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未尽雨 第112章

闻染柔软的指腹贴着手机的侧沿,轻轻的摩。

「我喜欢你。」

从十八岁到现在,将近十年,她从未有一次把这句话宣之于口过。

不只是对许汐言。还有对陶曼思,对任何人,她都从未把“喜欢”二字言明过。

最出格的举动,不过是从摩洛哥回来的飞机上,悄悄握住许汐言的手。许汐言靠在她肩头,也许就要听到她如雷的心跳。

而现在,陶曼思这篇小说里,两位主角是民国时的船商和留洋回来的大小姐,经过家国破碎、山河纷争,终于挑明自己的心迹:“我喜欢你。”

闻染看着那波澜壮阔的感情线€€€€

“我喜欢你。”

将近十年,她终于第一次的,把这四个字说了出来。

许汐言就在她对面,甚至她们的腿还交叠在一起,她知道许汐言一直阖着眼,所以才敢放胆掀起眼皮去看。她在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看着许汐言。

许汐言的唇角无声挑了挑。

一定当她只是说一句台词。毕竟,她刚刚主动“赶”走了许汐言。

闻染心想,这就是她最大的勇气了。

她的感情,没经过家国破碎、山河纷争,悄无声息的暗恋,就算写进小说也不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她有她的波澜壮阔。

她有她的一腔孤勇。

此生再也不会,如此投入的、如此毫无保留的,去喜欢任何一个人了。

闻染很浅的吸了口气,继续顺着小说读下去。

许汐言便是在这时唤了她一声:“阿染。”

“嗯?”她以为许汐言是要提出什么意见。

但许汐言保持着先前半仰躺的姿势,阖着眸,唇瓣似被夜色点开的一瓣蔷薇:“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像这样认真的对你说过?”

“什么?”

许汐言指间的半支烟早已燃尽了,此时她把烟蒂摁进烟灰缸里,睁开眼坐起来,勾腰把烟灰缸放到茶几上,盘腿在闻染对面坐好,抬起一只手拨了拨自己浓密的长卷发。

闻染蜷起膝盖:“你要说什么?”

许汐言垂了垂浓睫,好似盯着自己的膝盖。

时间不知过了几秒,当闻染疑惑得又要开口发问时,她把总是显得垂重的睫羽掀起来,此生第一次以这样认真的眼神,看进对面的眼底:“我喜欢你。”

闻染的心脏一瞬麻痹。

之前许汐言不是没有说过类似的表白,可那都是“当我女朋友怎么样”?“跟我公开怎么样”?

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盘腿坐在闻染面前,带着无限郑重的眼神和语气,把那四个字说出来:“我喜欢你。”

像在用同等的分量,回应闻染方才用十年时光说出的那句话。

她们都穿着闻染的睡衣,用过闻染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闻染通常是超市什么香型打折买什么,所以现在她们之间飘着淡淡石榴香,像一个蟹肥酒熟菊花黄的秋天。

闻染放下手机。

“许汐言。”她说:“你等我一会喔。”

她很平静的从沙发下来,趿上拖鞋,甚至走向洗手间的脚步也没有比平时更快一点,可就在她走进去堪堪掩上门的那一刹那,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刚好打在她正往回缩的手、腕间那颗浅棕的小痣上。

记得初与许汐言重逢,在许汐言姨婆易听竹女士的别墅,她去调律,许汐言刚刚洗过头,裹着睡袍,为了找一份曲谱出现在琴房门口。

那份曲谱恰就在闻染面前钢琴的琴架上。

许汐言走过来,倾身,尚未吹干的发尾落下一滴水来,落在闻染腕间那颗浅棕的小痣上。

那时水滴微凉,现在眼泪滚烫,其间涌动的,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闻染很难描述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许汐言这一刻的喜欢很真诚。

几乎要让人忘了,许汐言终有一天、是会回到天上去的。

闻染背抵着门,把尚未垂落的眼泪吞了回去,然后对着镜子缓缓吁出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左右看看,眼尾的红好似也消褪了。

她拉开门,走出去,盘起一条腿坐回沙发上。

许汐言倾身过来观察她神情:“吓到你了?”

