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未尽雨 第145章

周贝贻瘦,五官体量小,在人群中看上去毫不打眼。没想到唱起歌来,忽而爆发出极大魅力。

她唱《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声线细,有种浅吟低唱的味道。

她始终望着脚边木地板的一块,直至唱到“You're just too good to be true”一句,掀起眼皮,飞快的望向闻染一眼。

许汐言望着舞台多两秒。

才好似不经意的转眸,追随着周贝贻的目光看过去。

闻染端着一杯酒,靠着一张酒台,没落座,这样的聚会上她已有认识的人了,缀着浅淡笑意,跟身边人聊着天。

光怪陆离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光越瑰谲,反而显得她越干净。

许汐言比周贝贻更早的抽回视线。

周贝贻下台的时候,酒吧里爆发阵阵掌声和尖叫。

这掌声之中有闻染的么?许汐言不知道,因为她再没往闻染那边多望一眼了。

只是轻转着腕子,望着酒杯里的一颗青梅。

周贝贻弹钢琴时那极强的爆发力,像她。

周贝贻唱歌时那浅吟低唱的模样,不像她。

周贝贻那面对任何人都不怵的气场,像她。

周贝贻那清淡的长相和单眼皮,不像她。

许汐言忽地勾了勾唇角。

想这些干嘛呢?

闻染不是说了么€€€€无论闻染以后恋不恋爱、选什么样的对象恋爱,都与她无关。

不因为像她,也不因为不像她。

她抬手把酒倒进嘴里的时候,身边多了个影子。

她眼尾尚未瞧清,鼻端已先嗅出来,是闻染。

撇开那过分成熟的香水味道,皮肤纹路里钻出淡淡沐浴露清香的,是闻染。

闻染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闻染又说了遍:“嗨。”

许汐言忽的就笑了。

闻染一定不知她在笑什么。

她是在笑,在劳特布龙嫩玩翼装飞行的那天,气流不稳,教练在身边大喊她的名字:“Shine!Shine!”一边拼命冲她比手势。

窦姐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她在劳特布龙嫩的经历,也堪称劫后余生。

那时她被卷在一阵气流里,心里想的是€€€€这辈子她还有机会,听闻染用清浅的语调对她说些什么吗?

也许不用太多。也许只是简单的招呼一声:“嗨。”

到这时,闻染站在她身边,她敛了笑意,问:“找我有事?”

声线压得低,仍像是只对闻染私语。

她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闻染主动找她。

闻染:“这里太吵了。要不,你跟我来一下酒吧外面?”

许汐言微一怔,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吧,直至站到酒吧外足有人高的灌木丛边,闻染抿抿唇,问:“听窦姐说你去玩翼装飞行?”

许汐言捻捻自己的手指,先是笑道:“放心,我有执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闻染盯着灌木窄长的叶片。

“哦。”许汐言压压下颌。

“但是。”

“但是?”许汐言偏一偏头,浓密的长卷发垂落肩膀。

闻染将始终落在灌木叶片的眼神抽回来,看住许汐言,藏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玩翼装飞行了?”

其实闻染这时很紧张。

她很怕许汐言问一句€€€€“我们不是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么?你还有什么立场管我呢?”

但许汐言没有。

许汐言只是回望着她,良久。

接着浅浅扬唇:“好啊。”

闻染藏在身后的手攒得更紧:“嗯,那我们进去吧。”

“等等,窦姐跟你说这件事干嘛?”

“我不知道。”

许汐言笑了,重复一遍闻染的话:“你不知道?”

闻染背着手,站在她面前,眼神又垂落回去,轻轻的,落在灌木的叶片。

“我还以为。”

“嗯?”

“你主动来找我,是想问我签不签周贝贻。”

闻染摇摇头:“那是你们工作室的事,决定权当然在你自己。”

“你怎么看?”

“什么意思?”

“周贝贻的钢琴天赋。”

闻染沉默一阵,略低着头,似在思索。

许汐言心里无端焦灼起来,问闻染:“带烟了么?”

“啊?”闻染摸摸裤子口袋:“哦,带了。”

她摸出一盒万宝路,许汐言抽出其中一支。她又去摸口袋里的一次性打火机,许汐言摇摇头说“不用”。

闻染瞥见许汐言把那个有半边浮雕翅膀的Zippo打火机掏出来,睫毛很微妙的翕了翕。

打火机是她很久以前送给许汐言的。

许汐言当真没弄丢。

许汐言不知闻染想起什么。她每每用这个打火机,就会想起以前她靠在闻染出租屋的床头,闻染拿着这个打火机,给她点过烟。

有时闻染靠在她身边。

有时闻染站在床畔,勾腰下来,长发垂落于胸前轻晃。闻染那样敏感,她瞧一眼,那洗得柔软的棉质睡衣下就要发生某种微妙形变。

这么久过去,闻染送她的这打火机,总是坠在她口袋里,不沉,却带着不可忽视的重量。她生性自由,这打火机却像一把被岁月涂暗的锁,锁住了她灵魂的某一部分。

她拿打火机自己把烟点了,又递给闻染。

两人各自点了烟,却任谁都没抽一口,夹在指间,一同沉默。

直到闻染开口回答她的问题:“很多人说贝贻弹琴像你,在我看来却不是这样。”

“虽然你们弹起琴来同样有力,都是大开大合的风格。但贝贻像过境的风,至于你……你像太阳。”

闻染顿了顿:“没有人像你。”

忽然放轻的语调,令那句话像是喃喃出来的。也不知她是说给许汐言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许汐言夹烟的手指紧了紧。

觉察自己长长、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不怕闻染给周贝贻任何高的评价。

她独独害怕听见闻染说€€€€周贝贻像她。

两人就这么夹着烟默默站了一阵,许汐言问:“那如果我的工作室签下周贝贻,你会不会介意?”

“我为什么会介意?”闻染道。

许汐言笑着点点头:“那好,你先进去,我再透透气。”

闻染离开后,许汐言一个人立在原处,往远处树下瞥一眼。

一阵高跟鞋声渐近,走来的是窦宸。

许汐言勾唇:“偷听啊?”

窦宸耸耸肩:“我为什么要听你们这些小孩子斗气?”

“放心,我站那么远听不着,只是偷看而已。”

许汐言:……

窦宸笑:“我出来打电话。刚巧碰上你们,就站了会儿,没过来打扰。”

“不。”许汐言:“你就是为了偷看。”

窦宸耸耸肩承认:“好吧。”

“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能管得了你。”

许汐言:“你向着她啊?”

“我从前觉得陈曦向着她。窦姐,想不到连你也……”

但许汐言半开玩笑说这话的语气,一点没见生气。

窦宸:“也不是说我向着她。只是我觉得,以前你身边所有的人,包括我,说不定都太惯着你了。”

“非得一个更厉害的人,才能逼一逼你。”

窦宸没说完的话是€€€€逼你从封闭的过去里走出来,逼你从自以为习惯的“舒适区”、实际是童年浓雾熏出的阴影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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