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等许汐言的演出进行四到五次之后,她终会忍不住,买一张票溜进演艺厅。
也许那时她对许汐言的感觉淡一些了,所以终于可以抬头去看许汐言在舞台上的侧影。
她光芒加身,她藏在黑暗的观众席。
她妆容精致,她带着挤过地铁后的碎发。
她穿一袭暗红丝绒的无袖礼服恣意挥洒,她谨小慎微的准备回手机里房东收房租的微信。
真的。
她们的见面该是那样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她做好了完全准备之时。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眸光垂着,便能看到浅灰的薄绒地毯上,许汐言穿一双拖鞋,露出纤细到只堪一握的莹白脚腕,连脚趾长得也精巧,像攒聚在一起的某种贝壳,淡淡泛光。
再往上,是一截柔腻光洁的小腿。
再往上,是高支棉白浴袍的下摆€€€€
是的,许汐言应该没想到这别墅里会有外人在,裹着浴袍便下楼了,她穿衣一向随性,此时闻染的眼尾还能瞥见,她浴袍腰带一侧很短,另一侧长长的垂落。
一看就没好好系,导致整件浴袍松垮垮的。
闻染丝毫不怀疑,如果此时她抬头,一定能看见浴袍领口呈V字状,露出一片尚且沾着水雾的雪肌。
因为许汐言靠近她的时候,周身都带着潮湿的水汽,微温的,染着香,窗口透进的夕阳像此种暧昧的放大器。
闻染顾不得掩饰自己紧绷的双肩了,她连呼吸都停滞一瞬。
因为许汐言站到她身侧,很近,低声说:“那,打扰了。”
倾身过来,伸手去拿琴架上的曲谱。
她拿浴巾擦干自己的步骤的确太潦草,那媚骨天成的腕子上还水涔涔的,更何况她那一头浓密卷曲的发,根本没擦干,发尾顺着肩头垂下。
那时闻染的左手正搭在钢琴的一个黑键上,指尖要按不按。
忽然,“啪嗒”。
闻染几乎本能的闭了闭眼。
很少有人知道,她手腕偏中央的位置有一颗痣,很小也很淡,不经意的看过去像一粒灰。
许汐言发尾的一滴水珠,落下来,恰恰好好就打落在她手腕的那颗小痣上,碎裂开来,像忽然迸开的花瓣,浅浅水痕染进她毛孔。
瞬时就一路湿进她的心里。
闻染那时绝望的想:忘什么忘呢?
方才偶然落下的一滴水,让她倏然发现,从十八岁开始的那场黄昏时分的太阳雨,从来没有下完过。
她是没有伞的行人。
她一出现,她便浑身浸湿,逃脱不得。
第31章 十分不纯情
好在许汐言只是倾身拿走了曲谱, 便转身离开了。
易听竹见她在做最后的验音,走上前来:“差不多了?”
“是的,我再最后校一遍。”
易听竹发现这年轻姑娘是个慢性子, 又或者说,难得的沉得住气。
闻染校完了所有的音准站起来:“没问题了,您要不要自己试试看?”
易听竹笑问:“有把握吗?”
分明看上去像是那种会谦逊到过分的姑娘。
此时却很肯定的点点头,答:“有。”
易听竹穿一身中式长裙, 此时一拂裙摆坐下来。
闻染垂手立在一旁。
其实易听竹哪还需要什么曲谱呢, 此时她手腕轻扬似花丛间捕捉光斑的蝶, 起落间似有四季更迭。
弹的正是舒曼那曲《异国和异国的人们》。
闻染从前只隔得远远听她弹过琴,此时站得近, 音符像是直接拂面而来,更觉得震撼。
原来她是许汐言的姨婆。
看来天赋这回事, 真跟遗传相关。
易听竹一曲终了,抬眸看向闻染:“在想什么?”
“在想您钢琴弹得这么好,怎么没听过您的名字。”
“我不演出, 弹琴只是我的兴趣爱好, 我的主业是研究分子物理。”
闻染简直咋舌。
这到底是什么天赋级别啊……这一家人都是怪物吧。
“先前我公司的实验室在加州,我长居国外,最近搬回国内, 才把钢琴重新捡起来。”
闻染点点头。
“小闻不追星?”
“啊?”
“刚才那是我侄孙女, 你们年轻人应该都认得她吧?看你很淡定的样子。”
闻染随口扯:“我更喜欢明悦里的流派。”
明悦里是更老牌的钢琴家, 气韵沉稳。用流行的话说,“流量”自然比不上许汐言。
易听竹点头:“这样啊。”
“你这琴要是没问题了,我就先走了。”
“没问题。怎么付款?”
闻染掏出工作室的二维码:“您扫这儿就行。”
易听竹付款, 提醒她:“小闻,橙汁。”
“噢。”
许汐言的倏然出现, 几乎让她忘了这茬。
匆匆走到茶几边,端起那杯加了冰块的鲜榨橙汁,的确新鲜,还有细腻的一颗颗果肉洋溢在齿间。
她现在的确迫切需要这样一杯冰饮,来给自己发烫的心和耳尖降降温。
易听竹笑看她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渴了?”
“……没有。”闻染放下杯子:“那么,我先告辞了。”
“慢走,我就不送了。”
“您留步。”
脚步匆匆的走出别墅,步调的节奏简直像逃。
此时的许汐言倚在二楼窗口,一只手臂抱起,另只手里端着闻染方才所喝同款的橙汁,刚刚洗完澡的她完全无妆,甚至连头发都没吹干,却唇红齿白显出非一般的姝丽。
对着玻璃杯抿一口,似都要留下抿过古时胭脂纸般的痕。
她在一片橘暖调的夕阳里望着那淡蓝的背影走得飞快,轻转一下舌尖,舔走了黏在齿根的一颗碎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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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染回到工作室。
奚露问:“回来了?怎么样顺利么?”
她们工作室接单不算多,没单子的时候,员工们就待在工作室里。
闻染放下工具箱:“还算顺利,这次遇到的居然是一架夏奈尔古董钢琴。”
“哗!”奚露叹一声:“压力大伐?”
闻染弯唇:“嗯,也觉得幸运。”
很快工作室里的话题,又被郑恋牵回许汐言身上:“看看,粉丝还在机场苦等呢,唉许汐言到底什么时候回国啊?我好想看她街拍。”
闻染坐在一边,倏然想起方才那座玫瑰掩映的别墅里。
事实上她没有“见”到许汐言。
她只看到那贝母一样的脚趾。
纤细光洁的小腿。
浴袍下摆。
濡湿的发尾。
水涔涔的透出暗妩的腕子。
好像打乱得零碎的拼图,根本无力承担它们拼凑在一起是怎样的绝美。
很快下班时间到,众人一起涌出文创园去打车。
闻染路上接到柏惠珍的电话:“染染啊,今晚有空回来一趟伐?”
“怎么了?”
“就是你舅舅,想吃你出租屋旁边的那家烧鹅了呀,你要是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你买半只给他带过来好伐?”
其实闻染本想说,实在没必要这样费尽心思讨好舅舅。
又一想,这是她妈维持一辈子的生活习惯了。
她到底年轻,没见证过她妈的那些为难,好像也没立场用一套更新式的观念,来迫使她妈一定要改变。
她到底还是心疼她妈,于是应下来:“好。”
下了车,走到烧鹅店去排队。
这家店是几十年的老手艺,生意一贯好,这个点还有不少人在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