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未尽雨 第162章

许汐言好似被烫了下,手一顿。

闻染趁机抢过她手里的明信片,和自己手里的理成一摞。

她站起来,许汐言也跟着站起来,她将明信片一把塞到许汐言手里:“还你!既然你不愿意寄给我的话。”

许汐言拿着那叠明信片,却没从门口退开:“闻染。”

她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说,爱是什么呢?”

闻染简直要被她气死了:“你到现在还要问我这种问题么?”

“那我告诉你,爱的本质,根本就是折磨!”

“爱从来不是你想象中只有轻盈的浪漫的部分,爱是求不得,爱是放不下,爱是求不得依然放不下。就像你的右手为钢琴受尽了病痛,就像我到了现在仍然站在你面前!”

“许汐言,”闻染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真正的爱是有厚度的,所以它不轻盈,有时甚至重得让人难过。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想要获得什么有分量的东西的话,是不是一定要拿出什么东西来交换。”

“你六岁时获得了钢琴天赋,你用一场大火来交换。你在摩洛哥右手神经炎发作,你用一双眼睛来交换。这一次你右手的情况更严重了,你用疼痛和心血来交换。”

“不是这样的许汐言。”闻染抽噎着:“至少在我这里,我不需要你拿出任何东西来交换。”

“无论是你六岁时的那场火,还是观众全都离席后的舞台,只要我在这里,你一眼就会认出我的。因为我会一直看着你,只看着你……”

闻染的胸腔起伏越来越剧烈。她从未说得这么激动,也从未哭得这么汹涌,说到某些音节时甚至有些破音。

可是她的话没说完。

因为许汐言无限柔和的看着她,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倏然睁了睁眼,方才眼眶里努力蓄积的泪,随着她这个睁眼的动作扑簌簌的落下来,她的吐息喷在许汐言半曲的掌心,连同她微热的眼泪。

许汐言:“闻染,我爱你。”

闻染的眼神顿住。

许汐言看到她阖上眼,更多的眼泪落下来,在许汐言掌心里汇成纵横交布的海,又从许汐言的指缝淌下。

许汐言:“至少这句话,让我先说。”

闻染阖着眼,不知怎么才能停止落泪。

她喜欢许汐言太久太久了。从十七岁的青春开始,无望的,沮丧的,挣扎的,好似永远看不到尽头的。

她从来不敢对许汐言说“我爱你”。她有种直觉,“爱”这个字太重了,会把许汐言吓走。

后来听窦宸说了许汐言的往事,她才知道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可现在许汐言站在她面前说:“闻染,我爱你。”

“从前我不敢说,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一夜之间变成另外的人,我性子独,我不敢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停留,我心里当然明白我对你的感觉,我一直都明白,可我不敢面对,因为越是这样,我越怕搞砸。”

“可是,我去南极观过罗斯海豹了,我去劳特布龙嫩玩过翼装飞行了,我去看过全世界很多很多的海了。”

她抬起手指,轻轻拭着闻染的泪:“我还是放不下你。”

“闻染,我不能假装我不害怕,我还是很害怕,或者说我更害怕了。”她的指尖被闻染的泪染热:“可我做不到等你八十岁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我也想一直看着你。”

“我本想等这场演出结束后来找你。我爱你,至少这句话,让我先说给你听。”

她望着闻染,带着笑,但眼眶同样泛红。

“你爱我什么?”闻染忽然问。

“嗯?”许汐言望着她。

“我其实很普通对吗。”闻染问:“你爱我什么?”

许汐言轻轻的扬唇:“我说不清楚。我脑子里有很多关于你的碎片,时不时就会在我没防备的时候蹦出来。”

“你穿着校服总喜欢低头走路。你经常在吃一种豆沙面包。你站在夕阳里的校史馆楼下跟我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倔。你在海洋乐园的多媒体馆里背着手仰着头,看头顶身长五米的鲸鱼慢慢游过。”

“你很安静,又很安宁,可在你这样的外表下,有比我还要极致的灵魂。”

“我说不清一个人是怎样爱上另一个人的。可是闻染,你觉得自己很普通吗?我去过全世界很多很多的地方,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像你了。”

闻染的眼泪太汹涌了,以至于一缕碎发粘在侧颊,许汐言伸手帮她拨开:“如果你愿意原谅我过去是那样一个胆小鬼,那,要试试跟我在一起么?永远在一起。”

闻染立即摇头:“不要。”

“闻染……”

“许汐言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试试永远在一起啊’?你的中文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又要哭了,背着包就想绕开许汐言往外走。

许汐言攥住她手腕:“你跑什么?”

