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不二论,已经给了惩治,朝臣们再想请废亲王位,就站不住脚了。
“那怎么办?”弦歌着急:“廉亲王就在摄政王府外站着呢,陛下说了,一日不得到世子的原谅,便叫他站一日。”
苏景同道:“你差人进宫回话,就说陛下教子心切,对大皇子用情用心至深,只是我昨夜受了惊吓,又因酒后无状被我爹严惩,现下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实在见不了大皇子。请陛下恩准大皇子回府养伤。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和大皇子大闹中秋国宴,有失体统,待有司议罪后,我自向陛下谢罪。”
弦歌眼睛亮起来,苏景同三两句话就把周文帝处置大皇子扭转成父亲管儿子,你皇帝管了又如何,摄政王也管了,扯平了。至于国法上该如何处理,自有有司管着,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能和家法苟同。至于论罪的结果,苏景同无非酒后打架,顶多罚俸,大皇子却有意图杀人的行径,完全不可相比。
“是!”
当晚,摄政王府的人从皇宫回来后,周文帝宫中碎了一套茶具。
第二天,上奏折请周文帝废除大皇子亲王位的奏折照旧堆积成山,周文帝硬着头皮全部留中不发,转头把左正卿叫进宫来。
“正卿,你说这事怎么办才好?”周文帝头疼,大皇子再朽木愚钝,也不能在此刻就扔掉。
左正卿答:“此事全看世子的态度。”苏景同若肯松口,苏季徵那边就好解决了。
“你跟他相熟,你说,他要怎么样才肯松口?”周文帝问。他不喜欢苏景同,除了因为他是苏季徵的儿子,还因为这个小孩太难搞,很不好糊弄。
左正卿道:“世子明理,昨夜突然与廉亲王争执,想必事出有因,不妨问问昨夜伺候的宫女,到底发生何事,叫世子殿下动怒。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能平复世子的怒气,想来廉亲王的事无碍。”
这话是他从摄政王府离开前,苏景同说的。他说等他爹回来,会把大皇子赶出门,大皇子再摄政王府碰壁,周文帝会赶在明天上朝前,杖责大皇子,好将此事平掉。他不会允许周文帝这般平事,会给他一个软钉子。明天早上周文帝会找左正卿,希望他来做说客,让苏景同放大皇子一马。到时候左正卿记得告诉周文帝,让他去看看昨夜发生了什么。
苏景同并没有要废了廉亲王的意思,左正卿乐得如此,自然照办。
一来他确实没有受伤,且昨夜他动手在先,若因为这件事就废了廉亲王,难免叫朝臣议论摄政王府太猖狂——虽然事实如此。
二来周文帝手中最硬的牌,就是大皇子的外祖父,掌握禁军,若真要废大皇子,万一狗急跳墙,得不偿失。
三来,大皇子真废了,周文帝很可能把顾朔推到台前,苏景同并不希望顾朔直接对上他爹,至少从目前来看,他爹和周文帝的争斗,他没看出一点会输的迹象,若非他爹担心各地军队会前来勤王对他形成包围之局,光凭京城附近的兵力,他爹早当上皇帝了。
顾朔不在台前,将来朝代倾覆,他保不住顾家全族,保顾朔没问题。
当天下午,大皇子去了顾朔府上,赔礼道歉。晚上皇后向周文帝求恩典,说熙郡王的生母卫贵人秉德柔嘉,持躬淑慎,又生育皇子有功,请追封妃位。周文帝忆起卫贵人的音容笑貌,悲恸万分,下令追封卫贵人为卫贵妃,卫贵人长兄擢升太常少卿。大皇子的外祖父也上奏折为顾朔请封亲王位。
翌日,苏景同的“病”好了。
苏景同找苏季徵说要放过大皇子时,苏季徵的火气直冲天灵盖,为了个顾朔,至于么?折腾这一圈,就为了让大皇子给顾朔低个头。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大局,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顾朔不声不响的,却是个狠角色,去了新州四年,把新州管的铁桶一块,上下唯命是从,去了滨州半年,滨州上下也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比大皇子和他外祖父加起来都要命,苏景同还在这里一厢情愿地帮顾朔。
苏季徵火大的要死,却不敢直说,十五岁不是好管的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他一管,苏景同一叛逆,反而把苏景同推给了顾朔。
顺着他俩月,等他兴头过了再说。
苏季徵磨着后槽牙,说:“好,听你的。”
