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汐言不会越过众人向她这边走来吧。
那样的话,许汐言会坐到她身边,柔软的沙发微微陷落。许汐言会托起她的下巴,一手扶着她的肩,微勾下婀娜纤细的腰肢,探出舌尖与她深吻,就像在她小小出租屋内,她坐在沙发或床沿,许汐言无数次走过来所做的一样。
而她会仰起后颈承接,一手习惯性搭在许汐言的后腰上。
无论她的理智如何清醒,她的身体已对许汐言那样的熟悉。
可许汐言的眼神在她唇峰上落了一阵,抽回去,嘴里淡道:“不可能让你们知道的。”
“那是我的私藏,所以,我认罚。”
吧台上摆着一只只小酒杯,装满不加冰不掺水的威士忌,惩罚人用的。许汐言端起其中一杯,那是她今晚的第一杯酒,参加了整日时尚活动,茶点冷餐精致而不中吃,她胃袋里空空的,整杯烈酒灌下去,微微的蹙眉。
闻染很难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攥着帆布包带径直站起:“真的很晚了。”
“我得先走了,抱歉,你们玩得尽兴。”
她不再看许汐言一眼,转身匆匆往外走去。
外面真的起风了。
一棵乌桕树刚刚开出绿黄的小花,叶片在夜风里被拂得哗啦啦摇,让人想起许汐言方才在树下抽烟的模样,不知是否被花粉落了满身。
闻染走得飞快。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闻染。”
闻染真实的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许汐言那样傲而独的性子,居然会追了出来。
她步履不停。
可是她倔,许汐言比她更倔,追着她背影走过来:“闻染。”
“你再不停下的话,我就要来拽你胳膊了。”
闻染转身,看住她。
她维持着礼貌,停留在离闻染一人开外的地方,甚至扬起双手掌心向外,示意自己不会再靠近,闻染不必那么紧张。
风真的很大了,吹着她阔腿西裤的下摆不停招摇,还有她那头浓密的卷发,翩飞着,遮去大半浓郁的面容。
她轻笑着,伸手挽了下头发,可那无济于事,很快又被夜风拂乱。
那让她的容颜她的笑,都显得很缥缈而不真切。
许汐言道:“你瞪着我做什么?明明是你甩我。”
闻染:“我没有瞪你。”
“你有。”许汐言说:“我还看不出来么。”
闻染屏住一口气。
是,她根本不能说许汐言完全不了解她。从某一层面来说,许汐言与她无比相熟,甚至看得懂她每一个微表情。
“钱的事,我很抱歉,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闻染只是摇头。她那样瘦,纤薄如纸,好似一阵风就会把她吹走。
许汐言看上去想上前拉住她,手很微妙的往上抬了抬,却又放下,站在原地。
“你是想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是吗?”
闻染仍在摇头:“我不是要与你论对错,我到现在也不觉得你有什么错。只不过,我们是太过不同的两个人。”
“你不觉得我有错。”许汐言笑了声:“可我却觉得你有。”
闻染一怔。
“你知道你总是带给我什么感觉吗?”许汐言望着她:“就像你总站在这样一阵夜风里,风把你的长头发拂得很乱,几乎挡住了你全部的脸,你所有的笑所有的表情所有的反应,都是藏在头发后面的,我从来看不真切,你也从来没想让我看真切。”
“闻染,你一直说我们是太过不同的两个人。说这话,好像基于你对自己很了解,对我也很了解。可是我,我就不敢说这样的话。”她挑了挑唇:“我不敢说我们是相同的人,或不同的人,因为我从来不了解你,你从来没给我这样的机会。”
“相处这么久以来,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你可以这样说,因为你总是对我很冷淡,我真的看不懂你。”
“我想跟你谈恋爱的心,是真诚的。你总说跟明星谈恋爱很麻烦,觉得我会是一个糟糕的恋人。那天你打电话来跟我说,我从来没有主动与你分享生活和心情,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你从来不说,我们怎么磨合?”
闻染终于说:“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能够磨合的人。”
“你是基于什么判断的呢?”许汐言问。
“基于我们高中同校的那半年?基于我们现在相处的那么一点点时间?基于你对我的想象?基于你从别人口中、网友口中、媒体口中了解的我?你当真给过我机会么,当着敞开过心扉,来试一试我们会不会合适么?”
“你从来没有,在我这里,你从来都是一面铜墙铁壁,然后甩开我走人。”
闻染默默站在原处。
许汐言:“你太胆小,永远想着怎么从我这里脱身。所以你从来不会看到,我始终站在这里,等着你向我走近一步。”
闻染不说话,胸腔微微的起伏。
许汐言抬头望了眼天,花粉被风吹落进她眼里,她没抬手揉,只翕了下睫羽:“真的快下雨了,我去给你买把伞。”
“哎……”
闻染想说,你不怕被人认出来?
