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染紧紧攥着自己的包带。
周贝贻垂眸看一眼她的小动作, 重新抬起化妆棉摁在自己眼上, 唇角仍是笑笑的:“我知道你要去找她了。”
“贝贻。”
“闻染姐,你现在可别说什么安慰我的话啊。”
就像你也不会愿意跟许汐言做朋友一样。
闻染这才站起来:“那, 我先去了。”
周贝贻:“嗯。”
闻染背着包转身离去。
周贝贻将摁在眼上的卸妆棉片拿下来,默默望着闻染的背影。
卸妆液浅浅的沁进眼底€€*€€ , 原来看一个人的背影,是这种感觉。
她在心里默默的想:为什么这个世界要有许汐言呢。
可是,也还好这个世界有许汐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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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办方为了便于管理, 在每间休息室门前贴了音乐家的名字。
闻染背着包往里走, 走到走廊最尽头,望见那好似天生自带光芒的三个字€€€€「许汐言」。
她敲了敲门。
来应门的是陈曦,见是闻染, 先是唤了声:“闻小姐。”
又用嘴形问她:“f1有没有事?”
闻染摇摇头。
陈曦又用嘴形问她:“你找言言姐?”
闻染点点头。
陈曦于是掌着门, 扭回头用尽量不显得吃瓜的语气说:“言言姐, 闻小姐找你。”
语调明显扬着。
门里面没有动静。
闻染自己拉开门,走进去。
陈曦讶异了下,许汐言坐在沙发前, 面前茶几上放着一杯热水,抬起眼来瞧着闻染。
然后跟陈曦说:“你先出去吧。”
陈曦:“啊?我先出去啊?”
许汐言看着她。
陈曦:“哦……那我先出去吧。”
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替她们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许汐言演出后喜欢清静,休息室里本就只有陈曦一人。这时,便只剩下闻染和许汐言。
闻染走到许汐言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许汐言的右手一直搭在膝头,冲她笑了笑:“现在够厉害的啊。”
上次冲进她房间就是。
这次冲进她休息室也是。
进来坐下了,又还是那样安安静静、乖乖顺顺的脸。
对她说:“恭喜。”
许汐言压压下颌:“谢谢。”
闻染问:“怎么做到的?”
许汐言这次神经炎的发作,明显比上次在摩洛哥更严重。
许汐言并不对她隐瞒:“练习。”
“有了上次的经验,之后就是大量的枯燥的乏味的练习,听到自己有弹错的音,就剔除出去,直到弹对为止,再记住那时肌肉的感觉,反反复复的练。”
“直到形成肌肉记忆,无论大脑怎么受疼痛影响,我让我的双手……”她抬了抬自己的手,又扬唇而笑:“形成自己的意志。”
闻染看着许汐言。
许汐言勾了勾唇:“很变态是吧?”
闻染问:“只是这样吗?”
许汐言:“不然呢?”
闻染站起来,走到许汐言面前。她的影子和她的人一样纤薄,可她正正好好站在许汐言的面前,影子就把许汐言整个笼进去。
许汐言的呼吸顿了顿。
闻染倾身,越来越靠近,许汐言已可感受到她皮肤微热的温度:“闻染,你……”
闻染并没有吻她或落下一个拥抱。
而是伸手到她灼灼焰色礼服的袖口,裹住她手腕的位置,轻轻一拔。
指间多了根银色细长的针。
许汐言抿了下唇。
闻染站在她面前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的右手痛起来,会痛到整只手都麻木的地步。”
“其他人不知道,难道我会不知道么?许汐言,你上次神经炎发作的时候,是我去摩洛哥把你带回来,让你住在我家白吃白喝还不给我钱!我和你朝夕相处!”
许汐言低低笑了声。
闻染没笑,许汐言知道她真的又生气了。
轻轻唤她的名字:“闻染。”
闻染拈着银针问许汐言:“这是什么?”
许汐言不说话。
“你够绝的啊许汐言。上次用手套蒙住眼弹琴根本不算什么,这次情况更严重了,你就在袖口别一根针,反反复复刺激你自己的右手,你还知道痛,右手就不会彻底失去感觉,你就还能弹琴!”
她把针丢到茶几上,攥起许汐言的手腕,把她的长袖往上推,露出她纤长的手臂。
许汐言皮肤太白了,白而柔腻,针尖刺出的伤痕铺开在上面,显得触目惊心。
却也美得触目惊心。
许汐言不知闻染要做什么,闻染深吸一口气,抬起另只手,落下,微凉的指腹贴着那些伤痕,极轻极轻的抚过。
像一片羽毛。
许汐言几乎是下意识的阖眼,电流的感觉一路直窜进心里,她用暗哑的声音又一次唤她:“闻染。”
闻染瞥见一旁桌上的医药箱,简单帮她处理了那些伤痕。
这才放开她的手,回到原处坐下:“你真行,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所以许汐言没像巴黎那场穿一身黑,而穿红,像湖畔染血的天鹅。
就算手臂真有血迹沁出来,染在她红色的礼服上,也不会有任何人看出来。
许汐言瞧了她良久,靠回沙发椅背,拉回礼服袖子遮住手臂,双臂抱起来:“闻染,其实我很怕。”
闻染垂眸望着茶几上的那杯热水,渐渐凉了,氤氲的蒸汽散去:“你怕什么?”
“钢琴不能没有观众,我清楚演奏厅暗下来、静下来后是什么模样。可你知道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能再弹出完美的旋律,我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再登台了。”
闻染把胸腔里的那口气放出来:“我不是说过要永远听你弹琴吗?”
“等真到了那一天,你来找我。”
她望向许汐言:“你说过我有双敏感的好耳朵,对吗?”
“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这双耳朵会把你旋律里的瑕疵过滤出来,会把剩余的部分拼凑起来,会还原你完美的一段旋律。”
许汐言曾对闻染说:“我会给你最后一台钢琴的机会。”
闻染此刻用同样的语气对许汐言说:“我会做你最后的一名听众。”
“到了那时候,你打给我,无论我在地球的哪个角落,无论我是不是老成了一个弯着腰不能坐飞机的八十岁老太太,我都会来。可是在这之前,请你一次都不要联系我!”
闻染说完拎起包就走。
许汐言怔了下,站起来追过去。
闻染走得快极了,许汐言追上她的时候,她已经走到门口了。
许汐言索性背脊抵住门拦在她面前。
闻染猛然停下脚步,瞪着她。
许汐言问:“你在生什么气?”
闻染不说话。
许汐言轻轻道:“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
闻染的心情绷到极致,从包里掏出那一叠明信片,摔在许汐言身上。
明信片掉落在两人脚边,像铺开一片湛蓝的海。
许汐言一抿唇。
闻染:“今天演出开始前,f1吐了,我和我妈把它送去宠物医院,医生管我要它以前的病历。我怕影响你演出,打给陈曦,她把钥匙送来给我,我自己去卧室找。”
“那时候我太着急了,不小心把抽屉打翻在地上,所以看到了这些明信片。”闻染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许汐言你怎么回事啊?你看那么多海什么意思啊?你写那么多明信片什么意思啊?你默默做了这些又什么都不说是什么意思啊?”
“闻染……”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
许汐言先是蹲下身去,去捡被闻染砸落的那些明信片。闻染不知自己为什么又哭了,心里深觉这毛病挺不好的,一碰上许汐言的事就哭,气势上先就落了下风。
她蹲下和许汐言一起去捡,低着头,一颗硕大的眼泪滴在许汐言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