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柏惠珍对她稍微说句什么重话,又或是班主任稍微给她个严厉眼神,她肯定就不争了。
此时她攥着包带在心里鼓励自己:闻染,别怂。
窦宸把目标瞄向她:“闻小姐,我以为以你这种理性的性格,你应该会考虑,如果这次拿不到勋章,会对汐言的未来发展产生多大影响。”
“我知道。”闻染说话的语调总是很沉静:“可是,如果连许汐言自己都不认可「许汐言」的话,那未来还有许汐言这名钢琴家存在么?”
许汐言又笑了。
掀起眼皮,去看窦宸:“窦姐,我知道这次放弃演出,就永远拿不到这枚勋章了。镀不了这层金,少说五年,我在钢琴圈的位置都会受影响。”
“可即便这样,窦姐,我不想用任何一次不完美的演出,来换这五年。”
“就算要再多花五年、十年,去发展我在国际音乐圈的地位,那又如何呢?”她挑起唇角:“我是许汐言。”
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许汐言了。
窦宸望过去。
之前她怎么会认为,室内油画般的光晕模糊了许汐言的面容。那样的墨色瞳仁,是任何人看一眼,都会被灼伤的程度。
那样瑰丽的双眸里,写着窦宸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四个字:「恣意妄为」。
窦宸放开了撑在门口的手。
许汐言踏上不知何时甩落在门口的一双高跟鞋,紧紧牵着闻染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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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染被许汐言牵着,跟在她身后,终于忍不住说:“许汐言。”
“嗯?”
“马上就要去机场,坐十多小时的飞机,你到底为什么要穿高跟鞋啊?”
许汐言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配我今天这一身,好看?”
闻染轻轻的笑。
“那你能不能把口罩戴上。”
“口罩不好看。”
“好看的。”
许汐言走在她身前步履不停。
闻染在身后晃了下她的手:“很好看的。”
许汐言的拇指和食指,始终在她掌心里微微发抖。闻染按下心中的涩意。
许汐言终于松口:“我没有口罩。”
“我有。”闻染从毛衫外套里掏出一只未拆封的口罩。
许汐言停下来接过,唇角微挑:“你为了把我偷出来,准备得够充分的啊。”
两人乘电梯下楼,闻染去前台取自己的行李箱,又跟酒店约车去机场。
她英语口语说得总没那么流利,磕磕巴巴,可面对着摩洛哥肤色不同的前台,心里又有种出奇的镇定。
前台打电话去帮她约车时,她扭头看一眼。
许汐言戴着一只黑色口罩,笼着件黑色长款风衣,很利落的款式,玳瑁扣的腰带束紧在腰间,勒出纤细腰线。偏偏这样的凌厉间,又有黑曜石色睡裙的丝缎边从风衣下摆露出来,很光洁的料子,是可以穿出门来的,但总带一分睡裙才有的慵懒。
交叠在许汐言身上,是极为矛盾的美感。
她踩一双墨色的细高跟鞋,倚在酒店的大理石立柱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像一朵攀援而上的野蔷薇。
会从温室花园里出逃的那种。
闻染收回视线,凝神去听前台挂了电话后给她的回复。
很快车来了。
司机帮闻染把行李搬上车,许汐言站在车外,看闻染一脸恨不得赶紧把她塞进车里去、越不引人瞩目越好的样子,有些想笑。
明明这么胆小的一个人。
飞了十多小时的航程,来一片沙漠腹地呆了半小时,赶来冒众人之大不韪的带着她逃跑。
许汐言很难描述这一刻内心的触动。
两人上了车。
到这时,两人的手反而放开了,一人守着一边车窗,暧昧的距离。
闻染心里反复咀嚼着许汐言方才说的两个字€€€€「私奔」。
这真的很像私奔。只有她们俩,手牵着手,籍着夜色,从众人的世界里逃离。
固然她们早已过了牵手飞奔的年纪了。
可此时许汐言把车窗揿开一条细缝,夜风灌进来,带着沙漠独有的气息,淡淡的油橄榄香,卷着人额发不停翩飞。
这也是一种狂奔,车载着她俩,冲破了无边的夜色,身边是浩瀚的沙漠。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那般的震撼,许汐言低低的开口,嗓音似笑似叹:“阿染。”
“你怎么敢的啊?”
