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未尽雨 第48章

她们这样生在老弄堂里的人家最是讲求实惠,一般都要肉更多的上庄。切块打包,没有工作室报销的时候她是舍不得打车的,坐了公交往舅舅家去。

柏惠珍在门口迎她:“买到了伐?”

闻染把餐盒递上去。

柏惠珍接过:“晓得你懂事。还没吃晚饭吧?”

“吃过了。”闻染撒了个小谎。

跟许汐言的一场偶遇让她心脏到现在还狂跳不止,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哪里还吃得下什么东西。

“那总要喝点汤的吧?我熬了山药排骨汤的呀。”

“妈妈,我真吃不下了。”

闻染到客厅里坐下,舅舅从报纸堆里掀起眼皮子瞧她一眼,难得主动打招呼:“染染回来啦。”

“舅舅。”

这时门铃又响,舅舅瞥柏惠珍一眼,示意她去开门。

“喔,文远来啦。”

“阿姨,这是我姨妈寄来的新鲜枇杷,我妈让我拿一点过来。”

“喔哟,我今天下午遇到你妈妈,听她说过了呀,她每次也太客气了。来来,你进来坐。”

“我……”

“刚巧今天染染也回来了,你们年轻人聊聊天。”

“那,打扰了。”

文远换了拖鞋走进来。

两家人有多熟呢,家里甚至有双客用拖鞋,专门是给文远准备的。

闻染招呼一声:“文远哥哥。”

文远把枇杷在茶几放下,先跟长辈们打声招呼,又叫闻染:“吃枇杷。”

黄澄澄的果子看着的确新鲜可人,闻染想着这酸甜口感应该不会被胃所排斥,于是伸手揪了颗。

柏女士跟过来笑:“我刚才炖的汤,染染说什么都不喝,文远你一拿枇杷过来,染染就肯吃了。”

舅舅帮腔一句:“就是。”

闻染心里一下就不那么舒服了。

她总算发现,叫她买烧鹅过来根本只是幌子,是柏惠珍知道文远今晚要过来,所以找个由头把她叫回来。

这时舅舅难得放下报纸,问文远:“最近工作怎么样?在大厂干了这么多年,听说要升主管了?”

文远谦逊:“只能说是有希望。”

“还是你有出息,看我们家闻染,早叫她不要学调律,毕业这么久,每月薪水才几个钱?自己开销都不够。”舅舅热切打探:“你这要一升职,工资也要多不老少吧?”

文远也是那种性格内敛的人,面对长辈这样根本无力招架,看闻染一眼。

闻染开口:“舅舅,现在都不方便问年轻人这些的。”

“你倒会护着他。”舅舅难得笑了下,笑得闻染满心惊悚。

“没有护着,我一视同仁。”

舅舅又哼一声,摆明不信。

柏惠珍叫闻染:“染染我泡了些茉莉香片,你过来给文远端一杯。”

闻染走过去,玻璃杯间洁白花瓣沉浮,她端过一杯给文远。

“谢谢。”

明明瘦长的玻璃杯也就那么大,交接的时候,两人的手指却离得老远。

舅舅瞥一眼。

等文远走了,闻染难得回家一趟,便上楼收拾些这季节要穿的衣服。她的房间早已被用作表弟的书房兼影音室,唯独一个小小衣柜算是为她保留,还有些出租屋放不下的衣服放在这里。

背着包刚要下楼,脚步一顿,扶着楼梯围栏的指尖摩挲了下。

因为听到楼下舅舅正低声跟柏惠珍说:“你女儿也二十六岁的人了,装什么纯呐。”

“大哥,你这话说得就难听了。”

“我刚才看她递茶给文远,那手指头都离得老远。你女儿啊,就是不懂把握机会,都以为她和文远上了大学就会名正言顺的谈恋爱,她倒好,毕业都这么几年了,还搬出去住,跟文远离那么远,什么时候被撬走了都不知道。”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想法?文远现在工作这么好,就她现在混得那样,错过了,还上哪里找去?”

