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曼思跟着闻染走到厨房门口:“染染,我真的没给你添麻烦吧?”
闻染垂着眼睫。
没有添麻烦。只是……触动了她很多的心事。
她抬眸, 转身冲陶曼思笑笑,把保温杯递过去:“昨晚开心么?”
陶曼思:“什么?”
“虽然喝多了头痛,但你开心么?”
“现阶段来说,是开心的……”
“那就行了。”闻染道:“就算之后不开心了,我的膝盖也可以借你。”
就像那晚她把脸埋进陶曼思膝头一样。
陶曼思笑道:“染染。”
“嗯?”
“我俩上班好像都要迟到了。”
“啊惨了。”
两人各自收拾了匆匆出门。
下班后,闻染心里冒出个想法,她想去一趟高中学校。
查了查日程,照学校以前的习惯,正是把教室借用作中考考场的时候,而中考是下周一开始,所以这个周末,布置好考场的校园,应该一个人都没有。
奈何天又突然下起雨来。
一场春末的雨足足下了两天,周日下午,才堪堪露了点阳光。闻染只觉得洗过的床单被套都要生霉,奈何她这出租屋太小,又没有摊开来晾晒的条件,便把冬天的暖风机翻出来,放在下面烘烤着。
心神不宁的,没有做饭的心情,煮了碗桂林米粉当晚餐。
收拾了厨房,出门,扫了辆共享单车。从帆布包里找出纸巾,把座椅上的水迹擦干了,才能跨坐上去。
其实从她的出租屋骑到高中学校,距离不近的。
上次一路追着许汐言背影,没觉得时间漫长。
这次自己骑了许久,遥望着天边一轮月,被斑马线对侧的交通标志灯染出红绿不一的调子,只觉得这一路,总也骑不到头。
骑到高中后门,把共享单车锁在路边,闻染微微有点喘。
背着帆布包,走到墙边,仰起后颈眺望。
在这所高中念过书的人,应该都对这面墙有不浅的记忆吧。且不说每每逃课都要从这里翻出,就算不逃课的乖孩子们,也因着这面墙硕大而由磨平了表面的巨石铺成,成了天然的“留言板”。
有人拿着水性笔,有人拿着小石块,在墙角写下一行行字:
【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
【王磊是傻x。】
很快又被新的字迹覆盖。闻染毕业时也想过,要不要趁所有人不注意,拿着笔过来悄悄写下「许汐言」的名字。
终究还是没有。
秘密只有留在自己心里,才是真正安全的。
这会儿路灯远远的洒过来,浅灰色的墙面雨痕未干,潮润着,好似变成了泛着月光的、立起来的海。闻染仰着后颈望着上方墙侧露出的茂密红花€€木,觉得以自己的运动神经,好像没有爬上去的能力,更何况今天墙面尤其打滑。
可她说不上为什么,没走。
不到一周后要见许汐言,她真有把十年来的暗恋真相揭开的勇气么。
十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十次四季更迭。意味着十次的绿叶新生又泛黄碎落,层层叠叠铺在心口的井盖上,再覆上阳光雨露、莺啼月明,直到最底部的那几层都腐烂发酵,井盖下所藏的心思,变成了永远不见天日的秘密。
闻染有些想摸支烟出来抽。
可心里乱七八糟想着这些,一时没动,出于惯性的仰着头。
直到墙面路灯与灌木的暗影间,现出一个人影来。
闻染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小半步。
她以为是保安。
可她的神经,好似比她的视觉更快反应过来那人是谁,一颗心已经扑扑跳了起来。
是许汐言。
穿一件黑衬衫,露出张雪白的蔷薇面。明明是天生妩媚的长相,可也不难领悟,为何世间众人都说许汐言性情冷淡。
那风情上挑的眉眼,配上过浓而总是垂坠的睫,显得眼神总是漫不经心,好像天然的距人于千里之外。
她就站在那里,应该也没想到闻染恰巧今晚会过来,但她也没露出什么意外神色。
微抿着唇,就那样站着,垂眸望着闻染。
闻染想转身就走,可她紧紧攥着包带,控制着自己声音不要抖:“许汐言。”
“你能把我拉上去么?”
