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同吃了解毒丸子。
“他厉害么?”顾朔问。
苏景同笑:“厉害。”
江天尾巴翘得老高,那是自然,禁军统领是白当的么,禁军历史上最高的任务完成者哪能没两把刷子,小小反贼,招数都老掉牙了,能在他江大统领面前得逞么?太小瞧他了!
他这样想着,手却没一刻离开腰间的刀,靴子也保持最快抽匕首的姿势,手腕上的暗器重新归位,新的银针已经填到了机括中,蓄势待发。
他的耳朵始终保持着最警惕的状态,身体微弓,像只随时能冲出去的豹子。
假使这时有人再度刺杀,江天能以最快的速度暴起杀人。
他永远这样,可靠踏实。
顾朔问:“受伤了么?”
苏景同伸手给他检查,“好好的。”
“西南反贼余党?”顾朔问。
苏景同趁机窝在顾朔怀里,“应该是,这风格是徐幼宜。哥哥封城吧,从我拒绝他到他派人来刺杀,不过两日,信鸽飞再快也赶不及往返西南,他定在京城,才能就近指挥。”
顾朔颔首,吩咐江天安排人办。
苏景同靠着顾朔的胸膛,“哥哥你怎么出宫了,外头危险呢,万一误伤你怎么办?”
顾朔扯他的脸颊,“小太监,你的愿望只限于昨天,现在结束了。”
苏景同:……
那你把我在摄政王府的家具搬你宫里做什么!
让我看着吗?
苏景同从他怀里出来,背对着他坐地上,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顾朔闷笑。
“你早点把事情交代清楚,朕早点安排下一步。”
“知道了。”苏景同拖长音调。
“他们杀我,是怕我泄露西南的机密。”苏景同打哈欠,“比如西南的地形啦、兵防、幕僚、运转机制、在朝中和宫中的内奸,回宫后我写给你。”
“内奸不是给过了么?”顾朔问。
潘启查皇宫的探子,抓到一人,那人被抓后,才动了几下大刑,就竹筒倒豆子似地交代了一个奸细,潘启顺藤摸瓜抓到那个奸细,从他屋里搜出还没来得及送给西南余党的密信,他为了保命,交代出广明宫的那个宫女。
顺利至极。
能埋伏在宫里的探子,都是花了大精力,数年布局才能塞进来的,埋伏在广明宫的探子,更不知要花多少心力。如此顺利抓到人,要么不是真奸细,有局等着他踩进去,要么是真奸细,有人在幕后帮忙。
幕后的人,除了深入西南王府的苏景同,不做他想。
苏景同“唔”了一声,解释道:“我的身份,直接说内奸,怕你们不信,只好婉转一些。”
“往后可直接些。”顾朔道:“朕信你。”
苏景同奇道:“陛下,我可是西南反贼的军师,西南余党还没覆灭干净,你不怕我跟他们一起设圈套害你?”
顾朔心道:扶持西南余孽有什么意思,顾悯登基,最高不过给你个摄政王,重复苏季徵的老路而已。徐幼宜也立下大功,苏景同的摄政王说不定还得和徐幼宜平分。跟着朕,朕能分你一半天下,全给也行,我可以退居幕后当幕僚。
顾朔思绪飘远,他以前是真想过送苏景同上皇位的事,刚被送到摄政王府当嬖人时,他一面当嬖人,一面继续教苏景同。
若非机缘巧合世事变迁,或许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苏景同。
顾朔道:“不怕。”
顾朔问:“你会吗?”
苏景同从鼻子中喷出一口气:“我现在是可怜巴巴的小太监,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气,说不定就投靠西南余孽了。”
第36章 现实-发作
“真可怜。”顾朔把苏景同拉起来,“那小太监,你想吃什么?给你吃顿饱饭。”
苏景同说完就后悔了,他哪里是吃不饱,他每天被顾朔盯着吃饭,快撑死了,今早那顿饭他出来散步了半个时辰才好些,顾朔再当真,日子还过不过了?
顾朔跟他完全不是一个想法,胃会饿小,苏景同长期不大吃饭,胃都饿萎缩了,慢慢撑大才好。
苏景同眼珠子一转,趴到顾朔耳边说了一句。
顾朔耳朵瞬间变得通红,发红发烫。
苏景同玩他红涨的耳朵,“行不行嘛。”
顾朔侧头,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苏景同追着道:“你就说行不行吧。”
“不行,”顾朔很坚定,“除非你说完你隐瞒的事。”
苏景同扫兴,坐得离他远远的。
回宫的路上风平浪静,看来徐幼宜确实只安排了三波人。
江天一边保护顾朔和苏景同,不耽误他安排人封城抓徐幼宜。苏景同说得对,短短两三天,徐幼宜要安排三波人刺杀苏景同,信鸽哪里来得及从京城到西南,徐幼宜定在京城及附近。
在江天准备封城查人前,京城一处简约风格的宅子中,一个穿长袍的青年提着早就收拾好的藤箱上了马车,他的东西很少,只有两件换洗的衣衫和日用品,收拾起来格外利索。
屋中有几个铁盆,正燃烧着火焰,盆中还能看到信封的灰烬——他把近期的信件全部烧了。
大周四大军师,苏景同步步谨慎,环环相扣,左正卿中正平和稳健,姜时修是个神经病,诡异清奇,时不时神来一笔,徐幼宜……
他是反复无常,是狠毒。
他的马车从宅子中离开,路过邻居家。邻居家的小女孩在院中顽皮,顶着一只球来回蹦跳,见到徐幼宜的车,冲他挥手打招呼,“叔叔,你出去呀?”
