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在翻旧账 第21章

男子几乎不戴臂钏,徐锐心里清楚,只怕是弦歌作为仆役,无法在明显处戴手镯扳指等物,才选择藏起来的臂钏。

弦歌的性格,看来不难推测,好奢靡、好享受,脑子活络会利用权力捞钱捞宝贝。

徐锐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对弦歌道:“总管,里面请。”

大凡京里的奴才,出门都觉得比旁人高一头,徐锐不管他在摄政王府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只称呼总管,果然,弦歌听到“总管”二字,面上更高兴了。

徐锐心中暗笑,面上却更客气,直把弦歌当大人物来对待,弦歌愈发受用。

接风宴老三样,喝酒、歌舞、闲聊。

为了装穷装节俭,酒是老百姓酿的酒,歌舞只有七八人,但总的来说,还是个不错的宴席,毕竟接待上宾,不能太寒碜。

徐锐把柳首领和弦歌请到上座,又是亲自添菜,又是敬酒,把弦歌哄得找不着北。

等弦歌喝酒喝到尽兴,打算去如厕,徐锐冲管家打了个眼色,管家立刻上前搀扶着弦歌,等走出正厅,管家将一叠厚厚的银票塞在了弦歌袖子中,“大人跟随世子奔波而来,一路多辛苦,滨州和京城水土不同,叫大人委屈了。”

弦歌微微抬起袖子,银票便滑到了衣袖内里缝制的囊袋里——这是在仆役中有些体面的管家的老花招了,管家们的袖子可以略宽些,不必紧贴着胳膊,常收黑钱的管家便会在内里缝制一个囊袋,便于收钱。

弦歌动动胳膊,估摸这是三千两。

真是大手笔啊……

管家满意地看着弦歌的动作,这是老手了,跟老手沟通,才痛快方便呐。

管家笑道:“我家大人一心装着百姓,只是天灾人祸,人力所不及,不知几位贵人……”

弦歌会意道,“管家多虑了。”

第22章 套中套

“我家世子再和善不过的人,他年纪小,王爷舍不得世子出来,世子孩子心性,闹着要来。王爷特地叮嘱了奴才,定要伺候好世子,教他吃好喝好玩好。”

管家应声:“世子来了滨州,就是回了自己家,奴才们一定尽力尽力伺候。”

弦歌笑着拍拍管家的肩,“大殿下和刺史,算来也是师出同门啊。”

大皇子的外祖父,曾给大皇子讲过学,滨州刺史徐锐又是他门生,硬要厚着脸皮攀关系的话,确实能称一声同门。

管家用手比了个“六”,“那这位呢?”

“这位……”弦歌摇摇头,“那可不好说。这位是真来赈灾的。”

管家心领神会,“大人这边请。”

接风宴那头,也到了散场的时候,一侍女提着银壶进来,为滨州刺史添酒。侍女素手执银杯,弯腰恭敬地托举到徐锐面前,徐锐接酒时,听到一句极轻极浅的“东西世子带走了”。

带走了就好。

带走了好啊!

舞乐声大作,琵琶声愈发急促,曲调昂扬,奏响大开大合的篇章,徐锐在这乐声中举起酒杯,“柳首领,下官再敬您一杯,滨州的百姓,就拜托您了。”

“滨州百姓离不了徐大人呐,”柳首领一本一眼地把苏景同的话传达给徐锐,“世子有言:圣上心系滨州水灾,欲御驾前来,然兹事体大,又因滨州刺史勤勉谦恭,简在帝心,特遣派我们来此代圣上赈灾,请滨州刺史务必以民为本,以慰君心。”

徐锐意会,接旨。这话好理解,苏景同的话是想说:我们只管赈灾刷功绩,不管别的乱七八糟,你配合我们好好把银钱粮食发放了,回头跟皇帝和摄政王有个交代就成,我们也不找你的事,咱们你好我好大家好。

柳首领又道:“世子还说,本世子和大殿下水土不服,问滨州刺史可知治病之法?”

