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郡王妃抬起攥紧绢布的手,方才掩人耳目,确实没有留意她的动作。
掌心中留下的是半块残玉,质地普通,但纹样是耗牛角的半边脑袋。
“是突人!”蒋升惊呼道。
南青却有个疑惑,突人所在的西域隔着汾城有很广的荒北面积,再骚扰都是荒北边境,而不是长驱而入离西域的国境线那么远。
除非对方带着特殊目的而来,否则无法解释。
而且对方似乎对鲁郡王兄弟的恩怨,了如指掌,挑拨离间更像是中原人的思维,不像是突人。
当然她不是偏见。而是突人实在没理由以大博小,对汾城动手,毕竟中间还隔着个荒北和边境军,那都不是吃素的。
“有没有可能是有突人血统的中原人?”
南青刚才主持公道时,特地环顾所有人,将对方的脸都一一记下来,几乎都是中原人的面相。所以排除纯突人的可能性。
既然是中原人,又对汾城感兴趣。
南青多多少少猜到和自己有关。
怕是主要矛盾不在鲁郡王一家,而是她,甚至是汾城。
蒋升小心询问道:“殿下的意思,朝这个方向查,对吗?”
南青道:“有突人的信物,不一定就是混血儿,本王只是猜测一下而已。”
“相反有件更重要的事,我要亲自问你们。”
转话之际,她直接面对郡王妃。
“有没有和赵家的人接触过?或者赵家人联系过你们?要实话。”
郡王妃心下一惊,有些紧张起来。
蒋升刚要开口,就被南青抬手制止:“让郡王妃亲口说,这意味着单纯的鲁郡王弟弟未来是否能坐稳王位?”
此话一出,蒋升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因为雁南王真的有实权控制他们。鲁郡王失势,就等于他们兄妹没了靠山。
郡王妃挣扎一会,最后松手,认命道:“赵家确实有个口信,但我和兄长认为,远水解不了近渴。”
“终究离我们太远,我们的价值有多少,还要仰仗太子殿下。一旦太子殿下——”
“看来你很熟悉什么叫做地缘政治。”南青十分赞赏道:“放心,赵家的手伸不到这里来。”
因为这会儿谁任东宫一事,赵家还在和皇老们掰扯。就算有心也暂时无力。否则像这对识时务者的兄妹,怎么会对赵家左右摇摆?
想到这,南青突然有种一闪而过的猜想。
“莫非此事和赵家无关?”
但又用心险恶想挑起汾城的纷争。
南青实在不敢相信,如果她未出面烧鞋子,不出今晚,汾城就要互相残杀陷入兵祸。
恰好她又刚来到汾城,汾城又刚好在她脚下乱作一团。
若是让歹人得逞,便宜只会落到赵家手里,到时鲁郡王一死,皇帝完全可以派燕王派的人接手。
那又扯到赵家?
南青陷入沉思,怎么里面有种故意让赵家得利的感觉?很割裂很突兀的感觉。
赵家势力虽强,但驻兵都在京城和附近的几个省府。就算赵家获利,也派不了几个兵入汾城。
反而还不如现在的鲁郡王夫妇镇守汾城。
怎么想都感觉不对劲?毕竟这一路来,赵家和皇帝都是极力在追杀她,根本没心思跟她玩什么阴谋诡计。
“汾城,有和突人相关的人?”
郡王妃道:“有商队入驻汾城,现在两国友好来往,突族来往贸易并不少。”
南青道:“最近留意一下跟突商接触的人。”
郡王妃立即问道:“太子殿下莫非怀疑我们有人和突族勾结?”
南青自己心里都没个准,让他们多注意。
一番猜疑下来,蒋升反倒报出来一个讯息:“汾城近日还有大梁商人不远千里过来贸易。”
“采购买卖的都是一些皮子货与海鲜,很受汾城的喜欢。”
大梁?他们做生意都做到这么偏远的汾城来了?
南青忍不住问道:“现在大梁的贸易很发达?”
蒋升道:“您不知道?大梁皇帝三个月前便重病在床,现在监国的是大梁太子,此人一掌权就快速开通由南上北的生意,由于开出的条件丰厚,不少船队都跟他们做生意。”
“而且大梁商人特别喜欢走水路,结交一些船队,甚至是水匪也一视同仁。几乎做到黑白通吃的地步。”
南青追问起来:“那陆路呢?”
