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军首领心里正着急赈灾的事,有人挑头,他忙不迭应:“是。只是三十人保护大皇子不合规矩,留一百吧。”
大皇子哪能叫他们丢下自己,连忙道:“既然景同心急,本宫随你们一起吧。”
好不容易走到滨州,现在,大皇子又在说,“刁民”。
苏景同心中的厌恶一时达到顶峰。
他缓了缓,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问顾朔:“我们现在做什么?”
顾朔有条不紊地下指令:“赤霄军一队,去决堤口检查河堤加固情况;二队三队在全滨州排查城内危险点,重点关注河流沿岸水位、沿岸堤坝情况、百姓房屋损毁以及可能成危房的情况、城村道路情况、大型建筑情况,是否有垮塌风险;四队五队和滨州刺史对接,清点滨州受灾人口情况;六队七队负责施粮;八队九队保护粮车,避免哄抢事件。”
“十队去查滨州粮仓进出和粮食品质情况,本王想知道滨州为何身为粮仓却遍地饿殍,如有证据证明有人中饱私囊,立刻报回。十一队对接城中粮商,稳住粮价,谁敢在这个档口哄抬粮价,斩了!十二队排查有无疫情发生;十三队做好尸体处理工作,避免造成新疫情;十四队,是大夫们吧,分散开治伤;十五队负责衣物安排;十六队负责搭建帐篷,供流民应急居住;十七队十八队……”
顾朔每安排一条指令,就有一批士兵出发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不到片刻,在场的只剩二十个将士,和大皇子苏景同顾朔三人。
大皇子皱眉:“你安排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本宫的意见?”
“只剩二十人,谁来保护我们?刁民刚刚怎么哄抢你也看到了。”大皇子不赞同道:“我们起码应该先去见过滨州刺史,了解滨州的情况,再行决定。”
苏景同无视大皇子的反对,问顾朔:“我去十队?”
十队是查滨州府粮仓问题,顾朔怀疑有人中饱私囊,粮仓中的粮食被滨州的官员倒卖,导致流民没有及时得到应急储备粮。
顾朔颔首,滨州是富庶地,粮食大州,就算洪灾淹没了滨州全城,滨州的粮仓也能撑一个月,现在才不到半月,滨州粮仓竟然告急,其中难免有鬼。且观流民的身体状态,只怕饿了不止半月,平素就忍饥挨饿才对。
他们三个人中,苏景同是最适合干这件事的,滨州敢明目张胆行事的,背后必有靠山。论靠山,谁的靠山能硬气过苏景同?
大皇子被他俩无视,心头的火冒出来:“本宫的话你没听到么?我们不去对接滨州刺史,就先行行动,合适吗?”
苏景同懒得理他,径直去和十队汇合。滨州粮仓出事,说不得就有滨州刺史的问题,这时候和滨州刺史对接什么,等他把我们绕进圈子里么?先把基础情况摸清了,再对接才好。
顾朔安排完苏景同,没安排大皇子,自己驻扎居中指挥——留下的二十个士兵,只有三个是保护大皇子的,剩下十七人负责机动,及时传达顾朔的指令。
大皇子火冒三丈,“顾朔!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不是忘了本宫才是本次行动的总负责人?”
顾朔平静道:“嗯,那你指挥吧。”
大皇子眼看着自己身边就剩三个人,其他将士已经离开,这还指挥什么?指挥这三个人吗?!
大皇子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直直憋红了脸。
冷静,冷静。
就让他俩去做又怎么样,这次挂名总负责是他,他们无论干出什么结果,功劳都是他的,何必同他们置气?
等荡平摄政王,登上皇位,他俩算个鸡毛。
鸡毛!
鸡毛!
顾朔没理他,自顾自指点赤霄军去了。大皇子说得并非全无道理,按照常理,他们是应该对接滨州刺史的,只有对接了,滨州配合了,他们的行动才好展开。眼下顾朔要他们做的只是前期踩点和紧急施粮,避免被滨州官员们糊弄。等明天弄清楚大致情况,他就要出面对接滨州官员。
只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大皇子,那滨州刺史……顾朔心底发沉,滨州刺史徐锐是六年前的状元,那一年主持科举的是大皇子的外祖父,徐锐是天子门生不假,也是大皇子外祖父的门生。
苏景同带队出发干活,大皇子因无事可做,又怨顾朔抢他指挥权,索性跟着苏景同,苏景同给他寻了个好活计,他不是想去会见滨州刺史么,去找滨州刺史,把滨州一众高官都带去宴会,拖住他们。
“你要干什么?”大皇子警惕。
苏景同瞥他,“这你别管。”
大皇子抓抓头发,这要是顾朔安排他,他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服气,也会去做——顾朔心里有成算。苏景同才十四岁,这祖宗纨绔名响彻京都,此前从没办过差使,查滨州刺史这么大的事,他毛头小子毛毛躁躁,办砸了怎么办?