徐幼宜点头,“有些事。”
小女孩很喜欢这个面目清秀的叔叔,她们这片除了徐幼宜,没有标志男人。小女孩跑过来把自己捡到的漂亮小花送给徐幼宜,羞赧道:“捡到的花花,给叔叔。”
徐幼宜收下,“多谢。回去吧。”
“好。”小女孩送完花,害羞地回去了。
徐幼宜走后,宅子中燃起大火,这是木头做的宅子,徐幼宜在宅中泼满了油,不过片刻间宅子便彻底被火吞噬,蔓延到两侧邻居家,继而不可控地燃烧下去。
包括小女孩家。
小女孩家除了有间祖上传下来的房子,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银钱物件,火烧起来时,小女孩的爹在酒楼做厨子,娘在针线坊给人做针线换钱,家里只剩小女孩和早年为了养活孩子没日没夜做针线导致瞎了的奶奶。
火起来后,小女孩进屋去,想带奶奶一起逃跑,两个人都没出来。
徐幼宜冷漠地看这片被火吞噬,火一起,江天和顾朔会知道他曾经落脚于此处,又早已离开,会误以为他已经出城,放松对他的搜查。
徐幼宜看到小女孩和老奶奶没出来——她们本也出不来,为了让火燃烧得彻底,徐幼宜在邻居家的栅栏和木屋墙壁上也泼了油,火势一起,速度会很快。
徐幼宜把小女孩送他的花扔到地上,马车滚滚,车轮碾压过小花,碎了一地。
马车往西而去,停在一座高官的宅子后门,徐幼宜畅通无阻地进了这座宅子——他不能从京城离开,西南王余党和顾朔的兵力差距太大,更别提苏景同还在顾朔身边,硬碰硬没有好下场,暗杀苏景同和顾朔才是上策。他需要在京城及时策应指挥。
在大周的西南十万大山的某座山中,有成片的山洞掩藏在树木中,顾悯提着灯走进其中一个山洞。
山洞外有重兵把守,顾悯带了四个侍卫一起进去。
洞中只有一点光亮,石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床边站着一个大夫,顾悯提灯照亮男人的脸,问大夫:“他何时能醒?”
“就这几天了。”
顾悯道:“尽快让他醒,这可是我们的得力盟友啊。”假使苏景同在此处,想必能从昏暗的光中认出床上的男人,正是他那被定性为已经死去的爹苏季徵。
大夫不赞同:“苏季徵狼子野心,醒了未必听咱们的。”
顾悯笑:“他自然不会。”
顾悯淡淡道:“可宫里的苏景同会。”
“他爹对他可是掏心掏肺,没他的话,他爹还死不了呢,”顾悯道:“他怎么能不管他爹。”
苏景同回了宫,广明宫正殿的暖阁已经完全装扮成摄政王府他房间的模样了,连窗纱和床帏都一模一样,难为顾朔好记性,这微末细节都记得。
顾朔去处理朝政,把他放到广明宫后就走了。
苏景同径自走到书桌旁,既然已经和顾朔摊开说了,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写给顾朔了。
西南王伏诛,但他在朝廷中还有不少重臣,这些人多数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顾朔未必要完全处置掉这些人,但需多留意。顾悯带人藏进西南十万大山,很难找,苏景同也不确定他们到底藏身在何处,他在西南王府的时间太短,没来得及摸清楚,只隐约有几个地点的猜测,可以画个路线图。
苏景同从笔架中拿起一支笔,提笔却皱眉,这笔怎么回事,太轻了,笔杆不像实心的。
苏景同对着笔左右看看,转了转笔头,居然拧开了,笔杆是中空的,怪道如此轻。
笔杆中卷着一张小小的纸,苏景同把纸倒出来,上面只有一句话,“苏季徵在我手中,生死看你。”
随着笔杆掉出来的,还有一颗细小的宝石,是苏季徵战死时戴的发冠上的。
苏景同脑子中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京城某高官的宅子中,徐幼宜安顿好,慢悠悠给自己沏了一壶茶,这个时间点,苏景同应该看到探子留在笔杆中的信和宝石了。
西南王在皇宫中的探子众多,苏景同在西南王府几月,不过知道点皮毛,还有许多身份隐藏得极好的探子未被潘启清理出宫,在宫中兢兢业业扮演着宫人。
茶煮好,徐幼宜用杯盖拨弄飘在茶水上面的茶叶,心中充满计划成功的餍足。他可从未想过真的要杀苏景同,江天外粗内细,他派出去的三波人都不会成功的。他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让顾朔他们误以为西南这边真的放弃了苏景同,欲杀之而后快。
苏景同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是真心实意要投靠顾朔,出卖西南。
而顾朔也相信了苏景同。
这个时候把苏季徵还活着并且在西南一党手中的消息捅给苏景同,让苏景同成为他们手中的傀儡,成为捅向顾朔的尖刀。
妙啊!
徐幼宜为接下来会发生的剧情激动。
苏景同一定会被他控制的——苏景同本就和他爹感情深厚,苏季徵的“死”、苏季徵大业的失败,苏家和摄政王府的覆灭,都和苏景同有关,他时刻被愧疚填满,不能自拔。现在知道有个机会能弥补他的过错,他一定会弥补的。
为了救他爹,他会老老实实听自己的命令,尽心尽力当好探子及刺客,为他们伟大的事业添砖加瓦。
一想到他会把西南王的儿子顾悯送上皇位,徐幼宜就激动得难以自控。他和西南王的故事,会成为君臣相和的千古佳话,他会作为忠君的代表人物被史书大写特写,万世流芳。
徐幼宜慢慢饮尽一杯茶。
苏景同曾经被西南王重视过又怎样,还不是背他而去,只有他徐幼宜,才是真正忠于西南王的。未来终究掌握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