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汐言问闻染:“跟我一起去摩洛哥么?”
闻染摇摇头:“我看直播。”
像每一个仰视你的人那样。
许汐言:“如果我失败了,你会笑我吗?”
“许汐言,别说这种话。”闻染缓缓的摇头,捻了下指尖,很久没以这样的强度弹琴了,指尖结出硬硬的一层皮:“你这种人,一旦登上舞台,你就绝不会允许自己失败的。”
许汐言笑了笑。
只要她一笑起来,哪怕沐浴在月色间,却是一轮扰乱了时序的太阳。
闻染问:“你什么时候走?”
回去工作。回去练习。回去试着克服生理的疼痛和心理的畏惧。
“不能再多一段时间么?”
“什么?”
“现在这样的日子。”许汐言轻轻的道。
方才弥散的烟雾混了月光,缭绕在两人之间。
闻染摇摇头:“不能了。”
这已是她的极限。
再多下去只怕她也会起贪念,将一轮太阳囿于自己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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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春节,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靠合同堪堪维持。
许汐言有了闻染出租屋的钥匙。很偶尔的,闻染从文创园下班回来,会在一屋氤氲的水汽间嗅到许汐言独有的香气。
许汐言会刻意说一些话来试探。闻染会咬着合同的说辞回避。
许汐言终是回归轨道,窦宸再没提过一次她出走的事。本来许汐言没出事的话,她们的团队会留在摩洛哥,陪许汐言做长久的适应性练习。
可到了现在这地步,她也没急着催许汐言回去,甚至也不在许汐言面前提弹琴的事,只是有序推进许汐言的商务工作。
工作之余,许汐言都是自己待在琴房,甚至陈曦也不让陪伴在侧。
没人知道她在怎样练习。
甚至没人知道她是否在练习。
时间迈入三月,如果许汐言再不去摩洛哥的话,意味着她真要与这场演出失之交臂了。
终于,在演出的前三天,许汐言对窦宸说:“我们出发吧。”
出发的前一夜,许汐言在闻染家留宿。
次日她起床更衣,天色不过蒙蒙亮,闻染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头顶。
许汐言知道闻染醒了,站在卧室一角换衬衫,一边把纤长的手臂探进袖子,一边问:“要不要送我啊?”
闻染继续将头缩在被子里,背对着她:“不。”
“那,起都不起来哦。”
闻染不出声。
许汐言走过来摸摸她头顶:“我要走了喔。”
“嗯。”
许汐言这一次离开,穿走了闻染的一件衬衫、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针织衫,深浅不一的蓝。
当她准备替闻染掩上卧室门的时候,闻染出声:“许汐言。”
许汐言停下动作。
闻染:“我会在电脑前看直播的。”
许汐言顿了许久,点头:“好,你看着我。”
关上门之前,她环视一遍闻染这间小小的四十平出租屋。
像是最困顿的绝境里、托住了她的小小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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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汐言离开以后,闻染很快的从床上爬起来。
走到客厅窗边,把窗帘拉开小半,点了支烟,望着在路边等车的许汐言。
晨光熹微,绕在她身边如淡淡的雾。
那是一种很强大的气场。
闻染后来因事业的腾飞,见识到了很多很多厉害的人。
可唯有许汐言。
半耷着睫毛漫不经心的走进屋子里来,甚至不消说话,整间屋子的气场却都会为她改变。
那便是天生的明星。
那便是许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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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汐言与窦宸一行飞抵摩洛哥。
她穿着闻染那一身衣服,在飞机上睡了很久,卷发凌乱的却似做过造型,口罩把她的脸挡去大半,唯独一双冷淡又缱绻的眼露出来。
她跟窦宸提出,这次的演出她要重新选礼服。
只要她肯登台,窦宸自然什么都由着她。之前的礼服是许汐言最经典的暗红丝绒,奢贵又靡醉。
这会儿窦宸陪她来到某一奢侈品牌,对方经理全程陪同着,祭出全部的当季最新款礼服。
窦宸坐在沙发上,看许汐言从一众礼服间拎出一件来:“就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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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汐言的国际艺协甄选演出并非商演,时间定在下午。
她候场时,窦宸终于松了口气:“只要你肯继续弹琴就好了。”
许汐言摇摇头:“不是继续。”
窦宸看着她。
见她望着舞台中央的钢琴:“是有人给了我一个新的开始。”
两人之间再度无话。
直到窦宸说:“挺厉害的啊,你那个小姑娘。”
“敢大老远的跑到摩洛哥来偷人。”
许汐言真真切切的笑了,不是平素那种不达眼底的笑,弯着眉眼:“嗯。”
她望着舞台上渐次亮起的灯光说:“厉害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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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洛哥与国内有七小时时差,演出将要开始的时候,国内正值傍晚。
八分音符工作室,下班以后,奚露和郑恋她们都没急着走。
郑恋甚至骑共享单车去买了毛豆和啤酒回来,任谁都不愿错过许汐言的这场演出。
奚露叫闻染:“染染,虽然你对许汐言不感兴趣,但至少今天留下来跟大家一起看嘛。你要再走了的话,可不合群了啊。”
闻染笑笑:“我不走,我留下来吃毛豆。”
她当真取了只工作室的蓝瓷花碟,分出一小碟毛豆,坐到工作台前。
其他人簇拥在懒人沙发边,开着何于珈平时用来打游戏的奢侈幕布。奚露扭头问闻染:“你坐那么偏,看得清么?”
闻染:“随便看看。”
或许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往左边前方,去寻找许汐言,去眺望许汐言。
她甚至靠的不是眼睛,是全身敏锐的神经。
晚八点,许汐言的演出正式开始。
郑恋晃着奚露的胳膊一叠声:“来了来了来了。”
她这么激动万分的时候,许汐言根本还未登场。万众瞩目的人,过分耀眼的人,总是姗姗来迟。许汐言便是带着这样的意味,缓缓步上舞台时,换来所有人一愣。
她并没有穿成名以后最具代表性的暗红丝绒。
她今日的礼服也是丝绒,不过一身素黑,极简款,裹着她纤窈的身段,露出天鹅一样的纤颈和雪色的肩。
熟悉她的人都能瞧出来,她素颜无妆,只在唇间点了正红的唇膏,似一团火,灼烧了蔷薇生出一春的香。
最为特别的是,她今日带着两只丝绒手套,也是素黑,长长的遮过手臂,带来一种“断臂维纳斯”之感。
今日的她就带着这样决绝的美感,悲壮、肃穆。
她素有“钢琴女祭司”之称,因为听她弹过一曲的人,都似被攫取了灵魂。今日的她,似真正带有了“祭司”的意味,没人知道她将要献祭的是什么。
唯有闻染。
许汐言在琴凳落座,很轻的捏了下自己的右手。
闻染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郑恋在问:“这种全球顶尖的钢琴家,戴手套弹琴难道不会影响手感么?”
正当她发问时,幕布里的许汐言把手套缓缓摘了下来。
一只放在琴凳一侧,另一只握在手里,手往上抬。
幕布前的众人发出齐齐一声低呼€€€€许汐言把那只手套,丝带一般的覆过自己眼前,在脑后打了个结。
闻染至此才明白。
不看曲谱对准备充分的顶级钢琴家来说不算什么,每一个乐符都已烂熟于胸。许汐言因着神经炎带来的麻木和疼痛失却了对右手的掌控,这会儿她尽可能封闭掉自己其他的感官,屏气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