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在翻旧账 第31章

顾朔工作速度陡然提升,烦心事少了一半,愈发平静。

大皇子也很高兴,他的权威终于得到了体现,还获得了顾朔的臣服,自觉自己又有了皇室嫡长子的风采。等他发现自己的选择都是对的,更加得意自满,果然他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

大皇子站在高处回头看顾朔,顿觉自己把傻瓜当成对手,十分可笑。心情大好的大皇子,甚至都不大来找顾朔不痛快了。

顾朔被人当成傻瓜,毫无反应,苏景同一度小人之心地揣测顾朔是否在心里冷笑嘲讽,遗憾自己不能当一条蛔虫,好去听听顾朔的想法。

苏景同闲不住,干不了大事,他干点杂活也行呐,揽了一堆小活出去干。干了半月,顾朔拦住他,办公时把他带在身边,一面办一面给苏景同讲思路,教他如何办差事。

苏景同难为情,顾朔已经够累了,何必在这繁重的工作中再加上教导自己。

顾朔只摸了摸他的头,便开始讲解他的思路,他不接受苏景同的拒绝,强势地安排他必须学习。

苏景同过了很久以后,才明白顾朔当时的心态。他爹想谋逆的事,人尽皆知。顾朔大概也不对周文帝还能保住皇帝的位子抱有期望,顾朔自己只是个空有爵位的郡王,在朝代更替的事上没有任何的力量,也许未来的某一天,苏景同会成为太子,或者帝王。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顾朔希望新登基的帝王能靠谱一些,对百姓好一些,所以尽可能地教苏景同,盼着他成长。

新州百姓长途送别的事彻底重塑了顾朔的灵魂,顾朔希望滨州赈灾的半年也能给苏景同一些美好柔软的回忆,叫他将来能做个好君主。

因为这种心态,顾朔教他格外耐心细致。

等赈灾结束,苏景同对顾朔的印象,只剩“钦佩”二字。

他们从滨州离开时,滨州百姓也出来相送,不过他们送的是大皇子和苏景同——凡是台前出面安抚百姓承诺办事的活,都是大皇子抢着去做,顾朔会强行要求苏景同跟着大皇子去出面,自己则安静地待在幕后干活。

百姓们将所有功劳记在出面的大皇子和苏景同头上,念着他的好,依依送别。

大皇子下车和百姓告别,苏景同坐在车中,没有下车。他知道顾朔逼他出面安抚百姓的意思,想叫百姓记他的好,让百姓的感激信赖能感化苏景同,将来做个好君主。

苏景同掀起窗帘瞧着百姓们送别大皇子,心里忿忿不平:你们送错人了,真正干活的根本不是他!连轴转了六个月,每天休息时间不到两个时辰的人不是他!忙到吃饭喝水都没空,全天战时状态应对赈灾的人也不是他!六个月瘦了十几斤的人也不是他!

苏景同心里烦躁,抬头看马车中的顾朔,顾朔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比起半年前,他整个人瘦了几圈,带来的衣裳变得松松垮垮,苏景同甚至能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他脸色很白,眼底发青,脸颊却有些红——他在发烧,赈灾结束后,顾朔心里的石头落地,当晚便起了烧。

大夫说是劳累过度,给开了两贴药,嘱咐多休息。苏景同的马车最宽敞舒适,硬拉着顾朔一起坐。

苏景同凝视着顾朔的睡颜,心底一片茫然和委屈——替顾朔委屈。

回到京城,论功行赏,甩手掌柜一件实事没做还拖后腿的大皇子分到的功劳最大,周文帝龙心大悦加封大皇子为廉亲王;只查案、其他工作只能打下手的苏景同功劳第二,加两千户;从头忙到尾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干完所有工作的顾朔,被周文帝怒斥目无法纪,处理滨州刺史事不当,禁足半年。

苏景同不大懂赈灾,但懂朝廷沟壑,一听便知周文帝在怪顾朔没把滨州刺史保下来。滨州刺史是大皇子外祖父的人,周文帝盘算着和廉亲王外祖父联手扳倒摄政王,结果被苏景同三下五除二弄死,现在滨州刺史空缺,未必能再安插一个自己人进去。

顾朔没及时拦住苏景同且帮他圆场收尾,周文帝疑心顾朔有夺嫡之心,不愿让大皇子一脉好过,故意帮苏景同,周文帝大为不满,摄政王大敌当前,顾朔却不分敌我先内斗拖后腿,实在不堪大用!

