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染冲她点点头,很平静应一声:“嗨。”
她站在十多厘米高的试装台上,就有那么点居高临下的意味,眼尾往下睨着:“我这条裙子,怎么样?”
闻染犹然平静:“不错。”
邹娜音调往上拎了拎:“那你呢,你穿哪个牌子?”
闻染没接她的茬,礼貌问接待她的工作人员:“请问有什么简洁些的礼服款式么?”
“有,请跟我来这边。”
闻染点了下头,随着她往另个服装陈列室走。
邹娜在她身后冷哼一声:“还算你知道低调,毕竟名声都成这样了嘛。”
闻染脚步一滞不滞。
只是在邹娜看不见的方向,很轻的蹙了下眉。
其实,真的很烦。
莫名让她想起学生时代的王裳,在她天赋渐渐流失后,每次对着她不如自己的成绩,鼻子里哼出气音,轻蔑得过分。
谁想次次忍气吞声?
闻染这么想着,细瘦的手指攥了攥,忽然就回了一下头。
邹娜还站在试装台上顾盼自己的扮相,察觉到她视线,扭头过来看她:“干嘛?”
闻染缓缓放松了手指,呼出一口气:“没什么。”
埋头往服装陈列室走去。
当大人也真的很烦,知道错是自己犯下的,连无端发一通脾气都没资格,只能暗暗咬着牙决心下次一定好好做,用事实甩到那些烦人精的脸上。
为什么人总要遇到这样的人啊。
小时候是王裳。长大了是邹娜。
闻染这么想着,就很轻的咂了一下嘴。
工作人员在一旁礼貌问她:“闻小姐,比较简约的礼服款式都在这边,你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闻染回神。
简约意味着低调,都不是什么大牌,适合这种时候的闻染,没什么必要去争一时的意气。
其实按闻染的性子,就算正当风头时,她估计还是会选这些低调的礼服。
都是些清雅色调,没有各种夺目颜色在她眼前胡闹打架,她反倒松一口气。手指掠过衣架,大略看了看,两条裙子入了她的眼。
一条白,一条蓝。
工作人员适时在一旁说:“这两件礼服都很适合你,你看看要试哪一件呢?”
闻染手指在蓝色那条上逗留一下。
嘴里应道:“白色那条吧,谢谢。”
工作人员讶异了下,但很快恢复专业:“好的,请跟我来这边的试衣间。”
选什么蓝呢。
闻染想,喜欢穿蓝的、故作忧郁的、很爱流泪的青春年纪,早已经过去了。
时光推着她们往前走,变成穿白衬衫黑西裤的大人,变成可以理性去思考,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她换好礼服,看着镜中穿白裙的自己。
镜中的白裙女人瘦到纤细,一张很单薄的面孔,一向静然的神情因此更显得淡。
闻染忽然抬手,在镜面很轻的碰了些。
她换掉礼服,走出更衣室。
工作人员意外了下:“闻小姐,这么快就试好了吗?”
甚至没有站到外面光线更好的试装台来,对着三面环绕的大尺寸镜面再照一照。
闻染点头:“嗯,就这件。”
另一边,陈曦正跟许汐言对工作。
对完收起平板:“最近一周就是这些啦。”
许汐言瞥她一眼。
她佯作懵懂无知。
直到许汐言的纤指在膝盖上点了两点,自己开口:“还有调律协会那边的颁奖礼呢?”
陈曦故意道:“言言姐,你往年都不去的。”
“往年我不在国内。”
“有一年你在国内,但你……”
许汐言的眉眼仍带懒倦,但飞过来的那记眼刀倒是很锋利。
陈曦扑哧一声笑,她现在才不怕许汐言了,等她说完接下来的事,只怕许汐言还得给她发奖金。
“言言姐,我打听到闻小姐要穿什么礼服了。”
许汐言的眼皮,第一次认真掀起来,翕两下,又觉得显得自己太重视似的,复又懒怠的垂下,以心不在焉的语调问:“穿什么?”
陈曦又把平板打开,点出张模特穿样衣的照片呈到她面前:“这一件。”
偏新中式的长裙,通体素白,低调得有些过分。
陈曦再度收起平板:“言言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
嘿,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陈曦急了:“不是,闻小姐现在这种处境,她还穿这么低调,不好吧?那言言姐你打声招呼,各个品牌的超季礼服都可以送到她面前。你是可以不在工作上给她走后门,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撑足气势啊!”
许汐言食指贴到下巴上,很轻的一摇:“不行。”
“为什么?”
陈曦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正直无私的话来。
结果许汐言说:“因为,她要生气的。”
陈曦大为震惊。
这还是她言言姐吗?
这还是她上天下地无所畏惧的言言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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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礼当天,闻染准时露面。
今年果然不同,连灯光都打得格外绚烂些。光影交错间,看到邹娜花蝴蝶似的跟数名圈中好友站在一起,一见到闻染,唇角往上挑,搡搡好友的胳膊,露出一个莫测的笑。
闻染心想:真的很烦。
其他调律师有过来简单跟闻染打过招呼的,闻染笑着一一回应过去。
人人都在议论:“听说许汐言今年也会来,真的假的?”
“应该是假的吧,她日程太忙了呀。”
闻染捏了捏手指。
许汐言要来?
她没听说啊。
接着便是去舞台下方的宴席桌边就坐。
按闻染目前的情况,愿意跟她打招呼的,有。愿意跟她同坐一桌的,那可就真没有了。
那件事虽然已消泯于大众视野,但在圈子里的影响力更大,闻染估计,在她彻底挣回自己的面子前,都要面对这样的境遇。
无可厚非,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不过闻染性子内敛,在这么大场合,一个人坐一桌,灯光一打,多少有些不自在。
一个刚入行的调律师扫了一圈,没看到相熟的人,坐到她这桌来。
她友善冲对方笑笑。
对方也冲她扬唇:“你很适合穿这件礼服呀。”
闻染:“谢谢。”
她的确适合。她肤白,藏在一身参考了汉服的中式古典礼服里,没戴首饰,略长长了些的一刀切短发,在脑后挽一个低髻。
她不是令人眼底惊艳的雪,或是锋芒毕露的霜,她是记忆里一抹很淡的月光,当时看不觉得会印象深刻,只是很久很久以后想起来,发现雪化了霜消了,她还藏在记忆深处,淡得很干净。
“王珂,这边这边。”这时,有年轻调律师的友人在另一桌招呼。
年轻调律师立刻站起来,换桌前歉意的朝闻染笑笑,不忘把座椅推回桌下。
闻染反而替她想:没什么可抱歉的,大家都在圈子里混,必须遵循某些规则。
只不过。
她轻掀了掀眼皮,又看到邹娜在另一桌朝着她笑,一手掩唇,也不知在跟身边友人说些什么。
闻染保持着面上微笑,很轻的咂了一下嘴:啧。
这时身边传来轻轻一声笑。
闻染脑子在反应过来之前,鼻端先闻到熟悉的一阵香。
身边有人尚在议论:“许汐言是不是真的要来?”
许汐言永远像一个传奇,一个风情旖旎的迷。
你一直听说她,在微博上频频看到她,把她弹奏的旋律当圣乐反复聆听礼颂,可在座很多调律师,甚至到现在都没当面一窥过她的真容。
直到,有人看到了翩然而来的人。
闻染觉得那一瞬空气里出现了某种真空,好似包括呼吸在内的任何细微声响都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