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再保持这个姿势的话, 是想在这里发生什么吗?”
“……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许汐言起身,又对闻染伸出一只手,把她从毛绒毯上拉起来。
“走吧。”
“去哪?”
“不去你家么?”许汐言反问。
“那这里呢?”闻染微扬下巴示意了下, 这里黯蓝的灯带, 舞台的薄雾,靠在旋椅边的木吉他,和地上的毛毯。
许汐言牵着她, 柔声道:“会有人收拾的。”
这便是许汐言的世界。
许汐言只施展魔法, 只创造烟花迸开最璀璨的那一瞬。
其后一地的灰烬纸屑该如何打扫, 那从不是许汐言操心的事。
闻染莫名想:或许天才就是这样被惯坏的。
她随着许汐言走出livehouse,许汐言一路往路边走,她紧张的跟上去:“不叫你助理来接么?你这是?”
许汐言:“打车。”
闻染吓了一跳。
许汐言眼睛没笑, 只是勾勾嘴角:“逗你的。”
她指指路边:“想着今晚要过去你家,用我这边的车不方便, 找朋友借了辆。”
闻染看过去,是上次那辆大G,许汐言开这车送过她的。
纱衣太轻薄,在月光里走一趟,便似要羽化登仙。闻染跟在许汐言身边,左顾右盼,好在深夜无人,等许汐言上车后,她做贼一般快速钻入副驾。
许汐言瞥她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
一路沉寂着。
直到一个红灯,许汐言右手松塌塌搭在方向盘上,左手肘倚在车窗沿,掌根托着侧腮,扭过头来瞧着闻染。
闻染察觉了,佯作不知,望着前方等红灯的一众车流,尾灯连同交通标志灯沉红的光,一并映在她脸上。
“闻染。”
“嗯。”手指抓紧放在膝头的帆布包带。
“我记得你。”
“什么?”
“其实我记得你,也快十年。”
闻染扭过头,望着许汐言。
“你可能不记得了。”许汐言淡笑着:“高三跨年那天,我们一起去了海洋乐园,也不知现在还是不是开着。”
“没有了,三年前闭馆了。”
许汐言顿了下,闻染更紧的抓住帆布包带,声音却平和:“哦,之前远房小侄女来海城玩,本想带她去来着,查了一下,发现闭馆了。”
“那,真可惜。”许汐言纤长的食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摩着:“本来还想和你再去一次。你一定也不记得,在多媒体馆里,那天我不知前一晚去玩什么了,很困,躲在那里睡了一觉。”
“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就站在我面前。”
“那天你穿淡蓝羽绒服,背着手,一点不出声的望着头顶多媒体屏上,一只巨大的鲸鱼游过去。”
“那时多媒体屏模拟海洋的一片蓝光,洒在你脸上,显得你整个人都是蓝色的。可是现在你坐在这里,汽车尾灯的一片红洒在你脸上,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蓝色的?”
许汐言的指背,很轻的蹭了一下她侧脸:“为什么看起来,总是很忧伤的样子呢?”
闻染始终望着她:“还有呢?”
“嗯?”
“还记得我什么?”
许汐言笑了下:“记得我在琴房用缺了个键的钢琴,给你弹过《月光奏鸣曲》。”
“还有呢?”
“还有,记得你跟你朋友一起去做课间操,记得我坐在校史馆楼上跟你说话、你的身后有鸽群飞过,记得你拿着红豆面包在学校里碰到我、总是低头躲开……”
这时一阵“滋滋”、“滋滋”的震动声传来。
是闻染的手机。
闻染掏出来一看,是陶曼思。闻染接起来:“喂,曼思?”
交通信号灯颜色转换,许汐言点一脚油门,缓缓汇入车流。
“染染,你还没休息吧?”
听到她唤「染染」二字时,许汐言很低很低的笑了声。
闻染抓紧手机,很疑心手机另端的陶曼思会不会听到,嘴里答陶曼思:“没有,怎么啦?”