徐锐面色不变,“下官知道个大夫,擅长治水土不服,稍后让他随首领回去吧。”

顾朔等人在城外扎了帐篷,他在帐篷里看赤霄军送来的诏报,滨州的情况不容乐观。

决堤口不错,起码封堵住了,短期也没有开裂的风险,但城内情况不好,不少小溪流经此水灾水位大涨,有可能泛滥,城中不少路被淹没,排水困难,百姓修建的房屋多是土屋,长期浸泡在水中,有垮塌的可能,灾民数量粗粗统计是……

顾朔飞速将数字在心中过了一遍,计算当前带来的粮食能撑多久。帐篷外吵嚷起来,是大皇子和苏景同回来了。

顾朔没抬眉毛,灾民的数量超过预期,眼下的粮食不够用,他继续计算调整放粮方案。

没一会儿,帐篷外又有了动静,是柳首领和弦歌带着一个人回来了,听马的脚步声,他们带着的那人带着很沉的东西。

顾朔计算完毕,撩开帐篷帘子,只见一个大夫打扮的人,带着医药箱进了大皇子的帐篷。

顾朔皱起眉,医药箱怎么会那么沉,倒像是里面装了金子。

不一会儿,大夫出来,进了苏景同的帐篷,等再出来时,医药箱轻到他脚步都轻快了。

顾朔等人走后,抬脚进了苏景同的帐篷。

苏景同正盘腿坐在帐篷里,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天青仙鹤独立漆器匣子,“坐。”

顾朔翻开匣子第一层,里面装着三颗药。

第二层装着三包药。

第三层是滨州的花样点心。

第四层是一盅解暑的汤。

只有这四层,不应当沉重。

顾朔把东西拿出来,对着匣子敲敲打打,听到一处动静不同,略一观察,瞧见一处不明显的机括,扳动机括,漆器应声分裂,六个面砸在桌上。每面上都严丝合缝地贴着一层金砖。

“你干了什么?”顾朔问。

苏景同没回答,他把金砖拿下来,又把漆器盒子的六个面来回转了两圈,但没别的动作。

苏景同的帘子又一次被掀开,赤霄军十队的人进来汇报:“世子,那人去了滨州税课大使家中,后税课大使去了滨州刺史徐锐的宅子中,见到了一个侍女,侍女听完他说话后,提着酒壶去给了滨州刺史徐锐。”

“知道了,下去吧。”

苏景同这才道:“我去了看守滨州粮仓的张老五家中,从他那儿逼问到滨州近三年的粮食进出情况,并且在他家柴火的机括中,找到了滨州粮食进出账目。”苏景同把账目拿给顾朔。

顾朔大略翻了几页,“看起来问题不大,手段也简单,只有少量粮食被中饱私囊,若要追责,最多只能追到粮仓大使头上。”

“我命人在张老五家翻找真实账目时,一直盯着他的神情,当士兵找到他家灶台时,他明显紧张了,所以我让人仔细翻了灶台和柴火,他们没找到,等我去翻柴火时,我发现他眼神中除了有紧张,还有一点期待和焦虑……”

期待。

焦虑。

这本“真账”虽然只能追责到粮仓大使头上,但看守粮仓的张老五作为直接看官人,责无旁贷,追责张老五是板上钉钉的,轻则打几十大板没收贪墨粮食,重则流放。他在期待什么?

“等我从柴火中拿到这本账,他的眼神中竟然没有焦虑了。”苏景同道,“我拿回了一样他们期待我拿到的账本。”

“我走后,叫人盯住了他和他周围的动向。他邻居家中有个脚步很轻练过功夫的人,观察了我们许久,辗转给滨州刺史徐锐带了一句话。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大概是粮食进出账已经被我拿走了吧。”

“至于这金子……”苏景同笑笑:“这是我叫弦歌和柳首领带话,表示我们三个中,只有你是来赈灾的,我和大殿下只管要功绩,不想多事,希望他们配合我们把功绩刷好。”苏景同扒拉金砖,“我们在滨州外见到了灾民,滨州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想让我俩美言,需要一点诚意。”

“以上,就是金砖的来由。”

苏景同扒拉金砖,“至于为什么封口费只有这么点金砖,”苏景同耸肩,“因为他知道我们拿走了‘真账’,‘真账’里只有小偷小摸,且责任追不到他身上,他只是意思意思,如果给太多,反而会让我们起疑心。”

顾朔问:“那真正的账本在哪里?”