“我生气了不行吗?”

许汐言叹口气:“你这么急做什么?你听我说完啊。”

闻染顿了下,摇摇头:“我不算急了。真的,许汐言,我真的一点也不算急了。”

她不知为何,说着话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落。

可她真的不算急了。

在望着许汐言背影的日子,她数过校园里一片片的香樟叶。

在为许汐言失眠的那些夜里,她用脚步丈量过城市街道一块块铺陈的砖。

她就那样走过了十年。

从校服到衬衫。从长发到短发。从陶曼思跟暗恋的男生交往又分手,她还望着许汐言一人。

她哪里急呢?她所有的青春和时光,都这样耗尽了。

许汐言抱住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是试试。”

“不是试试,是我的表达问题。闻染,我跟你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带着决心。带着笃定。带着不回头和没有退路的勇气。

闻染哭得停不下来。

许汐言擦拭着她的眼泪:“你如果觉得委屈,你就先不要答应。”

“你追着我这么久,现在换我追你,你考验考验我怎么样?”

闻染哭着问:“我考验你多久啊?”

许汐言柔声答:“多久都可以。”

那把暗沉如黑胶唱片的嗓音里藏过很多的情绪,淡漠的,傲慢的,认真的,或者很少见的沮丧的。

但这是闻染第一次听她的声音里,藏进这样的温柔。

真正的温柔。

这时陈曦在外面试探性敲门:“言言姐,窦姐说她要带医生过来了。”

许汐言扬声答:“让她等十分钟再过来。”

闻染很警惕:“十分钟?你要做什么?”

许汐言瞥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闻染的耳朵红了。

许汐言:“你应该不想被其他人看出你哭过吧,让其他人过十分钟再进来。”

闻染:“我可以出去等你。”

许汐言:“不可以。”

闻染就不再说话了,背着包退回方才许汐言坐过的沙发,坐下。

许汐言走到她面前,把闻染塞到她手里的明信片递过去:“给你。”

“给我做什么?”

“本来就是寄给你的。”

“可你没有寄给我啊。”

许汐言笑了笑,走回化妆台边去。她有只流浪者包放在那里,她打开来,暂且把明信片收进去。

然后把化妆椅转了个方向,面朝闻染,坐下。

许汐言这间休息室面积不小,化妆椅和沙发隔着十步开外的距离。许汐言就那样坐着,也没再走近。

闻染坐在沙发上,身子微向前倾,一手托着腮。

她方才哭得眼睛都红了,这会儿等着那红肿慢慢褪去。

她没想过许汐言会跟她表白。

更没想过表白之后的情景是这样的。

没有拥抱,没有接吻。可两人这样隔着距离坐着,任那暧昧又旖旎的空气在沉默间漫延,闻染一颗心却跳得比拥抱和接吻时更厉害。

她是十七岁遇见许汐言的。在喜欢许汐言这件事上,她大抵总怀着一份青春时的心思。

托着腮,悄悄瞟许汐言一眼。

许汐言分明没看她的,在她偷看许汐言的时候,许汐言刚巧也看向她,两人眼神砰地一撞。

闻染唰一下移开眼神去,耳朵红了。

听见许汐言低低的笑,她就再不肯看许汐言了。

就这样坐了十分钟,听见陈曦在外面敲门:“言言姐,窦姐带着郭医生到了。”

“来了。”许汐言站起来,却先走到闻染身边来,抬手,指尖探进她发里,先是拧了下她的耳朵。

才往门口走去,拉开门。

窦宸和郭医生站在那里,窦宸先往房间里扫了眼。

沙发边,闻染规规矩矩垂手站着。

窦宸和郭医生走进来,许汐言跟郭医生打招呼:“麻烦您了。”

郭医生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医院著名的神经科医生,华裔,许汐言右手的情况她最了解。这次在国内发作,窦宸立即请她飞了过来。

医学虽然昌明,却不是对所有的病痛都有办法,在发作期,只能帮忙努力控制。

郭医生委婉的提醒:“汐言,我现在要帮你做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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