功绩可是挂他的名。
大皇子道:“我跟着你。”
“那谁去拖滨州刺史?”苏景同问。
大皇子心一横,指着赤霄军首领:“他。”
“就说我们水土不服,好好歇歇。”大皇子说。
“也行。”苏景同转头吩咐赤霄军首领,“记住了,郡王殿下心系百姓,已在一线指挥,本世子和大皇子水土不服,需静养几日。圣上心系滨州水灾,欲御驾前来,然兹事体大,又因滨州刺史勤勉谦恭,简在帝心,特遣派我们来此代圣上赈灾,请滨州刺史务必以民为本,以慰君心。另外,本世子和大殿下水土不服,问滨州刺史可知治病之法?”
大皇子眉头皱起,苏景同在说什么玩意儿?他父皇什么时候提过要亲自来赈灾,又什么时候觉得滨州刺史不错?
苏景同喊:“弦歌。”
跟着苏景同来的小厮出列:“奴才在。”
“跟着首领去,务必把本世子的话如数带到。”
弦歌拱手:“奴才省得。”
等弦歌和赤霄军首领离开,大皇子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苏景同冲他比了个“嘘”,冲十队的人道:“开始干活!”
苏景同安排十队的人去查三年来粮仓看守人的个人情况和家庭住址。按照惯例,粮仓看守者轮班制,一天两班,每班二人。三年来未调换过人,始终是这四人。
苏景同又叫人潜入粮食司,偷到了滨州三年上报的粮食诏报及收缴文件。
太阳落山后,滨州粮仓。
张老五左手提着酒葫芦,右手拎着菜刀,醉醺醺地晃悠着走在小路上。他是滨州粮食看守人,做这行已经十来年了,活很轻省,粮食来了走了都称重登记,最近滨州水灾,滨州粮仓空空如也,他更没什么活干。
张老五慢悠悠呷了口酒,这酒是好东西,用制造贡酒的粮□□酿出的酒,除了没盖御品的章,和御酒没区别,皇帝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张老五溜溜达达走,酒醉的感觉很美妙,整个人像踏在云上,飘飘欲仙。
他原本还可以更快乐,是该死的流民,非觉得粮仓里有粮食,三不五时来抢,好在抢过几回后,粮仓没粮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两天没人来抢了。
张老五暗自高兴,幸亏他平时就爱从粮仓顺点粮,遍地死人,只有他家没事,还吃得肚皮圆滚,还得是他厉害有本事。
穿过小巷子,就是他家。水灾没发生前,小巷子里有卖小零嘴的小贩,现在都没了,吃都吃不饱,哪来的多余粮食做小零嘴。民间夜里休息的早——大家没钱买烛火,太阳落山后,小巷子顷刻荒凉起来。
小巷子伸手不见五指,张老五后背有点发毛,总觉得今晚的小巷子和平时不大相同,但瞧来瞧去,都是黑布隆冬,张老五甩甩头,暗骂自己喝酒喝傻了,连个小巷子也怕,都说酒壮怂人胆,他怎么越喝越疑神疑鬼。
张老五狠狠啐了一口痰,走进小巷子。
夜风冰凉,带着肃杀的寒意。
张老五不由自主裹紧身上的衣裳,今天有点冷啊。
继而后勃颈一疼,张老五失去了意识。
第20章 审讯
张老五昏昏沉沉,等他被一盆凉水泼醒,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所处的环境并不陌生,这是他待了几十年的家,他被五花大绑,周围站了一票穿着统一的人,气势一往无前,像士兵。
张老五迟缓地想:士兵?哪里的士兵。滨州的士兵他见过的,不穿这样。哪里的士兵会来滨州?
前两天他们叮嘱自己什么来着,谁要来滨州来着?