闻染很平静的望着前方:“其实我只想了一个问题。”
“什么?”许汐言扭过头来看她。
“是放弃这次演出,会让你继续喜欢弹钢琴,还是坚持这次演出,会让你继续喜欢弹钢琴?”
许汐言那边良久无声。
“你呢?”许汐言伸手,带着疼痛的微颤去触闻染的侧颊,在引司机瞩目前旋即撤离:“你现在有继续喜欢弹钢琴吗?我记得我也问过你的对吧。”
闻染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三次以后,转头去看许汐言。
许汐言一头如海藻般浓密的发,在夜色里翩飞,所有复古的建筑、柔黄的街灯和更远处似海浩瀚的沙漠,都变成明信片一般的布景。
闻染点点头:“嗯。”
所以我不远山海的来报答,报答你十八岁时跟我说过的那句话。
第55章 “这是做什么,主人小姐?”
车顺利开到机场, 闻染和许汐言去登机。
深夜航班,人不算拥挤。闻染的钱不多,买经济舱, 她问许汐言:“你坐过经济舱么?”
许汐言如实答:“没有。”
“我行李箱里有副墨镜,我还是找出来给你戴上吧。”经济舱的人更多更密,闻染明显紧张,觉得口罩还不够。
“阿染。”
“嗯?”
“你有没有想过深夜航班我戴副墨镜的话, 反而更惹眼。”
“……也是。”
好在候机厅所有人都是一脸倦色, 守在插座边给笔记本电脑或手机充电, 淡淡屏幕蓝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没有人抬眼。
闻染和许汐言坐在角落的等候椅上, 许汐言抱着双臂,阖眼休息, 暂且摘了口罩,浓密长发垂下,遮住她的大半张脸。
闻染睁眼望着四周, 有年轻母亲给孩子买了瓶橙汁, 瓶盖旋开来,一股略带涩意的清新味道。
可会有一人想到,就在这倦怠候机厅的角落, 这个裹着黑色风衣坐在这里的年轻女人, 是一票难求的钢琴家、举世瞩目的瑰宝么?
为了尽量低调不惹人瞩目, 她们没有任何亲密动作。
偏偏飞机晚点,闻染心里暗想,以后还是不要买廉价航空了吧。
可这个“再也”里, 又还包含几次以后?
她这样奋不顾身为许汐言远渡山海的旅程,又还会有几次呢?
好在一小时后, 系统广播终于通知她们排队登机。闻染站起来唤许汐言:“走吧。”
“嗯。”
两人一前一后往登机口走去,闻染执着登机牌排在前方,许汐言在她身后。
她们前前后后,都是满脸倦色的旅客。
此时已是凌晨,夜浓得如墨,跑道边耸立的路灯白炽得刺人眼睛。所有人跟着队伍缓慢的挪动着,没有人说话,包括其中的闻染和许汐言。
就在闻染盯着玻璃外的一盏路灯瞧时。
许汐言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另只手绕着她颈间轻轻圈过来。
扶着她的肩,带着她往后仰。
闻染就那样被许汐言带着,靠在了许汐言身上。
这个动作藏着外人不易察觉的亲密,闻染心底震撼,就那样靠着许汐言。
许汐言偏头,用自己下巴在闻染颈间很轻的蹭了下,鼻息打过来,闻染耳尖一烫。
“累不累?”许汐言的下巴又移走了,躲避开其他乘客的视线,很低的声音用英语跟闻染说:“外面的路灯好像星星。”
闻染轻轻的:“嗯。”
一颗心还沉浸在许汐言刚才轻柔的一蹭里。
那个动作对许汐言来说,不能叫做浪漫,而是有种不常见的……温存。
对,温存。
几乎像是在依赖闻染。
像是在回应闻染在来机场的车上,对她说出的那句:“是放弃这次演出,会让你继续喜欢弹钢琴,还是坚持这次演出,会让你继续喜欢弹钢琴?”
像是在以某种言语不能传达的方式,跟闻染说€€€€“谢谢”。
其实在说出那句话时,闻染甚至并不确信,三年以后,五年以后,当许汐言回忆起这场选在沙漠腹地进行的国际艺协指定演出时,会有一秒钟的后悔吗?会有一秒钟的怪责当时支持她放弃的闻染吗?
好像中立的不给予意见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可闻染永远记得,当十八岁的她站在夜风拂动的天桥,望着桥下穿行的车流交织出红白两色璀璨的灯带,对于高考这种或将决定她一生的选择,许汐言也没置身事外,而是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