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信纸折起来放回匣子,接着展开了第二封。
和上一封信的字迹一致,也是出于前王后之手。
“我苦命的女儿,你父亲刚刚得知此事,他已经同意立刻解除对你的惩罚,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妈妈没有保护好你,都是妈妈的错。
可是我的女儿,不要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好不好?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残忍,但是为了整个塔普拉王国和提罗尼家族的名誉……
我们必须,也只能,保持沉默。
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不如接受命运吧……
如果想不通,就看看上次安德烈先生画的全家福吧。
我把它贴在了信纸背后。
以及,妈妈永远爱你。
伊俄卡斯忒,于6月29日,夜,22点10分。”
读完后,墓穴内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距离上封只有九天。”迟衍在上面提醒,“按照乔伊的说法,这次解除限制令后没过几天就因发毒誓被扭送禁闭塔。”
第二次禁闭。
直到她死,也没能再出来。
夜风呜呜拂过树林,像少女哀哀的哭泣。
夏语冰轻声道:“昨晚发生的事情,是指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这封信里的内容,使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影。
解昭翻过信纸,发现了一张和信纸类似大小的素描画,被人用胶水牢牢粘在背后。
画面中是一家四口,父母身着精致奢华的晚礼服,和蔼地凝视着坐在面前的儿女。
黑发浓眉的少年视线乱瞟,微微下垮的嘴角明显在强忍着不耐烦,右手手指无聊地拨弄左边袖口的袖扣。
与他外貌酷似的少女面容姣好,娴静地端坐在扶手椅上,赧然微笑着看向前方。
她穿着宽大蓬松的宫廷长裙,华丽的裙摆遮住了那双与常人不同的畸足。
夏语冰看着画中的少年暴君,不可思议道:“老王后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时候,还给公主看见她哥哥的脸,这算哪门子安抚?跟逼婚有什么区别?”
解昭没有说话。
他眯起眼,注视着画中母亲那双温柔沉默的眼睛。
也许……她只是期盼她的女儿能够像自己一样,麻木地接受命运。
因为反抗才是痛苦的来源。
解昭展开第三封信。
他先是注意到信件中与前两封截然不同的字体,随即视线下移,凝滞在末尾落款处:
“绝不后退的,辛西娅。”
解昭:“写信人变了,是公主写的。”
迟衍:“寄给谁?”
解昭看了眼开头:“前王后。”
他开始读信:
“母亲,我想清楚了。
安德烈先生说的没错,兄妹结合是乱/伦,是可耻且罪恶的行为。我心意已决,和三个月前在父亲面前发的誓言一样:我不会嫁给兄长,永远不会。
小的时候,您教导过我,贞洁是跟生命一样珍贵的东西。
可是这件事发生以后,我反而明白了€€€€贞洁只是男人用来套住女人脖颈的绳索。
至于兄长,我看透了他想以此让我屈服的心思。
没用的。
我已将生命看淡,贞洁更是不值一提。
我甚至已经懒得恨他,因为他那无知又卑劣的灵魂,肮脏到我根本不屑去憎恨。
我此生所追求的,唯有自由。
另:我收到了安德烈先生想方设法送进来的信,他说已经找到了带我离开的方法,等待下一次满月,我将永远离开这座牢笼。
我知道,您是爱我的,您希望我永远快乐,所以,您是这座城堡里唯一会为我保守秘密的人。
但是母亲,我上次向您提出的建议,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阿莫米克希亚家族的后裔所剩无几,若我侥幸离去,若他们无法找到有资格成为未来王后的女人……
您会落入一个什么样的可怕境地呢?
我曾说过他看我的眼神令我恶心,但仅仅,是看我吗?
母亲,月圆之夜的马车上,我为您留好了座位。
照例阅完即销。
绝不后退的,辛西娅。9月12日,夜。”
看完这封信,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虽然没有写明,但从信件的内容来看,“那晚发生的事”已是昭然若揭。
贞洁,屈服,肮脏的灵魂。
这些字眼含蓄得可怕,重锤似的砸在三人的胸腔上,砸得他们喘不过气。
他们仿佛看见,漆黑的高塔之上,少女艰难地挪动轮椅,爬到有月光照进来的窗边,含泪写下这封信,字字泣血。
怪不得,老国王会在辛西娅被关禁闭后第二个月,毫无征兆地解除了禁令。
也怪不得,她初次离开高塔时奄奄一息,却性格大变,赌咒发誓宁死不肯嫁给兄长。
迟衍咬着牙,低低咒骂:“真他妈是个畜生。”
这一瞬间,他有种想要冲到城堡里,把那心安理得坐在宝座上的国王拖出来打死的冲动。
“她既然已经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又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呢?”顿了顿,夏语冰又问:“难道……是因为那个叫安德烈的画师计划失败了?又或者,是他害怕承担责任而临阵脱逃了?小公主无法忍受这样绝望地活下去,才€€€€”
“不可能。”
解昭突然开口:“她把自由看得比命还重,没有苦难……能战胜这样的人。”
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刺入夜空的黢黑塔尖,一字字笃定道:“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自杀。”
“所以,”夏语冰看了眼墓中枯骨,若有所思,“她是……被人勒死的?”
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解昭打开了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比其他几封都要皱,而且没写完,仿佛是写到中途被人慌慌张张折起来藏到一边。
“尊敬的安德烈先生。
刚刚给母亲写了信,希望她看到之后,能听从我的建议,和我们一起走。
离开塔普拉后,我想第一站就去安德烈先生您的家乡,去看卡吕普索王国比天空还蓝的大海,金灿灿的麦田,和翠绿无垠的森林。
实不相瞒,我等这一天已太久太久。
被锁在塔里、度过最暗无天日的这段时光,唯一与我作伴的只有被铁栏割裂的月亮,我曾绝望地向它祈祷: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将眼睛献祭给月亮,只希冀它能帮我看一眼,那些我从未见过的、塔普拉之外的风景。
再次感谢您对€€€€”
信件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这封信为什么没有写完?
从内容来看,这封信里充斥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冀。
畸形足没有绊住她对自由的向往,森冷无情的高塔两次都没能锁住她的灵魂。
她早已和月亮一起离开。
解昭说的没错。
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自杀。
解昭将信封折起来收进木盒,准备将棺材盖合上,这时,月亮刚好落到塔尖顶,向坟墓投下一片莹亮的月光。
有个东西在棺材底微微一闪。
解昭手上动作顿住,伸手去摸棺材底。
迟衍:“你找什么?”
解昭:“好像有东西。”
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骨骼,穿过空洞洞的胸腔,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钱币形状的玩意。
掏出来一看,是一枚圆形袖扣。
袖扣泛着金色的光芒,在月光下更加耀眼。表面是浮雕,中央凸起交叉的宝剑图纹,两个狭长的怪异字符缠绕在剑身左右。
“这什么?”夏语冰一愣。
解昭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了那两个字符许久,感觉像是鬼画符,又像是龙飞凤舞的英文单词,他摇头:“不认识。”
但是,他觉得这东西似乎有点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解昭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