好像是……大皇子、熙郡王、摄政王世子。
张老五缓缓移开目光,慢慢抬头,在他正对面,有人坐在一把他没见过的云雷纹圈椅上,穿着盘云纹吉祥如意锦缎衣裳,衣襟上还绣着龙,哦,莽,是四个爪。
四爪,皇子制服。
张老五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张老五再细看,角落里还绑着九个人,他老爹、老娘、老婆、小妾、还有五个孩子。
“醒了?”皇子制服旁边的人问。
张老五这才注意到他,他坐在自己家的长凳上,穿得普通,是寻常富家公子的打扮,但贵气逼人,又很漂亮,叫人不敢小瞧。
“本世子时间有点紧,不想废话,你配合一点,咱们早说完早完事,可以吗?”那人开口。
许是酒喝多了,张老五的嗓子有点发干,他还记得前几天那些人是怎么交代自己的:滨州是粮食大州,但这两年天气不好,收成不多,且粮食多数次品,好的粮食都挑拣出来上缴国库了,隔壁几个州闹饥荒、闹旱灾,滨州支援了大半,库里粮食更不够用,结果今年滨州水灾,滨州本来就有从隔壁几个州逃过来的流民,加上自己州里的百姓也要吃要喝,开仓放粮很快就把粮食用完了。
张老五哑着嗓子说:“可以。”
苏景同笑笑,“在你开口之前,本世子有几句话要提醒你。”
“本世子已经拿到滨州粮食诏报及收缴文件,你说得如果和本世子知道的对不上……”苏景同抬手,十队的士兵迅速把张老五的儿子提了出来。
张老五一共七个孩子,六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二女儿已经出嫁,在家里还剩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们的衣服是最便宜的麻衣,且缝缝补补,不知穿了多少年,两个大女儿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胳膊腿都短了一大截,两个小女儿的衣服上补丁快比布料都多。
儿子穿得仔细,是棉衣,寻常人家少有给幼童做新衣裳的,因为幼童长得快,一件衣裳做好,没几个月便穿不了,太浪费,都是挑哥哥姐姐剩下的穿。张老五的儿子的衣服却十分合身,眼见是新作的。脚上穿着千层底的鞋子,脖子里还挂了个小金锁,上面刻着“福”字。
“你今年都五十四了,”苏景同说:“儿子才三岁,瞧这一身打扮,想来你疼他疼得紧。本世子也不难为你,你说一句谎话,本世子剁他一根手指怎么样?”
大皇子震惊地望着苏景同,他才十四岁,怎么能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于法,他私下审讯不合流程,于情,对三岁孩童下手,令人发指。
“你有二十句谎话的机会。”苏景同说:“手指脚指加起来一共二十,如果你超了这个数量,就只能剁胳膊剁腿了。手指少一两根还不打紧,无非是读不了书、写不了字……”苏景同环顾四周,张老五家有不少启蒙书,想必是为这个宝贝儿子准备的。
“缺胳膊少腿,本世子可不保证他能活着。”苏景同淡笑。
张老五咽了一口唾沫,“我儿子才三岁,他有什么过错,你对小孩下手,你丧尽天良!”
苏景同嗤笑道:“怎么,你没听过本世子的名号?本世子什么荒唐事没干过?多你一件不多,少你一件不少。杀个小孩而已,谁敢管本世子?”苏景同瞥了眼欲言又止的大皇子。
大皇子咬牙沉默。此计虽然恶毒,但拿捏住了张老五的命根子,问话有效。
“你要是动我儿子,我定告到……”
“啧。”苏景同扬起一条眉毛,称赞道:“勇气可嘉。”
“你觉得谁敢查本世子?你是在提醒本世子,连你一起宰了么?”
张老五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脸色涨红。
儿子没见过这阵仗,吓得直哭。
张老五忍了又忍,“知道了,小人会说实话。”
几天前他们告诉过张老五,来的人里,大皇子是庸人,摄政王世子是纨绔,只有熙郡王六皇子需要特别注意,这人话少但手狠,很可能查到你们身上,但不要担心,粮食诏报及收缴文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手脚,账目已平,他们拿不到真数据,放心说。
虽然不知为什么六皇子变成了摄政王世子,但应该抹平数据了。
“但愿你会。”苏景同问:“三年来粮食共收了多少石?”
张老五脑海中响起他们教的回答:郡王兴许会问你,咱们每年收的粮食有多少,我知道你记性好,但现在不是卖弄你记性的时候,糊弄走郡王最要紧,你不要立刻回答,你是个没读过几本书,只会打算盘的粗人,你还很愚笨,你反应很慢,你要思考很久,跟他说,数字太大,记不清,需要看粮食进出账本。
“小人记不清了,”张老五说:“但我有个本子,记录粮食进出的,本子上有多少,就是进出了多少。”
苏景同笑笑,“你不是远近闻名的好记性么?”
张老五心底一惊,按他们给的消息,皇子郡王们今天才到滨州,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好记性的,张老五强压着震惊,勉强道:“还、还凑合。但是数容易忘,不看到本子,小人也不敢确定。”
苏景同把他粮食进出的本子丢到他面前,“你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