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贝贻瘦,五官体量小,在人群中看上去毫不打眼。没想到唱起歌来,忽而爆发出极大魅力。
她唱《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声线细,有种浅吟低唱的味道。
她始终望着脚边木地板的一块,直至唱到“You're just too good to be true”一句,掀起眼皮,飞快的望向闻染一眼。
许汐言望着舞台多两秒。
才好似不经意的转眸,追随着周贝贻的目光看过去。
闻染端着一杯酒,靠着一张酒台,没落座,这样的聚会上她已有认识的人了,缀着浅淡笑意,跟身边人聊着天。
光怪陆离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光越瑰谲,反而显得她越干净。
许汐言比周贝贻更早的抽回视线。
周贝贻下台的时候,酒吧里爆发阵阵掌声和尖叫。
这掌声之中有闻染的么?许汐言不知道,因为她再没往闻染那边多望一眼了。
只是轻转着腕子,望着酒杯里的一颗青梅。
周贝贻弹钢琴时那极强的爆发力,像她。
周贝贻唱歌时那浅吟低唱的模样,不像她。
周贝贻那面对任何人都不怵的气场,像她。
周贝贻那清淡的长相和单眼皮,不像她。
许汐言忽地勾了勾唇角。
想这些干嘛呢?
闻染不是说了么€€€€无论闻染以后恋不恋爱、选什么样的对象恋爱,都与她无关。
不因为像她,也不因为不像她。
她抬手把酒倒进嘴里的时候,身边多了个影子。
她眼尾尚未瞧清,鼻端已先嗅出来,是闻染。
撇开那过分成熟的香水味道,皮肤纹路里钻出淡淡沐浴露清香的,是闻染。
闻染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闻染又说了遍:“嗨。”
许汐言忽的就笑了。
闻染一定不知她在笑什么。
她是在笑,在劳特布龙嫩玩翼装飞行的那天,气流不稳,教练在身边大喊她的名字:“Shine!Shine!”一边拼命冲她比手势。
窦姐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她在劳特布龙嫩的经历,也堪称劫后余生。
那时她被卷在一阵气流里,心里想的是€€€€这辈子她还有机会,听闻染用清浅的语调对她说些什么吗?
也许不用太多。也许只是简单的招呼一声:“嗨。”
到这时,闻染站在她身边,她敛了笑意,问:“找我有事?”
声线压得低,仍像是只对闻染私语。
她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闻染主动找她。
闻染:“这里太吵了。要不,你跟我来一下酒吧外面?”
许汐言微一怔,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吧,直至站到酒吧外足有人高的灌木丛边,闻染抿抿唇,问:“听窦姐说你去玩翼装飞行?”
许汐言捻捻自己的手指,先是笑道:“放心,我有执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闻染盯着灌木窄长的叶片。
“哦。”许汐言压压下颌。
“但是。”
“但是?”许汐言偏一偏头,浓密的长卷发垂落肩膀。
闻染将始终落在灌木叶片的眼神抽回来,看住许汐言,藏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玩翼装飞行了?”
其实闻染这时很紧张。
她很怕许汐言问一句€€€€“我们不是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么?你还有什么立场管我呢?”
但许汐言没有。
许汐言只是回望着她,良久。
接着浅浅扬唇:“好啊。”
闻染藏在身后的手攒得更紧:“嗯,那我们进去吧。”
“等等,窦姐跟你说这件事干嘛?”
“我不知道。”
许汐言笑了,重复一遍闻染的话:“你不知道?”
闻染背着手,站在她面前,眼神又垂落回去,轻轻的,落在灌木的叶片。
“我还以为。”
“嗯?”
“你主动来找我,是想问我签不签周贝贻。”
闻染摇摇头:“那是你们工作室的事,决定权当然在你自己。”
“你怎么看?”
“什么意思?”
“周贝贻的钢琴天赋。”
闻染沉默一阵,略低着头,似在思索。
许汐言心里无端焦灼起来,问闻染:“带烟了么?”
“啊?”闻染摸摸裤子口袋:“哦,带了。”
她摸出一盒万宝路,许汐言抽出其中一支。她又去摸口袋里的一次性打火机,许汐言摇摇头说“不用”。
闻染瞥见许汐言把那个有半边浮雕翅膀的Zippo打火机掏出来,睫毛很微妙的翕了翕。
打火机是她很久以前送给许汐言的。
许汐言当真没弄丢。
许汐言不知闻染想起什么。她每每用这个打火机,就会想起以前她靠在闻染出租屋的床头,闻染拿着这个打火机,给她点过烟。
有时闻染靠在她身边。
有时闻染站在床畔,勾腰下来,长发垂落于胸前轻晃。闻染那样敏感,她瞧一眼,那洗得柔软的棉质睡衣下就要发生某种微妙形变。
这么久过去,闻染送她的这打火机,总是坠在她口袋里,不沉,却带着不可忽视的重量。她生性自由,这打火机却像一把被岁月涂暗的锁,锁住了她灵魂的某一部分。
她拿打火机自己把烟点了,又递给闻染。
两人各自点了烟,却任谁都没抽一口,夹在指间,一同沉默。
直到闻染开口回答她的问题:“很多人说贝贻弹琴像你,在我看来却不是这样。”
“虽然你们弹起琴来同样有力,都是大开大合的风格。但贝贻像过境的风,至于你……你像太阳。”
闻染顿了顿:“没有人像你。”
忽然放轻的语调,令那句话像是喃喃出来的。也不知她是说给许汐言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许汐言夹烟的手指紧了紧。
觉察自己长长、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不怕闻染给周贝贻任何高的评价。
她独独害怕听见闻染说€€€€周贝贻像她。
两人就这么夹着烟默默站了一阵,许汐言问:“那如果我的工作室签下周贝贻,你会不会介意?”
“我为什么会介意?”闻染道。
许汐言笑着点点头:“那好,你先进去,我再透透气。”
闻染离开后,许汐言一个人立在原处,往远处树下瞥一眼。
一阵高跟鞋声渐近,走来的是窦宸。
许汐言勾唇:“偷听啊?”
窦宸耸耸肩:“我为什么要听你们这些小孩子斗气?”
“放心,我站那么远听不着,只是偷看而已。”
许汐言:……
窦宸笑:“我出来打电话。刚巧碰上你们,就站了会儿,没过来打扰。”
“不。”许汐言:“你就是为了偷看。”
窦宸耸耸肩承认:“好吧。”
“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能管得了你。”
许汐言:“你向着她啊?”
“我从前觉得陈曦向着她。窦姐,想不到连你也……”
但许汐言半开玩笑说这话的语气,一点没见生气。
窦宸:“也不是说我向着她。只是我觉得,以前你身边所有的人,包括我,说不定都太惯着你了。”
“非得一个更厉害的人,才能逼一逼你。”
窦宸没说完的话是€€€€逼你从封闭的过去里走出来,逼你从自以为习惯的“舒适区”、实际是童年浓雾熏出的阴影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