所以暗恋者才是最好的演员。她淡淡的说:“一点点。”

“阿染。”许汐言伸手过来托住她侧颊,她下意识阖眼,在许汐言掌心里轻轻摩了下。许汐言问:“你真的完全没有想过吗?尝试着喜欢我,也尝试接受我的喜欢。”

闻染阖着眸子,睫羽轻轻的翕。她知道许汐言在看她,目光诚挚。

她不知如何睁眼,再好的演员也不知如何在这一刻演出素日伪装的那种平静。

她知道许汐言凑了过来,因为某种清润的吐息越来越近,夹着她最熟悉的万宝路的烟草味。那支烟许汐言根本没抽多少,所以这种烟草味很淡很淡,像一张藏了很多年的明信片。

她知道许汐言的脸近在咫尺,许汐言说话间,鼻尖轻扫到她鼻尖,吐息打在她唇瓣:“你再不说话的话。”

“我可亲你了。”

从许汐言住进闻染家开始,两人夜夜共枕,却从未接吻,也从未缠绵。闻染带许汐言的一场“私奔”好似倏然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让那纸顶着“情人”之名的合同显出荒唐意味。

此时许汐言的靠近,也并非因着那纸合同。

而是,情难自已。

闻染的指尖紧紧抠着沙发缝,在暗恋许汐言的近十年时光里,她从未想过现在这样的一刻。

她还不说话,许汐言的吻便落了下来。

刚开始是轻轻的,吮着她唇瓣。难道许汐言以为她会推开么。

接着许汐言托起闻染的下巴,舌尖探了进来。

闻染盘着一条腿与许汐言接吻,许汐言倾着身子,从捏着她下巴到扶住她后颈。吻了多久,不知道,闻染只觉得盘起的那条腿微微发麻,许汐言的浓睫间或扫在她的睫毛尖。

空气里的黄油香挥发得越来越淡,只有许汐言周身的香气占领高地。

冰箱里还冻着蔓越莓曲奇的原料,可是谁都不记得了。

许汐言拉着她站起来,进了卧室。

闻染觉得,许汐言很喜欢她这间小小的卧室,也喜欢她洗得过软的、结出一颗颗小毛球的睡衣。

卧室里只开床头一盏昏黄的台灯,许汐言隔着睡衣吻她,逐渐一路往下。

她把许汐言捞起来,不知用什么语调说:“等等。”

“许汐言,等一下。”

许汐言停下来,自己的眼尾也潋滟着水光:“怎么了?”

闻染说不清自己怎么了。那时各种官能已完全超越了理性,她让许汐言躺在小小一只枕头上,被子凌乱靠墙堆着,她知道许汐言现在穿的这条睡裤,腰际的松紧带洗得有些松,似在迎合她微微轻拽的动作。

她先是挂在许汐言的腰际:“阿言。”

又去吻许汐言腿上的那颗小痣:“阿言。”

她从前被许汐言诱着逗着喊过“姐姐”。可那不一样,她现在这样的语调、这样专属的称谓,好似许汐言独属于她。

舞台不见了。射灯不见了。那么多的镜头不见了。她独自与世界抗衡,偷走了许汐言。

许汐言低而促的呼吸埋进软软的枕头里。

第一次在钢琴比赛见到许汐言,许汐言躲在更衣室打开的储藏柜门背后换礼服时,少女的双腿纤而洁白,那时闻染就看到许汐言腿上的这颗痣了。

她觊觎过么?

当然,她对许汐言从不纯爱。

许汐言的声音愈发的暗:“阿染,只要你想,你可以继续。”

闻染微微仰头,去看许汐言沐浴在灯光下的起伏。

钢琴世界里的神。

天生冷淡的眉眼,看似礼貌、其实很难靠近的性情。

原来也会有这般的情态么。

可闻染停了下来,倾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那蜜桃味的小盒子丢到枕旁,自己躺到枕头上。

许汐言微一怔。

闻染:“我没有想继续。”这是她最后的一丝理智。

最终还是回到两人熟悉的模式。她没对许汐言进行最后一步,是许汐言占领了她。

“阿言。”她继续喃喃的唤,额发间都是汗。

那样的汹涌对她来说,也许是黄昏时分一场未尽的雨,一下就是近十年。

******

许汐言帮闻染清理完,换了床单,自己又去洗了个澡。

回来的时候,闻染靠在床头,正抽一支烟。

许汐言问:“你要不要去洗?”

闻染摇头。

没力气了。

见她没有立即入睡的意思,许汐言踱到窗边,把窗帘拉开来。入春的月色真的很好,钻入窗缝,像带着醺醉的荷花香,绕在人身边,似浓稠的雾。

许汐言坐回床畔来,纤指一下下梳理着闻染的长发:“我们认真谈谈好么?”

“谈什么。”

“我们之间。”

闻染的手顿了顿:“等你完成摩洛哥的演出再说。”

“在这之前,你不该分心。”闻染摁熄了烟:“我们维持合同上的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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