“我今晚跟你吃过饭回来,在赶一篇稿子,特别着急,后天就要交,其中有一段关于演员怎么入戏和出戏的心理描述,我怎么都写不好,忽然想起你之前不是提过,有个找你调律的客户曾是演员?”
“是。”
是有这么一位,曾经在一些剧里演过女三,熬了几年,没有出头机会,后来变身一家手冲咖啡店的店主,兼职网红。
“你方便的话,能帮我问问她么?现在太晚了吧,要不,你明天方便的时候帮我问问?”
闻染了解陶曼思,如果不是这篇稿子要得特别着急,陶曼思肯定不会这么晚给她打电话。
闻染应下:“我现在就帮你问,但她很久没拍戏了,所以讲的内容不知能帮你多少。”
“呜呜呜谢谢!能联系到一个演员我已经很感激了!”
挂了电话,闻染翻出通讯录,按字母检索到那位客户的手机号,轻轻整理着呼吸。
她跟客户并不算相熟,以她的性格,这么晚打电话过去,很是需要一番心理建设。
许汐言:“等等。”
“嗯?”闻染扭头。
“抱歉,不是故意偷听。”只是这车内空间有限,陶曼思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许汐言也听了个大概。
她告诉闻染:“如果是这个问题,我有个更合适的人选。余良辰老师怎么样?”
掏出自己手机,语音呼叫个号码出去。
余、余良辰?
说余良辰是国民度最高的女演员也不为过吧?拿了金棕榈大奖后,她锐减了自己接戏的数量,只挑最顶级的剧本。去年只上映一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登顶票房冠军的同时横扫亚洲各大演技奖项,流量与演技双担。到邶电担任客座教授的一番演讲,也火到出圈的程度。
闻染捏着手机坐在一边,心里想,如果柏女士知道能轻轻松松跟余良辰通话,不知会不会晕过去。
余良辰很快接了:“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无比熟稔的语气。
许汐言笑:“今晚没拍夜戏吗?还以为会是你助理。”
“没有,今天收工早。”
许汐言诚挚道:“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哟,你还有求人帮忙的时候?”
“我是想问,演员接到一个剧本,会怎样调整心态来入戏和出戏?方便从专业角度聊聊么?”
“你问这干嘛?你要进军演艺圈了啊?”
“怎么可能,我只跟钢琴死磕。我帮……”许汐言看闻染一眼:“嗯,我帮一个人问的。”
余良辰调出逗小辈的语气:“什么人?很重要的人啊?”
本以为许汐言会笑谈几句将起哄带过,想不到她认真答道:“是。”
余良辰反被她语气震了震:“喔,我想想……”
“不好意思我先问问。”许汐言:“方便录音么?”
“可以啊。”
许汐言微扬下巴,示意一旁的闻染。
闻染赶紧打开手机录音软件。
放眼国内演艺圈,余良辰的确是回答这问题最合适的人选。
她聊得诚恳,末了问许汐言:“说这么多,够了么?”
许汐言望闻染一眼,闻染点头。
许汐言:“谢谢了,前辈。这些内容可能会被用到一篇媒体的稿子里,方便标出你的名字么?”
“没问题。”
“那,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再来麻烦你。”
“汐言。”余良辰忽地笑了:“看来那个人,对你真的很重要啊。我还真是想知道,对你这样的人来说,一个人能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闻染望着窗外,车灯交织出一片琥珀色的时光海。
不知怎的,她完全听懂了余良辰的这句话。
余良辰说的是,许汐言的一颗心被这丰饶世界填得太满了。
有时候闻染甚至觉得,许汐言潜意识里是刻意不让自己在某处停留太久。就像她潜意识里,记得一些事、又刻意忘掉一些事,不让自己的情感完整。
钢琴以外,她的时间就那么多。哪怕被她很真诚重视着的人,也只能和这世界上其他震撼的、美到瑰丽的事物平分秋色。
等啊等。
等到许汐言在索科罗岛观过锤头双髻鲨。
在南非看过角马迁徙。
在撒哈拉沙漠用狂放的钢琴曲致敬头顶的五千四百颗星辰。
等到许汐言归来的时候,那些日常生活中想和许汐言分享的心情,早已淡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