闻染不再犹豫,背着包下楼。

舅舅瞥她一眼,总算不再多说,重新埋首进报纸堆里去了。

柏惠珍送她出去。

走出古早的防盗铁门外,她直说:“妈妈,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我为什么没有跟远哥哥在一起。”

“染染……”

“因为我不喜欢他。”

柏女士隐晦规劝:“喜欢不喜欢,不是你们年轻人看的小说电影里那样的呀。就说我和你爸爸,哪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的,搭伙过日子么,总要有人互相帮扶着的呀。”

闻染摇头:“不喜欢就不行,没感觉。”

“你要什么感觉?”

闻染瞥柏女士一眼。

“哦哟,你那什么眼神啦?”

闻染心想:我要什么感觉,说出来吓死你。

她背着包又去赶夜班公交,顺着小街往出租屋走的时候,先绕去便利店一趟:“来包万宝路。”

也许她顶着张过分安静纯宁的面孔,第一次来买烟时,售货员还好好打量了她一番。

又想起打火机不知丢哪了,添多三块钱买了一个塑料打火机,荧光绿,不怎么好看。

她回到家先洗了个澡,坐到写字桌前,把笔记本电脑打开。

蜷着腿,莹白的膝盖抱在面前。

写字桌上是一个透明仿水晶的小烟灰缸,和一杯白水。

纤指在键盘上轻盈飞舞两下,很娴熟的翻到外网去。

点开了一部小电影。

两具姣白的身体在屏幕上绞缠。

闻染咽了一下喉咙,手伸出去,指间的烟架在烟灰缸边,轻轻一点。

她就是那种蔫着坏的典范。

比如,偷偷抽烟。比如,偷偷看小电影。

乖顺的外表下藏着颗渴望刺激与出格的心脏。其实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怎会暗恋许汐言这种人呢。

她今天递给文远水杯时过分客气,惹来舅舅说她装纯。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点都不纯洁。

在今天偶遇许汐言的时候。

如果说许汐言出现在她十八岁的年纪,惊鸿一瞥,点醒了她青春尾巴上的纯粹悸动。

那么许汐言出现在她二十六岁的年纪,她甚至没敢抬头看许汐言,便被点醒了作为一名成熟女性的欲念。

闻染缩回垂在烟灰缸边的手,用另只手轻摩了摩左手腕间那颗浅灰的小痣。

今天许汐言发尾上的水滴,便是打落在那里,一路湿到她的心脏。

她面色平静的望着屏幕上两具绞缠在一起的身体。

又咽了下颈根。

掐灭了烟,起身,合上电脑屏幕,去洗手。

缩进黄白细碎花纹一派纯情的被子里,做的是十分不纯情的事。

她阖着眼,齿尖揿住自己的下唇,刚刚洗净的发间又溢出层薄薄细汗。

绵长吐息碎落成一片一片。一如今天黄昏乍见许汐言的惊艳,因着她不敢抬眼,碎落成一片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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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古董钢琴的维护费时费力,需要频频调律,或者至少是修音。

但易听竹再未联系过闻染,大概她相熟的那名调律师已从病中恢复。

闻染松了口气。

就上次那么见许汐言一次,她连正眼都不敢看人家,就腿软了两天。

只要易听竹不联系她,她便不会和许汐言有任何牵连。

她真该快快忘掉许汐言才好。

许汐言像她的蛊,一见面就失神,她得戒。

这天下班,陶曼思约闻染吃饭。她们通常是吃烤肉,又或者火锅,这种热热辣辣能把人从憋闷日常里解放出来的东西。

陶曼思夹起一片毛肚:“许汐言的演奏会就是后天了。”

“染染?”

“你听到没啊?怎么不说话。”

闻染举着漏勺:“我在捞鹌鹑蛋。”

“我没抢到票,我身边没一个人抢到票。你呢?”

“我没抢。”

“是不是你这种自己学过钢琴的,就不把钢琴家看得那么神秘了啊?”陶曼思很苦恼,半开玩笑:“你说要是去找许汐言,说我们是高中同学,她能给咱两张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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