只是大皇子能放,顾朔的亲王位,决不能给。
苏景同没操心亲王位的事,他把顾朔送的药存在了库房,眼不见为净,自己则关在摄政王府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免得叫他不小心听到顾朔娶亲的事。
顾朔若娶了左正卿的妹妹,对顾朔来说是顶好的事。左家站在他背后,他就有了和大皇子抗衡的资格。周文帝会重新考虑太子人选。
虽然皇位未必能坐下去,但顾朔心里或许是重要的。他心里装了太多天下,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才能有更好地发挥。
左毓和顾朔在一起,或许也很好。顾朔很尊重女孩子,左毓因为是女孩子,无法在前台抛头露面,但以后她可以和顾朔一起谈天下大势,在内帷指挥。
他和顾朔那点说起来平平无奇的过去,那点旖旎,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能为顾朔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不再打扰他的生活。
只是天气冷了,不大爱吃饭,苏景同瘦了四五斤。
他看书快,又不想睡觉,一日顶多睡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除了吃饭便是看书,闷头两月,看了一书架的书。
这日,苏景同靠在水榭的摇椅中才看完一本兵书,弦歌又急匆匆跑进来,苏景同无语:“这次天又怎么塌了?”
弦歌哪里都好,就是太不稳重,三天两头“天塌了”。
弦歌噎住,“……这次天真塌了。”
“哦。”苏景同敷衍应道,弦歌上一次说天塌了,是左家老头子和他爹对着干,两人在朝廷针锋相对,左家老头子气得差点厥过去;弦歌上上一次说天塌了,是苏景同最喜欢的大厨要回江南老家;弦歌上上上次说天塌了,是苏景同养的“洛水神女”缺水干枯。
这一次,苏景同猜,兴许是他库房少了件东西。
“陛下要给熙郡王殿下议亲,殿下拒绝,说自己好南风,不肯娶亲,现在陛下气疯了。”
苏景同翻身坐起来,“你说什么?”
“熙郡王殿下,”弦歌一字一顿:“说自己好南风,不肯娶亲。”
苏景同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弦歌道:“陛下气疯了,把御书房砸了。”
苏景同心头一紧,“殿下没事吧?”
“有个茶杯砸他额角了,出了血,”弦歌说:“陛下要殿下滚回去禁足反省。”
“传太医了吗?”
“陛下不准。”
又是禁足……
苏景同蹙起眉头,“叫府里得用的大夫带上急用的药材悄悄去郡王那边,别惊动禁卫军。叫他们扮成仆役留在郡王府吧。”摄政王府的大夫比皇宫的太医强多了。
“是。”
“有什么情况记得告诉我。”
“是。”
交代完,苏景同望着平静宽阔的湖面,心底一片茫然,顾朔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明明想当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留这么大的把柄。
好南风尚且不算问题,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便是有几个男妃也不打紧。可好南风到不娶亲,基本告别皇位了,没有人会允许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皇帝登基。国本会动摇。
苏景同想不明白。
顾朔喜欢谁呢?
他是不是有个特别特别喜欢的人,所以愿意为了他不娶亲不争皇位?
不应该啊。
苏景同来回扒拉顾朔身边的人,没感觉顾朔对谁特殊,他对谁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唯独待左正卿好些,他只比左正卿就大一岁,算一同长大的情分,左正卿见事明白,人品端方,温润君子,很得顾朔青眼。
但他俩的亲近也很有限,左正卿和他一身铁杆保皇党的爹不同,他爹效忠的是周文帝,左正卿是效忠国家,并不局限于哪个皇子,左正卿在各个皇子之间游走,从不站队,因而和顾朔也刻意保持距离。
苏景同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自己,马上把这个荒诞的念头否决了。
顾朔只在滨州赈灾时待他亲近过,且关系更像老师和学生。比起苏景同本人,顾朔更在意他学得怎么样。回京后便不再来往。
难道是还没有喜欢的人,但知晓自己好南风,所以不肯娶亲么?