摄政王苏季徵若肯出言,自能保下顾朔来,但皇子夺嫡的精彩大戏,他怎么能不看戏。比起愚钝废物自以为是的大皇子,苏季徵更厌恶不显山不露水的六皇子,大皇子登基,他拿捏大皇子易如反掌,六皇子沉默寡言却心有成算,不是能被人拿捏的性子,还是早点摁死最好。

十四岁的苏景同因论功行赏,破例站在了朝堂上,他向顾朔望去,只看到顾朔平静如水的脸,他对此早有预料,连眼皮都没眨,从容地跪下接旨。

凭什么呢?

这到底凭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就因为他不是皇后的孩子,没有个有兵权的外家么?

他的病还没好,他还在发烧,早上上朝前苏景同海看到他背着人在侧殿用泡过冰水的帕子贴在脸上,好使自己的脸色不那么红。

现在,他在辛苦了半年后,跪在朝堂中听周文帝的指责怒骂。

苏景同死死咬着下唇,克制着内心疯狂叫嚣的欲望。他不能帮顾朔解释,他的立场注定了他无法开口,他越帮顾朔,周文帝越会认为顾朔投靠了摄政王,彻底放弃顾朔并且视为对手。顾朔只会里外不是人。

苏景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朝会中出来的,只记得等朝臣散尽后,他“失手”摔碎了一盏茶杯。

他绕开出宫的朝臣们,抄小路去追顾朔,想跟他再说几句话,但顾朔没见他,两人的马车在小巷相会,苏景同的话还没出口,顾朔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提前道:“世子请回吧。”

“殿下……”苏景同喃喃。

顾朔的马车驶出小巷,遥遥而去。

自从回京后,顾朔对苏景同的态度就冷淡下来,在滨州时他需要教苏景同办差事,日日交流,赈灾结束,两人没有公事上的交集,顾朔又诚心避着他,那些在滨州刻意被淡化的立场问题重新横在他们中间,连朋友都做不得。

苏景同甚至不确定顾朔对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又或者无感。他不知道顾朔在滨州时的耐心是因为觉得他还不错,还是仅仅因为顾朔需要教会自己。他没法从顾朔千年不化的表情中分辨出他的情绪。

顾朔讨厌他是顺理成章的,他几乎在顾朔的禁区横跳。顾朔是皇子,他爹想篡位;顾朔喜清净,他很闹腾;顾朔生活轻简,他喜欢奢靡;顾朔才学扎实,他不学无术,喜好一大堆,但都浅尝止辄,并不精通;顾朔踏实稳重,乐于办事,他安于享乐、风一样生活,喜欢一切自由自在美好的东西。

他俩做朋友都做不到一起,志不同道不合。

车夫问:“世子,咱们还追吗?”

苏景同摇头:“不必。”他或许并不想和我再有任何交集。

周文帝罚顾朔禁足半年。这事其实难办——顾朔没有可禁足的地方。

顾朔封了郡王,不能再住在宫中。但他逋一封郡王,就去了新州封地,京城中没留他的郡王府邸。从新州回来后,以顾朔的喜好,他更想找个小院子安安静静住着,但他郡王身份在,按照礼法不能居小院,只得暂住在京中一处老郡王的旧宅子。顾朔没住半月,便去滨州赈灾了。

旧宅子年久失修,又有皇后和廉亲王作梗,只修葺出几间房可用,平日歇脚尚可,若要禁足,全府封闭,那便麻烦了。缺东少西,屋顶梁柱还要修缮、陈设家具也不妥帖,日用品亦不齐全。禁足后仆役出门采买食物日用品,少不得打点禁卫军。

