当过高中同学呢,想起来都觉得不真切。”
不真切么?闻染觉得,也不是。
直到现在提及许汐言,她还能想起十八岁那年的太阳雨,许汐言柔腻的皮肤紧贴着她的小臂,眼前是一半暖阳一半滂沱的盛景。
可是许汐言。
她在文创园赚着几千块月薪的时候,许汐言已杀入全球福布斯名人收入排行榜。
她在人挤人的地铁上努力躲过煎饼果子时,许汐言不知在哪片广袤天空下玩滑翔伞。
她在厨房灶台前替柏女士守着一锅鸡汤时,许汐言也许正在世界知名的米其林餐厅。
其间的差距,要如何弥合。
她该以怎样的语调,再次提及“许汐言”这个名字。
暗恋?这两个字哪怕宣之于口,都会成为荒唐的笑谈。
青春期的暗恋像一场飓风。
可飓风过境不应该是短暂的吗?为什么直到二十六岁年纪,她仍会为“许汐言”这个名字心跳。
闻染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她开始刻意屏蔽许汐言的消息。
在所有社交软件上把“许汐言”设为屏蔽词,同事们聊起许汐言时她会刻意走开去浇花。
相较于高中时,她好像生长得更沉静了些,喜欢也适合穿蓝,从靛蓝的手工沾染衬衫配白棉布裤,到海蓝色的马海毛衣配黑色大衣,一贯素直的长发不再束成马尾,披散在肩头,用来遮掩听到“许汐言”这个名字时仍易发红的耳尖。
她不愿再住房产证上写着舅舅名字的老宅,自己租了间四十平的小屋。
每每回家吃饭,柏惠珍有意无意会把文远叫过来。
“远哥哥。”
闻染这么招呼一句,又没话了。
文远也是那种内敛的年轻人,但会给闻染摆好筷子,又或是把她喜欢的椰汁放到她面前。
喜欢她么?闻染这人不自恋,她觉得也不是喜欢。
就是从小青梅竹马,关系太近,大人们常常半开玩笑的说着,潜意识里便也把这当成了一条顺遂的路,稳妥的路。
无论闻染明里暗里说过多少次,也阻止不了这群执拗的大人。
有时候闻染也阴暗的想过€€€€“要是没有许汐言”。
要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许汐言就好了。
她也许就甘愿去过这样平淡的、不喜欢也无所谓的、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而不是像现在。
每每她要对生活妥协的时候,脑子里许汐言的一张脸又冒出来。
真该死。
她要怎么才能把许汐言忘得更彻底一点。
于是今年生日,她的年假和陶曼思的年假刚好能凑在一起,她们相约一起去邶城,打卡那和玺彩画的雍和宫。
陶曼思半是调侃的提醒:“不要随便许愿啊,听说四爷办事有点飘,你在这许的愿永远不知以什么形式实现。”
说着又笑:“比如有人求暴富,转眼就被车撞了,躺了三个月获赔十二万。”
闻染轻声道:“我要拜,我有个很迫切的愿望。”
“什么?”陶曼思又开句玩笑:“遇到一个让你疯狂喜欢的人?”
恰恰相反。闻染在心里说。
她那日一身淡蓝衣裤,在缭绕香火间虔诚下拜。
她也不是什么有信仰的人,可,没有别的办法了€€€€
拜托了,无论多离谱的方式也好,无论哪位神佛援手也好。
让我忘掉许汐言。
第30章 许汐言裹着浴袍
从邶城回来, 工作和生活按部就班的进行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闻染觉得自己想起许汐言的次数,好像微妙的是少了那么些。
只是这日, 老板何于珈到工作室来探班,给她们带了奶茶。
“染染,快过来。”
闻染笑着走过去:“不会又给我带了两杯吧。”
何于珈揽一下她的肩:“那当然了,说起来, 「八分音符工作室」这个名字还是你取的呢。”
郑恋是今年刚加入的调律师, 好奇问:“为什么是八分音符?”
何于珈冲着闻染一扬下巴:“你问她。”
闻染弯唇:“因为八分音符, 是最特别的音符。”
它只有半拍。
不像全拍音符那样完整,也不像更短促音符的四分之一拍或八分之一拍。
它像一轮半弦月。
恰到好处的悬在那里, 让你永远记挂于它的不完满。
就像许汐言出现在她十多岁的青春里,两人一度那样接近, 她却又从未真正靠近过许汐言。
看到八分音符,她就会想起许汐言。
郑恋听得似懂非懂:“这么文艺,这么意识流, 老板你就用啦?”
何于珈哈哈大笑:“八八大发嘛!我觉得八这个数字蛮好的啊!”
其他人都跟着笑起来。
文创园太远, 何于珈开车过来一趟不容易,所以也不急着走,手机连上充电器, 摊在懒人沙发上打游戏。
突然跳起来大叫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