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贝贻点点头:“那许老师,我先进去了。”
许汐言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待周贝贻进酒吧后,她快走两步,对着闻染的背影追过去。
“嗨。”她这样招呼一声。
闻染回眸,冲她笑笑:“你也回酒店?”
她压压下颌,闻染便放慢点步调,与她并肩。
“过得好吗?”这句话她并问不出口。
之前两次恋爱分手后,是怎样和前任做回朋友的?说实话,那对她而言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会儿她却一点不自然,闻染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慢慢走着,剪了新的发型,用了陌生而清新的香水。
她总想起分开时的那场演奏会,她站在台上,望见台下的闻染束着马尾,露出的耳尖不知是否还会为她发红。
闻染倒是比她淡然,先开口:“恭喜你呀。”
“嗯?”
“肖邦奖。”
“嗯。”许汐言点点头:“谢谢。”
闻染笑道:“奖拿得太多,没感觉了?”
许汐言没应声,觉得十分不对劲。
她没敢想过与闻染的重逢。分开后重逢该是这样的么?不做朋友,却是熟人,可以聊几句近况,甚至开句玩笑?
她的烟一直没点,夹在指间,好像手指也染了那薄荷油的凉意。终于忍不住问闻染:“怎么剪头发了?”
“嗯?”闻染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抬手,手掌打横,在肩膀位置划了一下。
“噢,你说这个。”闻染撩了下发尾:“剪了很久了,所以你说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
“多久?”
闻染想了想:“小半年了吧,过年那会儿剪的。”
“怎么忽然想到剪头发?”
印象里闻染一直都是长发。束起头发和披下头发的差别,是有没有露出那可爱的耳尖。
闻染答她:“因为那会儿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嘛,剪短了显得成熟一点,比较好谈客户。”
许汐言倏然发觉,在她一次次梦到那次演奏会,想要看清台下闻染的耳朵有没有发红时。
闻染发型的变换、耳尖的露与不露,却早不是因为她了。
这时闻染口袋里的手机震起来。
闻染说声“抱歉”,接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周贝贻,路面太近,许汐言在电话里听到,周贝贻拜托闻染,去她房间里帮她找一副耳机,她想确认一下是忘了带,还是遗落在酒吧。
闻染应下“好”,挂了电话。
许汐言抿着唇角,放开来,又问:“你俩怎么认识的?”
“她在商场弹琴,跟经理较劲,说钢琴的音怎么都不准。刚好经理看到我的广告,那会儿我什么都接,价格很低也接,毕竟活下去才是第一任务。”
闻染弯弯唇:“我调准了那架琴。”
她告诉许汐言:“给贝贻调琴很有意思,贝贻有一双特别特别敏感的手,琴准了,她大放异彩,琴要是稍微不准,她简直弹不下去。”
许汐言不知怎的问了句:“那我呢?”
“你什么?”
“以前给我调琴,有意思么?”
“你,”闻染笑笑:“没意思。你这样的钢琴家,世界上多的是人争着调你的琴,而且,你跟任何一个调律师合作,都会弹得很好。”
酒店里的马路竖一列矮矮的栅栏,隔开机动车与人行道。路旁的凤凰木顺着她们步调,一路蔓延。
一直快走到酒店,隔离栏和凤凰木都消失了。
身后有车开过,许汐言很轻的拽了下闻染的胳膊,轻轻把她往里牵:“小心。”
这一次,闻染说声“谢谢”,挣开了她。
在闻染以对她和对其他人没差的态度、对待了她一路后,终于她发现,闻染排斥和她的身体接触,哪怕是恪守着礼貌的接触。
她说不上心里是稍微舒服了点。
还是更不舒服了点。
两人一同走进酒店,进了电梯,闻染问:“你住几楼?”
“十六楼。”
闻染摁下“十六”,之后又摁了“十二”。
电梯缓缓上行,红色楼层数字不断跳跃,再没人说话。
直到“叮”一声电梯门打开,闻染说“再见”的同时,许汐言伸手挡住了电梯门。
她动作有些急,玉质一般的纤手打在电梯门上,“啪”的一声。
闻染回头看了她眼。
她问闻染:“你现在是要去帮周小姐找耳机么?”
闻染显然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点了下头。
“那,找到耳机后,要一起去吃烧烤么?去刚才你和周小姐去过的那家。”
闻染摇摇头:“我不去了,刚才吃好饱,你想去的话,我把地址告诉你,不远。”
“还有西瓜汁。”
“嗯?”
“也许烧烤店附近,还可以喝到西瓜汁。”许汐言说:“你现在参加这种聚会,都会喝酒了。”
闻染还是笑:“因为有时候要谈客户,喝酒免不了。”
她剪了新发型,不再穿蓝衬衫,也不再于聚会上喝看起来不甚合群的西瓜汁。
而这一切改变,甚至与许汐言没有任何关联。
那一刻的许汐言,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她拦着电梯门,一时没放。
直到时间过长,系统发出“滴滴”的提示音。
闻染很平和的问她:“还有什么事么?”
她缩回手。
闻染没有再问,只是冲她又一点头:“那,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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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贝贻这次独自来参加学会年会,以她的资历和经济实力自然请不起助理,闻染陪她前来,帮着料理了不少事,所以有她房卡。
这会儿刷卡开门,替她进门去找耳机。
找到以后,给周贝贻发了条信息,便回了自己房间。
推开窗,空气里尽是邶城春末的味道。
闻染默默站了会儿,坐到床畔,给陶曼思打了个电话:“还没睡吧?”
“没呢。”陶曼思问:“你见到她了?”
闻染“嗯”一声。
“什么感觉?”
“我好像,真的好起来了。”
闻染说这话的时候,一手撑在床上,指腹在洁白的床单上轻轻摩挲。
陶曼思一时间感慨万千。
方才聚会,被问到去年过年在忙些什么,闻染笑答:“活着。”
人人都像周贝贻那样,以为她是说刚刚成立的工作室生存不易。
只有陶曼思知道。
谁都希望分手后,自己潇洒利落,挥一挥衣袖从回忆里走出的彻底。
事实上,哪有那么容易呢。
闻染度过了无比艰辛的半年。
首先是有天她走在路上,好端端的,不过是从马路沿往下踏了一步,却忽然莫名的骨折了。
她动弹不得,坐€€*€€ 在路边给柏女士打电话,柏女士吓一跳,赶紧来接她。
送去医院,很不幸,得做手术。医保只能报一部分,她积蓄无多,却还是只能咬咬牙拿出钱来。
连医生都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听她描述,左脚踝的确没受什么冲撞。
做完手术的那天,闻染忽然想起,她对许汐言“告白”的那夜,她去高中学校,恰好遇到许汐言。她翻墙进学校时,许汐言拉她上去,她重心不稳,为了不倚在许汐言身上,左脚重重拄在地面。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疼了一下。
好像失恋,当时觉得自己能捱过,后来才发现,钝痛不是一下爆发出来的,而是绵绵铺开在每个日常,终有一天让你无力承担。
做完手术后,闻染租不起房了,只好由柏女士带着,搬回了舅舅家。
表弟对她的归来分外不满,因为那意味着,他又没有独立的游戏房了。
闻染听够了舅舅舅妈的冷言冷语。也许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下,她患上了肠胃炎,吃什么都经常吐,暴瘦六斤。
因着这次意外,她成立工作室的事一直拖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何于珈帮了她不少,她的头几单都是何于珈介绍的。
一有了些钱,她立刻从舅舅家搬出来。
手里却更加捉襟见肘。她没告诉任何人,靠吃面度日。那段日子,的确是咬牙捱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