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在翻旧账 第34章

周成帝雄才大略,需要苏季徵相助时对他以礼相待,登基后便看苏季徵不大顺眼——这人太过强势,又精于算计政斗,夺皇位时这是好刀,太平年代他就有点扎手了,于是开始琢磨狡兔死走狗烹,对苏季徵磨刀霍霍。

周文帝那时竭力扮演着懦弱平庸的角色,暗中观察苏季徵和周成帝的斗争,也许他们能两败俱伤,让自己捡便宜。

为了能及时捡到便宜,不被其他皇室宗亲抢先,周文帝悄悄养了私兵。

养兵不是易事,很快风声走漏,周成帝知晓此事,勃然大怒要处死周文帝。

苏季徵那时的目标只是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周成帝不肯给他这份荣耀,还想将他连根拔起,苏季徵打算换个人当皇帝。

他带兵救回即将被处死的周文帝,又弄死了周成帝,扶持傀儡周文帝上位。

周文帝很上道,知道自己什么本钱都没有,给了苏季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加封摄政王。苏季徵也上道,他从他和周成帝的斗争中意识到他的权力需要有边界,主动上交了兵权,又勒令苏家宗亲全部回老家当富贵闲人,好叫周文帝放心。

两人曾经君臣相和。

直到苏季徵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死亡,全部活不到周岁。

坊间传闻有许多,有的说苏季徵不行,有的说他操纵朝廷缺德事做多了遭了报应,但苏季徵开始抢兵权——无论是不是周文帝下手,至少苏季徵是这么认为的。

周文帝不肯坐以待毙。

这一轮政斗以周文帝认输结束。苏季徵只拿到部分兵权,想像处理周成帝般处理周文帝,已经不可能。周文帝也只有部分兵权,想扳倒苏季徵也不现实。两方只能达成微妙的平衡。朝政交到摄政王手中,周文帝开始装纸醉金迷,装昏庸无能,但是摄政王也没法真正拿下周文帝。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苏季徵的目标变了,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他要走上权力的巅峰,但每个皇帝容不下他。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交出兵权是苏季徵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他在此后的十余年都在弥补当时的错误。

事情走到今天,双方已经没有和平的可能。周文帝一旦得到权力,会把苏家连根拔起,把苏季徵千刀万剐。苏季徵得势,皇族覆灭,改朝换代。

这也是苏景同明知道造反谋逆不对,明知道苏季徵当上皇帝对百姓不是好事后,仍然不对此事表态的原因——已经无法停止,向周文帝求和只能换来苏家上下族亲几千口满门抄斩。

作为周文帝的儿子,顾朔处境同样尴尬。他同样不知道自己的生死。

他们两个如何能在一起呢?

顾朔和苏景同都是心思玲珑的人,在一起且不说如何冲破立场的阻隔,便是相拥在一起,都得互相怀疑对方是否是探子,来委曲求全探听动向。

苏季徵如果赢了,苏景同能否保下顾朔的命,周文帝若是赢了,顾朔又能否保下苏景同的命?

就算真的保下对方的命,他们要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杀了对方全族的事实?

背负着血海深仇在一起吗?

左正卿叹气,“景同,出来。”

苏景同拉下一点被子,露出明亮的大眼睛。

左正卿认真道:“你向来聪明,你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对吗?”

苏景同眼睫毛垂下。

左正卿郑重万分:“趁你还没喜欢太深,放弃吧。”

苏景同沉默地拉高被子,挡住眼睛。

左正卿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他听到苏景同沉闷的声音,“你也聪明,你也能预见未来,为什么和我做朋友?”

第32章 回忆-议亲

左正卿苦笑。

苏景同真会问。

他爹致力扳倒摄政王十余年,左家和苏家最终也只能留一个。

他爹因为他和苏景同亲近的事,没少发火,他祠堂都跪了几回,还要动家法,若非身体不好,家里祖母娘亲都拦着,他爹怕是要打死他。饶是如此,他每见一次苏景同,他爹就斥责他几天。情况最严重时,他爹把他关府中数月,不允许他出门。他爹还上过请罪书,大言自己教子无方,左正卿交友不慎。

左正卿在清流中的名声毁誉参半,正是因为交友一事。

他原本可以荫官,户部考察时,他爹在评价中给了极差的评价,直接否了他的荫官入仕的可能。

也只有这两年好些,他想别的法子领了差使,独立住在外头,不必去他爹面前惹眼。

但有时候缘分就这么身不由己。

从他第一次见到苏景同的时候,就已注定此后半生纠缠。

左正卿反问:“你呢,你为什么跟我做朋友?”

苏景同拉下被子,眨眼睛:“我是我爹的独生子,我爹若能赢,我保你们左家绰绰有余。”

左正卿:……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怪我不是周文帝唯一的孩子。

苏景同用眼神回他:你知道就好。

左正卿没在摄政王府待太久,他巡防营的事务繁杂,略坐坐便回去办差。临走时,左正卿看到大皇子还在听雨堂焦虑地等。

左正卿心下喟叹,又不好多管,没和大皇子打照面,从摄政王府西门走了。

苏季徵下朝后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左正卿走后他才回家,进门便看到听雨堂里的大皇子,苏季徵问管家:“谁准他进来的?”