许汐言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个口罩,对着闻染扬了扬:“你看,你特别特别害怕被人发现,我会走到生活里来。”
她落寞的挑了挑唇:“你特别特别害怕被人发现,我会走到你的生活里来。”
酒吧大隐于市,周遭寂静,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遥遥安置在马路的另一端。闻染远远望着许汐言等红灯,过马路,走进便利店,又走回来,脸上的口罩没摘,让人的全部视线都聚焦在她那双墨色的眼里。
她递给闻染一把透明的折叠伞:“雨天的路不好走的,路上小心。”
她不止一次雨天从闻染的出租屋被“赶”出来。她记得有天暴雨,她坐在车后排,耷着事后的眉眼往挡风玻璃望去,雨刮器摇摆的速度让人近乎看不清前路。
那时她心想:闻染会知道吗?
雨天的路,是不好走的。
第61章 “想知道我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是谁么?”
然而今晚的这场雨, 到底是没落下来。
闻染今晚走得早,还来得及去坐地铁。只是这酒吧偏僻,走往地铁站还要长长一段。她静静走着, 握着许汐言买给她的那把伞。
地铁快要收班,然而海城地铁就没有晚高峰结束的时候。车厢里仍是无空座,只是相对而言没那么拥挤。
闻染握着门口立杆,望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模糊轮廓。
很淡的一张脸, 小时候也被舅舅骂过:“小孩子总丧着一张脸干什么!”中学时也有不怎么相熟的女生半开玩笑跟她说过:“闻染, 我觉得你好深沉哦!”
她好像很习惯把所有的想法和习惯藏起来, 安静的,内敛的。
她开始反思, 到底为什么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路上给柏惠珍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柏女士这个时间点收到女儿信息吓了一跳,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小囡出什么事情啦?这么晚你不要吓妈妈嘞。”
“什么出什么事情……”闻染笑道:“就是今晚跟曼思吃饭, 她拿了点她妈妈自己做的酒酿给我,我趁新鲜,拿给你的呀。”
她和陶曼思, 从小就互为彼此的挡箭牌。
柏女士拍拍胸口:“真是被你吓掉半条命。我还没睡, 那你拿过来吧。”
哪来的什么酒酿,闻染只依稀记得,地铁某站出口有家卖酒酿和馒头的小店, 她买过一次, 口味还算好, 这会儿也不知还开着门没有。
如果实在买不到……那么,就说路上打翻掉好了。
好在那家店还开着,意外的人还不少, 多是些刚刚归家的上班族。老板娘看到她,轻车熟路的问:“买明天的早饭啊?”
她笑笑应了声。
又回地铁站, 再乘三站路,印有店家名字的塑料袋扔掉,只端着透明的塑料碗,顺着她从小最熟悉的窄弄堂,往舅舅家走去。
柏惠珍披着件薄线衫在门口等她。其实春末快要入夏了,但上年纪的人总是怕冷的。
看到她端着盒酒酿走来:“快要下雨了,你还特意跑来。”
“趁新鲜嘛。”她把盒子递过去:“而且,这雨下不下来,一整晚的天都这样。”
她也就失去了探知雨天的路是否难行的机会。
“那你进来,我煮碗酒酿给你喝了再走。”
这时屋里传来舅舅的咆哮:“柏丛!柏丛,把你玩游戏声量调小一点,不然邻居又要投诉!”
“客厅里都堆着你的各种游戏机,下来给我收拾了!”
又有舅妈的声音传来:“惠珍呐。”
柏惠珍跟闻染站在门口,应一声:“诶。”
“我看你今天围那条丝巾老好看的来,你借我用一下呀,我好搭配明天那条苹果绿的裙子呀。”
柏惠珍扬声道:“我一会儿给你拿,借什么借呀,就送给你好了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手摁着闻染的腕子,转回头来压低声:“你别又去跟舅舅舅妈闹脾气,我习惯了呀。”
闻染难得没发火,笑了笑,拍了拍柏惠珍的手背。
柏惠珍有些诧异的看女儿一眼:“你今天到底有没有出什么事情啦?”
闻染弯唇:“能出什么事情啦?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
柏惠珍上下扫视女儿一遍:“没有就好呀,你今天这个脾气,好得吓死我。”
“我不进去喝酒酿了。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你早点进去睡吧。”
“诶你手上这把伞留下,我的伞今天去菜市场刚好搞坏掉了。”
闻染顿了顿:“你明早出门的时候自己去买好了呀。”
“哦哟,一把伞而已。”柏惠珍笑:“你回去的时候在地铁站顺手买一把就好了呀,不超过二十块钱的,小气得来。”
告别了柏惠珍,闻染离开舅舅家。
她没急着走,柏惠珍锁上小小铁门进去以后,她坐在附近长椅上,雨伞放在一旁,给自己点了支烟。
从这里刚好能望见她以前的卧室,亮着灯,现在已被充作了表弟的游戏房。
很小的时候表弟就对她说过:“要是没有你就好了呀,你的卧室就可以当我的游戏房了。我同学都有自己的游戏房,我们家房子明明那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