“税课大使、粮仓大使、滨州刺史,可能在他们三个手中,也可能已经烧了。”苏景同说:“我安排十队的人把盯着张老五的人涉及到的几个官员的府邸,都去摸排一遍,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有结果。运气不好的话……”

苏景同扬起“真账”和滨州刺史送的金砖,“造假的账本和行贿的金砖,足够立案标准。我们可以把人先行扣下,接管滨州,叫刑部派人过来慢慢查。”

“接管滨州……”顾朔莞尔:“有军队在手,说话真硬气。你这样做,往后没人敢给你和大皇子送东西了。”

“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他们的东西做什么。”苏景同弯起唇角:“大殿下廉洁奉公,也是应当应分的。他该感谢我给他个廉洁名声。”

滨州刺史徐锐的府邸,结束宴会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徐锐送走了赴宴的宾客,又迎来了两位客人。

两位老客人摘下兜帽,露出税课大使和粮仓大使的脸。

税课大使道:“成了?”

“嗯。”粮仓大使兴致不高,“真账”送到了世子太子手中,税课大使和滨州刺史能摆脱干系,他这个粮仓大使难免要担个“御下不严”的责任。

“放心,”徐锐瞥粮仓大使,“大皇子和摄政王世子那儿,我打点好了。他俩通情达理好沟通,态度明确,给钱就不追究。”

税课大使放下心来,他知道徐锐是大皇子外祖父的门生,有这层关系在,应当好沟通。

粮仓大使事关自己,难免多操几分心,大皇子要钱不奇怪,徐锐算起来是他外祖父的人,将来效忠也是效忠大皇子,“摄政王世子也同意要钱?”

徐锐抿了口茶,“是他叫人带话要钱的。”

粮仓大使想起摄政王的雁过拔毛风格,摄政王十几年来积攒的财富,比整个皇室都多,摄政王世子开口要钱,看来是“言传身教”。

“他信那是真账了?”粮仓大使多问了一句。

“嗯,”税课大使回答:“我的人跟了他们小半截路,世子和大皇子在路上争吵,世子发现了假账的纸张有问题,对比了‘真账’,纸张没问题。”税课大使笑起来,“这可是他们自己发现的假账的漏洞,人就是这么愚蠢的生物,只要自己发现了错误,自己推导了错误,见到没有犯错的,就会坚持那是真的。”

“那就好。”粮仓大使道:“如果他们收了钱,还要追查,大人可一定要帮我。”

滨州刺史道:“放心,‘御下不严’,轻则申斥,这没什么影响,重则降级,我会跟典史交代,只按申斥走。”

“那就拜托大人了!”粮仓大使道。

“事情进展得好顺利,我有些不安。”粮仓大使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被他们遗漏了。

“放宽心,”税课大使安慰,“他们三个,也就六皇子是真来办事的,他忙着赈灾顾不上这头,查粮仓是摄政王世子和大皇子在做。大皇子那头好办,至于摄政王世子,”税课大使笑:“一个十四岁的毛孩子,你指望他有什么本事和经验?能找到咱们精心准备的‘真账’,就是极限了。迫不及待要钱,这才是他们家的家教。”

滨州刺史盯着他们两个,“真正的账本都烧了吧?”

税课大使和粮仓大使异口同声:“烧了。”

税课大使接话:“咱们三个亲自看着烧了的,这东西心里有数就行了。”

粮仓大使道:“是,太危险了,一旦被查到,可不是‘御下不严’的事。”

滨州刺史多看了粮仓大使一眼,意味深长道:“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彼此同心同德才好。”

“自然。”又是异口同声。

这一夜注定是不安稳的夜。

一条消息在灾民中疯狂传播:粮仓中的粮食被粮仓大使吞了。

饥饿又愤怒的灾民们包围了粮仓大使的家,闯了进去,果然在他家找到了满满一屋子粮食,哄抢而上。没抢到的灾民四处搜其他粮食或者金银财宝。

天光微熹,滨州的巡逻官兵才发现此事,等他们赶到粮仓大使的宅院,府邸几乎被搬空了,灾民除了抢走金银财宝和粮食,还把屋里所有东西都瓜分了,只剩粮仓大使全家和仆役的尸体歪倒在院中,身上布满踩踏的痕迹,大约是想出来阻止,被饿急眼的灾民一拥而上,踩踏而过。

“死了!”税课大使第一时间赶到滨州刺史家中,面色惶惶,“居然死了!说是流民踩死的,你信吗大人?怎会如此,是赤霄军的人?”

“赤霄军的人好端端为什么要杀他?还杀了全家。那条流言是赤霄军传的吗?他们想干什么?我们的账都送到他们手上了,他们还有什么要追查的?”

徐锐面无表情地喝茶。

“大人,”税课大使发泄了半天焦虑,突然发现徐锐稳如泰山,税课大使愣住,“大人为什么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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