但最大的麻烦在于,顾朔没钱。他没母家补贴,只有新州的食邑,他在新州的四年,没收食邑,一个铜板的进账都没有,全靠以前当皇子时的积蓄生活。

因此以上所有需要花钱的地方,顾朔都没钱。

周文帝没想到这些,他的大脑中还要装后宫佳丽三千,放不下这些微末小事。顾朔也不争辩,他在皇子期间,除了干活,其他时候都是沉默且逆来顺受的。

苏景同都记着。

第30章 揍人

用摄政王世子身份送东西,扎周文帝和他爹苏季徵的眼。苏景同托左正卿去送的。左正卿他爹是铁杆保皇党,铁骨铮铮效忠皇帝,一身清正爱国,欣赏办实事的人才,由左正卿去送,最合适不过。

苏景同洋洋洒洒列了一长串清单,布料衣裳鞋子帕子腰带冠冕配饰、笔墨纸砚书箱镇纸笔架笔托画卷画轴空折子、床桌椅板凳多宝阁书架衣柜屏风罗汉床矮几红木箱摆件古玩、锅碗瓢盆米面粮油菜蔬鲜肉美酒、针线剪刀花样子脸盆毛巾……

和搬家没差。

富可敌国的摄政王世子出手,东西流水似地送进顾朔府中。

顾朔瞧了眼物件单子,对着第一行的明镜赤血宣红釉镶鎏金梅瓶沉默半晌,除了苏景同,他想不出谁用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将东西原封不动退回。

东西退回来,苏景同深深反思:他送的其实都是士族公子规格的物件,远不到郡王规制,绝无逾制。

但顾朔喜欢清净素雅,他送的东西是不大好,光顾着顾朔的郡王身份不能用次品,忘了他喜好,东西太精致扎眼了。

他反手开了另一张单子,物件还是这些,选的是颜色清丽、造型简洁的东西送了过去。

论价值,和第一次不相上下,毕竟摄政王世子没有便宜东西,只是奢靡得很低调,奢靡得功夫全在细节内涵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奢靡,若非眼力卓绝,轻易分辨不出来。

顾朔又原样退回了。

苏景同挠头,这是嫌东西贵,来日不好还礼么?

他把库房翻烂了,没翻出便宜东西来,只好叫人上街去采买,只管要那便宜但能用的物什,清净好用就行。

苏景同给弦歌放了十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估摸着按最便宜买需要这些。

一日过后,弦歌回来,十张银票原封不动,弦歌道:“面值太大,店家找不开,先赊着了。”拢共花了不到一百两银子。

苏景同心直抽抽,这堆破烂货送过去,顾朔不会觉得自己在羞辱他么?世子殿下这辈子没送过这么寒酸的东西。

一百两,是一道月下琼楼的钱。

但这次顾朔收了,只把苏景同留给他打赏禁卫军的一千两的金瓜子退回,并且回赠左正卿二百两的银票,道:“多谢费心周全。”

顾朔的意思很明了,他知道东西是苏景同送的,只想公事公办,不想掺杂感情。

苏景同也不好再去讨嫌,日用品总归是齐全了,托左正卿打点好看守的侍卫,隔三差五给补些东西便是。

禁足的半年,顾朔全无难堪之意,安心看书习字练弓箭剑术,坦然自若。苏景同则四处搜罗顾朔的信息,看他看过的书,去他去过的地方——他甚至还跑了趟新州。

顾朔在娴妃宫中的宫殿雅致清净,似文人墨客;在新州的府邸则简小整在,密密麻麻放满了书架,除了前人的经国伟略,便是顾朔的手记,整整齐齐记录着关于如何治理新州的研究。

顾朔从新州离开时,留了心腹接管新州,每月同他通信,至少目前新州还按照顾朔走前的安排稳步发展。

苏景同从京城去滨州赈灾,又从京城去新州游玩,一路上也算跑了大半个大周,比起其他州府,新州确实繁华,州府建设焕然一新,透着勃勃生机,百姓亦算富足。百姓们淳朴可爱,他们还不知道熙郡王已经失势,前路渺茫,只知道谁让他们吃饱饭,谁让他们穿好衣服,依旧热热闹闹地怀念着熙郡王。

