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闻染对周贝贻说:“海城以前有座海洋公园,现在已经拆了,里面有座多媒体馆,墙面贴满屏幕,不怎么高清,但模拟的是海洋效果,各种海洋动物的影像在其中游过。”
“其中最震撼的,是一只鲸鱼。”
周贝贻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许汐言几乎是贴着周贝贻的这句话站起来,抱着猫说:“我先走了。”
她没说“再见”,也没再说任何一个字,抱着猫匆匆走往门口,换了鞋直接拉门出去,楼道里响起一阵下楼的脚步声。周贝贻看闻染一眼,闻染坐在原处,没有起身相送,甚至没有去看许汐言的背影。
就盯着茶几上方才剪断的、猫颈间的那条绳子。
直到许汐言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她仰起脸来冲周贝贻笑笑。
周贝贻很清楚此时自己该说:“那我也先走了。”
闻染不知怎的叹了口气,唤她的名字:“贝贻。”
周贝贻笑着摇摇头。
周贝贻离开后,闻染多坐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她突然站起来,拿了钥匙就匆匆出门。
旧楼左右两边的路,她选了左边那条,起先是匆忙的走,后来变成连走带跑。
终于,她在前方看到许汐言的背影。
其实她刚才就是赌,左右两边,赌错了,就错过许汐言了。
“喂。”
虽是深夜,道路上很少的行人,她还是不敢唤许汐言的名字或是姓氏,生怕惹人瞩目。
“喂!”
许汐言好似没听到,仍在她前方走着。
她狂奔着追上前去,气喘吁吁的拉了下许汐言的胳膊。许汐言入秋了仍然穿得轻薄,但总归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料子,许汐言的体温和皮肤触感,不是直接排山倒海袭来。
闻染快速放开手,许汐言抱着猫回头。
闻染知道许汐言其实听到她唤她了,许汐言也知道闻染知道。
就像许汐言知道闻染是故意把两人私藏的过往解释给周贝贻听的,闻染也知道许汐言知道。
闻染从前觉得,许汐言这样的人是不会难过的。
一个从不敢真正投入的人,又哪里会真正难过呢。
但她对周贝贻解释完那句话后,许汐言抱着猫径直站了起来。
她余光瞥见许汐言那一瞬的神情,让她的心陡然一抽。
让她觉得自己做得过了。无论她和许汐言现在如何,她不该把那份过往解释给任何人听的,哪怕出于社交礼仪,也不该。
所以她追了出来。
这会儿许汐言站在她面前,很沉静,脸上的表情说不上什么意味。
她问:“你去哪?”
许汐言搂了搂怀里的猫:“我想带它去洗个澡,做个检查,就顺着路往前走,看看有没有还开着的宠物医院。”
闻染问:“你自己去?”
许汐言拍拍口袋,意思是自己戴了口罩。
闻染又问:“陈曦呢?”
许汐言:“休假。”
闻染不知陈曦是不是真的休假。况且陈曦休假又如何?难道窦宸拨不出另外的助理给许汐言用么?
但闻染想着方才许汐言起身一瞬的神情,没计较这些,叹了口气:“我去吧。”
她的意思是,她去跟宠物医院的店员交涉,这样许汐言被认出的概率小一点。
许汐言点了一下头。
俩人没再说什么了,她们现下即便走在一处,也隔着至少半人的距离。秋风谈不上料峭,就是沉闷的裹着人,掀动许汐言T恤的衣袖。
闻染动了动嘴唇,想说许汐言这个人怎么总也不怕冷呢,好像身上有团火似的。
但她没开口。
一路走到宠物医院,闻染上前跟值班的护士交涉,又从许汐言怀里接过猫,让她们带去洗澡。
自己走过来,坐到许汐言旁边。
一排等候椅,这会儿空荡荡没有其他人,闻染跟许汐言隔着两个空座,唤了她一声:“许小姐。”
许汐言低低的“嗯”了声。
闻染说:“你能把头低下来么?就算戴了口罩,你是生怕别人认不出你还是怎样?”
许汐言笑了笑,就把头低下去了。
不知为什么,闻染的心里又有点难过。
许汐言的沉默令她难过。
许汐言的顺从令她难过。
甚至她望着前方墙面张贴的宣传画,那些流浪猫狗的故事也令她难过。
眼底酸涩涩的,听护士出来叫她:“洗好了。”
她走上前去扫码付款,询问检查结果,护士说挺好的,应该是家猫走丢,没什么基础疾病,就是营养不良。
闻染又问她们这里能不能代寻领养,得到的答案是可以。
这时墙边等候椅传来一声:“我养吧。”
护士循声望过去。
许汐言坐在一片暗影里,戴着口罩,面容瞧不真切。
但闻染一记眼刀射过去。
许汐言便又压了压下颌,把身形往暗影里藏了藏。
护士问闻染:“你朋友要领养么?”
闻染:“她不。”
护士:“可是她说……”
“她不适合养猫。”闻染顿了顿,用带着海城口音的软糯糯普通话说:“她没良心。”
许汐言的心里,好似忽然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闻染说完签了代寻领养单。猫瞧着可怜,她想养,可她早出晚归,根本没条件,柏女士住在舅舅家,更是没法养,舅妈不把猫丢出来才怪。
签完单,她跟护士道谢,走出去。许汐言没再说什么,跟在她身后。
路灯昏黄,浓稠仿若有形,塞进路砖缝隙,让人心里也跟着堵堵的。
直到走出宠物医院很远了,路面空荡荡一个行人也无,只有零星的落叶,灯光把柏油路面打成一片琥珀色的时间海。
许汐言开口:“刚才洗澡和做检查多少钱?我转给你。”
闻染:“你有钱么?”
许汐言:“我让陈曦转给你。”
闻染点点头:“七百三十块六毛。”
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许汐言忽地低头就笑了。
闻染多清醒啊。现在跟她算得清清楚楚的。
她唇边缀着自嘲的笑意,微压着下颌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闻染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去瞧。
闻染恰好停在一盏路灯下。
闻染现在的衣着偏成熟了,翻领衬衫,灰西裤,可路灯打亮那一张脸,还是干净得过分。
总让许汐言想起高三时,她倚在校史馆三楼栏角往下眺望,少女站在一片夕色中,清淡的面容透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倔。
她忽然问:“你和周贝贻,是打算在一起么?”
闻染没回答她,望着她,沉默良久。
她的心里漫开一片潮湿,像小时候一个人待在家里练琴,被牛奶泡软的饼干。
闻染问:“你养什么猫?”
她不说话。
闻染快走两步上前来,逼到她身前:“许汐言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你忽然的要养什么猫?”
许汐言轻轻的唤她:“闻染。”
闻染木着张脸就往前走去。
许汐言从身后追上她:“闻染。”
闻染倏然顿住脚步。
她现在剪短发了,让她后颈那一小块皮肤发烫的,不知是路灯,还是许汐言迫近的吐息。
还好她背对许汐言,让许汐言看不到她不停翕动的睫毛。
她低着头说:“许汐言你这人可能真有什么大病。”
许汐言笑了笑:“可能是的。”
闻染叹了口气:“我没有跟周贝贻在一起,我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
“我知道你这个人,从小赢惯了,你不喜欢输。你觉得上一次,是我先从这段感情里抽身的,剩你站在原处,你不习惯,因为你从来都是先走的那个人。”
“你不习惯,你想赢回来,所以你来找我,你租房,你换了我门口那盏灯,你要养猫。”
“那我让你赢好吗?”
闻染一只手,搭上许汐言的后腰,微微用力将许汐言往前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