苏景同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不知道顾朔在想什么。从下午想到晚上,又从晚上想到第二天清晨。
苏景同顶着黑眼圈,从床上坐起来,他要做一个大胆的决定。
明目张胆地追顾朔。
反正顾朔摊牌了,就是好南风,就是不娶亲,不要皇位也不娶亲。他去追一追,应当不要紧吧?
上一次顾朔禁足,苏景同只敢假借左正卿的手送东西,这次苏景同十分嚣张地自己送上门。他从库房里精挑细选了风流雅致的物件,亲自带着送到郡王府门前。
顾朔没见,也不肯收东西。
苏景同不气馁,跑去找周文帝求情,想解了顾朔的禁足。
周文帝对顾朔好南风不娶亲的事火冒三丈,这兔崽子不分好歹,多好的机会掌兵权,偏偏不要,不要也就算了,大喇喇说好南风,这名声传出去,谁敢把女儿嫁给他,以后就算有当皇帝的机会,也没了!
不识好歹。
猪油蒙了心!
愚蠢不可及!
分不清轻重缓急!
情爱重要还是皇位重要?等有了皇位要什么男人没有?
一晚上休息不仅没能让周文帝冷静下来,反而愈发暴躁,恨不能把顾朔揪过来打一顿!
他正心里窝火,苏景同居然主动送上门,求他解了禁足。
周文帝瞬间怒气点燃,顷刻就要发作,茶杯抓在手中,随时扔出去解气。他拿起茶杯的刹那,突然与苏景同的眼睛对视,苏景同的目光澄澈,干净见底,周文帝愣住了。
顾朔说好南风,好的不会是苏景同吧?
周文帝松开茶杯,这个猜测并非全无道理,顾朔身边并没什么男人,关系好些的,一个左正卿,一个苏景同。左正卿必不可能,苏景同倒有点意思。
周文帝端详苏景同,苏景同是个美人,明艳张扬。
他记得顾朔对苏景同态度是不相同。小时候他几个儿子一个个看苏景同都不顺眼,勉强维持表面和平,顾朔却不,他对苏景同没有厌恶。滨州赈灾也是,顾川回来告状说顾朔只顾着苏景同,没跟他这个亲哥说几句话。
苏景同对顾朔态度更加明显。顾朔第一次禁足是苏景同送的东西,苏景同中秋国宴发作是因为顾川侮辱了顾朔的生母。现在又来求解开顾朔的禁足……
周文帝笑起来,温柔道:“当然可以,景同既然想,皇伯伯这就放他出来。”
苏景同甜甜地笑:“谢皇伯伯。”
退出广明宫,苏景同收敛了脸上令人恶心的假笑,神色冷淡地出宫。不出意外,稍后周文帝会把顾朔放出来,交代顾朔好好利用苏景同对他的喜欢,做一枚安插在摄政王府的钉子,及时回报摄政王府的动态,若能把苏景同拿捏到手心就最好,苏景同是苏季徵的命根子,拿捏了苏景同,将来赢摄政王更有把握。
可惜啊。
苏景同面无表情地想:涉及到皇位,他就是死在苏季徵面前,苏季徵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的。想用他拿捏苏季徵,想太多了。
他刻意和苏季徵谋反的事保持距离,就是为了对他的动向一无所知,免得有人在他身上下文章坑苏季徵。周文帝若是把宝压在这里,那就压错地方了。
他来找周文帝,一是为了把顾朔放出来,二是给周文帝一点暗示,不要这么快就把顾朔排除在皇位人选之外。
苏景同前脚出了皇宫,后脚周文帝就把顾朔召进宫。
“你老实回答朕,你喜欢的是苏景同么?”周文帝问。
顾朔蜷缩手指,“父皇为何这般问?”
周文帝道:“我看苏景同喜欢你,你又好南风,所以问问你。”
顾朔没接话。
周文帝说:“不管你喜不喜欢,”这根本不重要,“有件事朕要交代你去做。”
“父皇请吩咐。”
“苏景同喜欢你,”周文帝又一次强调,“你去跟他在一起,探听摄政王府的动向,最好能控制住苏景同。”借此控制苏季徵。
顾朔愣住,“父皇是说,让我去做探子?”
“你可以这么理解。”周文帝十指交叉:“朕需要一个人拿捏住摄政王。苏景同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