顾朔解禁的那天,苏景同赶回了京城,却也没见到顾朔。顾朔只道自己身体不适闭门谢客。

人情冷暖、世事凉薄。京中朝臣都知顾朔失了圣心,纷纷押宝大皇子廉亲王,顾朔府邸门可罗雀。

起初没人发现苏景同喜欢顾朔,包括苏景同自己。他以为顾朔是他老师,是他钦佩歉疚的人。顾朔过得不好他担心,见不到顾朔他想念。夜里做梦,都是顾朔在滨州教导他的情景。

直到第二年的中秋国宴,周文帝坐在宴会上首,摄政王紧随其下,左面几排坐着皇子宗亲,右面几排坐着朝廷重臣。顾朔排行皇子第六,坐在第一排皇子们第六位,苏景同只有世子的名分,又是世子里地位最高的,在第二排世子们的第一位。

席上不知是谁提了一嘴陛下已经两年没有选秀了,是时候扩充后宫了,周文帝深以为然。苏景同心里嘀咕,周文帝这老东西忒不要脸,一大把年纪了,还惦记小姑娘。人说后宫佳丽三千,周文帝何止三千。低位妃嫔们都住大通铺了,还选呢。

周文帝随口接一句,“子政也该相看了。”

顾朔,字子政,去年顾朔解除禁足后,周文帝给他取的字——因为这个字,皇后同周文帝生了好大一场气,苏季徵也觉得不妥,名字代表长辈对人的期待,周文帝对顾朔的期待,让苏季徵觉得不安。

苏景同筷子停住,豁然抬头。

有人接话,“陛下说得有理,殿下年纪到了,是该相看了。”

苏景同耳朵嗡嗡响,全身热血往头上涌去,天地像在此刻炸开,他脑子里除了顾朔再装不下其他念头,他急不可耐地去观察顾朔的反应,迫切地希望他能说一句拒绝。

顾朔只平静地用膳,用膳的仪态一如既往地优雅,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景同心里不痛快,又不知这不痛快从何而来,顾朔二月生日,今年二月就满了二十岁,相看郡王妃天经地义。苏景同闷闷拿起酒杯,他还没喝过酒,世人常说一醉解千愁,苏景同不知自己在愁什么,但莫名其妙想喝酒。

宫里给他备的酒是甜酒,并不辣,入口香,起初并不觉得易醉,但后劲大。苏景同不知这酒的厉害,咂摸两口,味道还可以,甜甜的,一饮而尽。

中秋国宴人多琐碎,伺候他的小宫女早听闻摄政王世子脾气不好,乖张跋扈,并不敢多劝,摄政王同朝臣们闲聊,亦没朝这边看。

苏景同耳畔是各色人等的议论声。

大皇子到五皇子都已经娶亲,按齿序该到顾朔了。大皇子廉亲王娶了自己的表妹,亲上加亲;二皇子娶了宗亲的女儿;三皇子娶了礼部尚书的侄孙女;四皇子娶了堂妹;五皇子娶了宗亲的女儿。

除了三皇子,其他皇子妃来来回回都在宗亲中打转。

摄政王和周文帝之间的平静维系不了太久,朝臣们轻易不愿让女儿和皇家牵扯上关系,免得将来朝代倾覆被连累,便是保皇党们,也舍不得让女儿将来遭罪。

廉亲王已经喝了两壶酒,醉意爬上脸颊:“肃老皇叔家有个小孙女,今年适龄。”肃亲王远离朝廷,闲散宗亲,手中无权,家中子弟不争气,没正经差使,唯独小孙女品貌才学上乘,家世徒有其表,人却出挑,配顾朔正合适。

苏景同的位置正好在大皇子身后,他赏花宴见过一次这位郡主,温柔娴静,满身书卷气,是顾朔会喜欢的类型。

苏景同斟满酒,一饮而尽。

三皇子附和道:“是不错。敏国公的外孙女也好。”敏国公已经赋闲在家,几个儿子有出息,都在军营就职,办过好些漂亮差使。据说他外孙女性情豪爽率直,英姿飒爽。

苏景同也见过这位姑娘,传闻并无夸大,京城的纨绔子弟们喜欢在清晨的山间骑快马,且要花式骑马,比马术,敏国公的外孙女穿着公子王孙的衣裳,打扮成男儿模样同他们一起在山间纵横,马术并不比他们差。

苏景同酸溜溜地想:其实人家马术比他强。

他是样样都懂,样样不精,一知半解,浮皮潦草。人家专心致志,主攻骑术,若她能上战场,这位姑娘也是顶天立地的豪杰。

顾朔或许也喜欢这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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