又是良久的沉默。
终于,站在熹微灯光中的许汐言,对着墙下暗影中的闻染,探出了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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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染运动神经真的不好。
就算有上次许汐言拉她上来的经验,第二次也并没变得熟练多少,从墙头跃下来的时候跌跌撞撞。不过因着两人现在的微妙关系,她很注意的没有往许汐言怀里撞。
以至于触地的时候,脚腕微微扭到。
许汐言扶了她一把,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没事吧?”
“没事。”闻染站定了问:“你是已经逛完学校了吗?要走了吗?”
许汐言瞥她一眼。
她问:“要不要再去琴房那边走走?”
许汐言仍是没说话,她穿黑衬衫配牛仔裤,华贵与落拓在她身上无缝拼接,转身,往琴房方向走去。
闻染跟上。
两人隔着段距离走着,一路无话,只有刚下过雨的水泥路面上,积出一洼洼浅浅的水坑,反射着月色。
即将充作考场的教室,她们不去打扰,只去向无人的琴房。
闻染还记得许汐言上次打开的是哪一间,学着许汐言的样子,试着拉了拉窗。
果然开了。
许汐言方才应该进去过了吧,打开窗并没有那种封闭数日的气息。不过许汐言这人很礼貌,走的时候会锁好门,窗台上的鞋印也会清理干净。
这会儿闻染得重新翻进去。
她目测了下窗台的高度。
许汐言本来隔得远远的站在走廊下,这会儿说了句:“让一让。”
闻染转身瞧她,她全程不看闻染的走上前来,隔着闻染的衬衫袖子握了下闻染的胳膊,指腹的热度透过薄薄一层料子传过来。
那不过一瞬间的事,她拉开了闻染,很快撤手,自己轻盈的跃进窗台去。
只有浓密的长卷发滑过人眼前,拖着月色的尾巴,带起一阵香。
她走到门口,打开门,也没招呼闻染,自己转身,坐到琴凳前。
她方才就在这坐了会儿,没弹琴。
这会儿听到闻染很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进了琴房,微微的凳脚摩擦声,应该是闻染坐到了靠墙的那张凳子上。
闻染望着许汐言的背影,许汐言揭开了琴盖。
灯光混着月光从窗口洒进来,空气里是未消的雨气,氤氲成薄薄一层淡牛奶色的雾,像无人触及的河面上,酝酿经年的雾。
许汐言背对着闻染,长发垂落。
坐了良久,抬手,落下第一个音。
她不过探出一只手指,渐渐慢慢的在黑白琴键上游走,一个个音节蹦出来,一点不连贯的。
闻染听了会儿,才听出她是在弹《月光奏鸣曲》。
钢琴大概对许汐言就是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吧,这么零碎的摁了几个音符后,许汐言正式抬起双臂来。
她的粉丝一定对这个姿势分外熟悉吧。
无数次她就是以这样的姿势开场,祭出一段段人间几不可闻的旋律。
这会儿她肩肘起伏,手指落下的动作却很轻。
闻染耳尖发烫,因为她听出,许汐言是在以她俩高三时的方式,弹这首《月光奏鸣曲》。
那时闻染听出琴房的钢琴有一个键不准,许汐言信了她,便避开那个琴键去弹。
那让许汐言弹奏的节奏略有改变,旋律比平时温柔不少。
这会儿许汐言便是避开了相同的琴键,以同样的方式弹着。
闻染的心脏几近发痛。她们方才一路走到琴房来,很难避开地面所有的水坑,两人今天恰巧都穿匡威和牛仔裤,踩进去,一点点雨痕溅起来,裹上人脚踝,现在还未干透。
听着许汐言的《月光奏鸣曲》如雾般氤氲,脚踝的潮气一路往人心脏漫延。
闻染几乎无法排遣这种感觉,从帆布包里摸了支烟出来。
又想起是在琴房,没点,就那样夹在指间。
许汐言的旋律越来越慢,像越来越淡的雾。闻染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站定。
她脚步很轻,但许汐言一定察觉到她过来了,虽然旋律没停,但许汐言的肩很微妙的顿了下。
闻染俯身,一只手臂圈住许汐言的肩。
倚在许汐言肩头,柔顺的长发垂在她颈侧。
到这时,旋律彻底停了。许汐言的双手虚搭在钢琴上,低声问:“你做什么?”
闻染不答,另一只夹烟的手臂也圈过来,形成一个合抱,拥住许汐言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