这声音传到了听雨堂,大皇子立刻起身,赶过来同摄政王说话,“王爷。”

苏季徵抬手示意他噤声,管家当着大皇子的面道:“是王爷自己进来的,奴才没拦住。”

苏季徵冷脸训斥:“让你留在府里看家,你就是这么看的?什么人都随便往府里放?明日来个刺客,你是不是也说他自己进来你没看住?”

管家一叠声道歉,“是,是,王爷说得对,是奴才考虑不周,看管不严。”

两人一唱一和讽刺他,大皇子从来被人捧着,骤一遇上此事,脸难堪得一阵青一阵白,很快又涨成了猪肝色。

苏季徵没理他,留下一句“还不撵出去”径自穿过院子,往西院去了。

苏景同送走左正卿,没了睡意,又不想起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儿 。一抬眼,对上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苏季徵。

苏景同重重“哼”了一声,转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苏季徵。

苏季徵笑笑,走到书桌旁,桌上放着苏景同抄的两百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概是手疼,他左右手轮着抄,右手的字游云惊龙鸾翔凤翥,左手的字只能说乖巧。

苏季徵翻了一遍,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字都正常,没有越抄越烦躁的敷衍,应当是听进去了。

“转过来。”苏季徵走到苏景同床前,“手疼吗?”

“不要你管。”

苏季徵看到床头放着一个竹瓶,竹瓶粗糙但实用,是民间的玩意儿,“谁给的药?”

苏景同下意识隐藏顾朔:“正卿。”

左正卿虽不奢靡,但也讲究文雅,哪里会用如此粗糙廉价的瓶子,且他是世家公子,没和平头百姓接触过,未必见过这款瓶子。

如果要给这瓶子的主人找个出处,怕是顾朔。顾朔在新州应当见过。

苏季徵收回目光,道:“别装睡了,起来,有话跟你商量。”

苏景同没理他。

“今日议论给熙郡王选妃,皇帝想定左正卿的妹妹,你要提前和左正卿通个气么?”苏季徵问。

苏景同下意识问:“郡王殿下怎么说?”

顾朔还不知道这件事,只周文帝私下想的,苏季徵道:“他说一切听皇帝安排。”

苏景同一颗心摔到泥里,闷闷道:“哦。”

“十皇子那边我给你告病假了,这两月不必去伴读了。”苏季徵道:“在家休息吧。”

“……啊?”苏景同睁大眼睛,他是十皇子的伴读,宫里要一直进学到十八岁,因而这些年还得老老实实上课。

苏季徵淡淡道:“爹准备废了廉亲王,你这些日子莫进宫,离皇后远点。”

“哦。”苏景同恹恹。

“既是养病,你老实在家里待着,别出去乱跑。”

“知道了。”苏景同应下,反正顾朔也不见他,出去也没用。

苏景同盖上被子闷头睡觉。

苏季徵在床旁守了他一会儿,见他睡熟了,起身离开。

苏景同的性格他了解。苏景同小时候看有人左手写字,很感兴趣,回来便练左手字,废寝忘食,大有不练成就不休息的决心。但也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月,字逋一成型,离好看还有十万八千里,苏景同就没了兴趣,丢到一旁不练了,只有被打手心或者罚抄的时候,右手疼,才会把左手拿出来用一用。

他对顾朔的喜欢正浓,明着点破只会让他出于叛逆,更加和顾朔粘在一起。冷上两个月,等他热情消退,也就好了。

苏季徵有这个信心。

苏景同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屋里放着几颗柔和的夜明珠。苏景同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摸摸顾朔送的竹瓶。

其实顾朔娶不娶妻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他不知道顾朔是否好南风,也不知道顾朔是否厌恶他——昨晚救他和今天送药,很可能只是因为大皇子骂的是顾朔的生母,而他在为顾朔出气。

总之,顾朔不会喜欢他。

他不该去赈灾,假如不去赈灾,就不会近距离接触顾朔,就不会无法自控地沉沦,就不会在此刻生忧怖。

如果左毓同意嫁给顾朔——周文帝未必会考虑她同不同意,他眼里女人只是物品,即便这个女人惊世才华不在左正卿之下,在周文帝眼中也没什么分别,他顶多需要考虑左正卿的意见。

总之顾朔同意,周文帝很可能赐婚。

顾朔此刻在做什么呢,准备婚礼么?

顾朔是很仔细周全的人,想必会有场认真细致的婚礼。

苏景同恹恹。

弦歌推门进来,“世子,出事了。”

苏景同正脑补顾朔完美的婚礼,脑补到顾朔接亲,没好气道:“天又怎么塌了?”

“陛下因廉亲王昨夜酒后无状,打了他二十板子,勒令廉亲王来摄政王府赔罪,人背着荆条在王府外站着呢。”

苏景同“嗯”了一声。

“世子,您怎么不惊讶?”

苏景同有气无力,“有什么好惊讶的。”周文帝不想废了大皇子的亲王位置,摄政王府又不松口,他不赶在明天上朝前把大皇子处置了,明天就得直面众朝臣要求废亲王的奏疏。

要处置,还有什么比打板子更快的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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