“两国贸易,大姚不如大梁开放,自然在陆地举步维艰,但也不少梁商通过手段在当地扎根。让大姚的商人喜欢与他们来往。”
这次南青总算搞清楚心中的突兀感了。
她开始扶额,自己穿来才不到一个月,没想到大梁已经开始行动了。
根据她对历史的局部了解,一个王朝衰败末期,通常是本国的官商勾结严重,导致土地兼并加速,并且他们会为了自身利益出卖国家的利益。
而且商人没有严格的管制,只会无节制扩张,一旦遇到战事,这些人普遍会选择发国难财。
大梁太子敢开放商道,就是已经拥有严格管控本国商人的手段,说不定还将难以控制有隐患的商人驱赶邻国。
也就是大姚朝!
把一些祸害都赶到另一片土地。
大姚朝的亡国之相,不再暗流涌动,已经浮出水面。
鲁郡王兄弟内讧便是缩影之一。
“此事暂时交给你们去查。”南青抬头望了郡王妃一眼,慎重道:“弟妹,如果我们永远抓不到那个占你便宜的混蛋,你会甘心吗?”
她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郡王妃手一攥,只能咬牙道:“虽受此耻辱,但为大事,我一介女儿之身,吃点亏又何妨?”
南青听罢,反而赞扬笑道:“很好。”
可转眼之际,她便沉下脸,冷冷驳道:“顾全大业,做出牺牲,固然可敬,但那都是没办法妥协之下的说法。”
“我们不需要这种软弱无能的借口!女人吃亏,就是吃亏,岂有忍气吞声,挨了一巴掌,不还回去的道理?”
郡王妃和蒋升闻言都错愕对着她:“太子殿下?”
南青直接给出明确的方向:“去查汾城有谁和大梁商人频繁接触的。”
“赵家,南敞,鲁郡王,无论汾城如何乱,在外人看来,最后都是这三家其中一人得利,并且皆是自相残杀所致,切不会怀疑外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她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和大梁商人有关,但她清楚,大姚任何一个地方乱起来,真正能做到风险一分不担,好处尽享的。
只有大梁!
“草民遵命!”蒋升有些吃惊。
其实他刚开始也怀疑赵家在三公子那边开了什么条件?可经过太子殿下这么一说,他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赵家再贪,也只在富庶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是宗亲势力,手自然伸不了那么长。
三公子再觊觎鲁郡王的位置,同样不会等到今晚再行动。
那么一旦汾城乱起来,即便是对三家都是良机,可以铲除异己,但也是危机。没有人不会负一丝风险就好处尽享。
如果有,为什么不试试这种毫不费力就挑起来的事端?趁机牟利?
蒋升立即走出去调查此事。
唯有郡王妃呆呆站在原地,望着南青,嘴里念叨着:“吃亏就是吃亏,忍气吞声,软弱无能的借口。”
随即她眼眶一红,不比之前梨花带雨,还有顾忌自己在丈夫面前的形象。
这一刻,她是真的委屈到掉泪,哭得妆容刮花,也止不住。用手去擦,结果把自己整成大花脸。
原本就一般的容颜,此刻真的可以用洪水决提来形容。
“弟妹?”南青还在想事情,猝不及防被她吓了跳。
郡王妃只是一直在抹眼泪,她哭了会儿,才克制自己道:“殿下,臣妇失礼了。只是想到从前的事,不免,触景伤情。”
南青这才松口气,看来眼前的女子,即便是已婚,贵为郡王妃娘娘,地位尊贵,依旧是过得那么不如意。
她感同身受,语重心长安慰道:“作为女人,可以哭,但绝不可以只会哭。”
第17章
当郡王妃把关于大梁商人和其来往的汾城商人的名单都交上来,南青便瞬间陷入了沉默。
因为大梁商人守法经营,被汾城的商人挤兑的只能开杂货铺,连大宗商品的米油盐市场都没进入,显然放在哪里都不起眼。
反而汾城的商人最近在大肆下乡收购米粮,要卖给西域的突族。
卖给西域的米粮还是往年的贸易惯例,为得是减少突族的侵袭。不过也饮鸩止渴,突族部落各自为政,讨好一些人,另一些人又不买单,一样会劫掠。
只不过不会像平常那样动不动举大部落来扫荡。
现在基本是中小部落,从一定意义上减少了大姚边境被侵扰的次数。
“这样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南青吐槽了一句。
当然她今天要留意的是另一件事。
“大梁商人确实没有什么把柄,你哥哥那边有消息吗?”
郡王妃摇摇头十分遗憾道:“兄长除了调查,还在调平郡王与三公子之间的矛盾。”
南青原以为这两个人会消停一阵子:“他们又开始了?”
郡王妃垂首道:“无法阻止,汾城兵力大半都在三公子手上,我家郡王寝食难安很正常。”
南青个人的看法是有矛盾就解决矛盾,没矛盾就制造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