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在翻旧账 第47章

假如谢永章多观察一下,会发现苏景同翻书很有规律,速度虽快,但眼睛锐利,很有针对性,知道该看哪个位置,每页只看一两个字。

假如谢永章学过医,他也会发现苏景同压根儿不爱看这些书,他眼神清明,眼下肤色正常,眼周没有浮肿,绝非常看此类书籍的模样。

苏景同笑笑收起书,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江天此刻,在镇西侯府潜伏着。苏景同反正在宫中讲学,宫中戒备森严,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他,他借机来镇西侯府探查情况。

顾朔要他查清徐幼宜的位置,江天直接安排人来镇西侯府探查了。要说朝中谁最可能和西南牵扯不清,他头一个怀疑镇西侯。

镇西侯郭侠是禹州刺史,禹州位于新州附近,顾朔刚被流放到西北,他就投桃报李,率先带着禹州像顾朔投诚,拥护顾朔为王,周围的其他州陆续加入,组成了顾朔的最初班底。

但郭侠的本事,也就只有这点了。此人名字带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圆球,胖的看不见眉眼,踹他一脚能滚出去三里地。脑子里装满了黄汤和女人,别人学富五车,他是内外皆草包。他浑浑噩噩度日子,一问摇头三不知,光凭借从龙之功,也稳稳当当混了个侯爵。

这人本不该成为江天的怀疑对象。

但他居然抓到了苏景同,还把他打扮成男宠送给顾朔,这就有点意思了。

镇西侯自称抓到苏景同的地方,江天也派人去盯着,那是个逃亡的不错的路线,江天的人盯了几天,没盯到苏景同。镇西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居然还抓到了苏景同。

镇西侯那酒囊饭袋,要能抓到苏景同,四大军师都给镇西侯让路吧,这才是真天才。

江天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和苏景同合作,苏景同假装被他抓到,由他送进宫,送到顾朔身边。

能跟苏景同合作的人,和西南余党有关系,很顺理成章。

于是江天盯死了镇西侯。

他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结论,可半个月过去了,禁军居然一无所获。江天不清楚是徐幼宜太会躲藏,还是禁军水平不行,于是他亲自来看。

镇西侯府虽大,但他从昨天查到今天,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看过了,没见到徐幼宜的踪迹。

这就怪了。

不在镇西侯府,还能在哪呢?

镇西侯有个精心打造的大床,足足占了大半个屋子,他笑眯眯地在美人堆里左拥右抱,美人斟酒,活色生香。

江天看得伤眼睛,什么东西也能当刺史当侯爵了,真搞笑。这是朝臣家还是青楼?真不讲究。

江天转身离开,禁军同他一起撤走。

等江天和禁军全部撤离,镇西侯拉起床帏。一人会口技,正模拟那档子事,发出各种非礼勿听的声音,美人们则瞬间正襟危坐,全无荒诞模样,一美人把玩着发簪,那发簪表面是只蝴蝶,内有机扩,蝴蝶可以掰开,里面是柄细小而锋利的小刀,美人的手指细长,能在顷刻间把一人的皮肉剖开去骨。

“江天真烦人。”一个美人打着手语。她拿出一瓶药,把药丸分给大家,自己也冷着脸吞了一颗药丸,若是普通禁卫军来探查,她们装作平常姿态即可,江天来了,她们一身功夫在江天面前藏不住,只能吃药压住,使自己脚步虚浮,呼吸短促,像普通人一般。

镇西侯的眼神变得凌厉,不见平素的昏聩样。

“书送世子手中了。潘启查宫里探子查得严,咱们的人都被清出来了,现在宫里除了弦歌,已经没有能帮到世子的人了。”坐在角落的美人同样打手语。

“这倒无妨,”镇西侯打手语,“世子在宫里,陛下会看顾他。”

“咱们第一批人进西南了,西南山多,西南王在山里囤积了大量粮草军备等必需品,不需要从山外运送,很难找到踪迹,慧慧还没到西南?”镇西侯问。

慧慧是镇西侯手中极其擅长寻找踪迹的人。

“慧慧给世子找药不顺利,深入腹地了,前几天才联系上,现在在路上呢,世子传信说陛下派了秀秀出去,秀秀先找吧。”

镇西侯点头。慧慧和秀秀是亲姐妹,都是他们从岭南挖回来的人,擅长找踪迹,苏景同把慧慧留下,设局把秀秀安排到顾朔身边,顾朔把她排到暗卫阵营中。

要找西南余党踪迹,找苏季徵的位置,顾朔派秀秀出去不意外。

镇西侯满脸担忧,“世子的药也得尽快找,世子拖不了多久。”

第39章 现实-禁锢

大家没接话,谁都知道要找,她们没一天放松,除了慧慧回来了,派出去的其他人都继续深入腹地,只是一直找不到。

“徐幼宜找到了吗?”镇西侯问。

“这狗东西不知藏哪了,我们一批人跟着禁军找,一批人错开禁军找,现在已经把京城达官贵人家全翻了个遍,没见到他踪迹。他能躲哪呢?”

“接着找吧。江天多疑,禁卫军可能还在府邸外,你们减少进出和通消息吧。”

“知道了。”

被镇西侯点评为“多疑”的江天,此刻确实在镇西侯府外布置继续盯梢的事宜,他眉头紧锁,刚刚有人报回,顾炎家也不见徐幼宜。

他原本以为如果徐幼宜没有在镇西侯府里,那很可能在顾炎那边,失败的廉亲王一脉,和失败的西南余党,结盟似乎也理所应当。但顾炎那边也没有。

江天头大,“加大对其他人的搜查。”徐幼宜绝对还在京城。

苏景同讲学轻松无比,今天的功课是下一场战役,新州防守战。锦州被瓦剌攻破后,冲新州而来,镇西侯等人凝结起来投靠顾朔,兵力和瓦剌持平,开始了新州防守战。

苏景同让他们重点分析新州怎么筹备粮草和兵马。

战场上少有史官,众人无史料参考,据说姜时修会点豆成兵,对着豆子一点,就变成士兵,对着豆子再点,又能变粮草和军备,神奇得很。

谢永章脸都绿了,姜时修会点豆成兵,他又不会,他上哪变去。

霍方面上没反应,心里也泛起难。

顾炎照旧是他的死人脸,平静地仿佛功课与他无关。

谢永章没好气地想,他又不是勤学堂的,可不就是跟他无关。

苏景同又水过一节课,带着他一箱子小黄书回广明宫,把书丢一旁,眯眼在院中晒太阳,漫无边际地想镇西侯那边的情况,江天估计盯死他了,希望他不要在江天面前露出马脚。

顾朔被流放那年,他不愿顾朔流放,要他爹救人,口不择言,他爹差点抽死他,虽然事后他爹给了他一批人手,但苏景同没真把那批人当成自己的,他从前靠摄政王世子的名头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有危机意识,这一次他爹把他打醒了。

他的权力来自他爹,一旦他和他爹起冲突,他毫无反抗之力。靠别人的,都是假的,唯有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的。

他选中了李侠。

李侠是个很好的人。他是禹州人,禹州连年大旱,禹州人活不下去,四处逃难。李侠一路要饭到了京城。

苏景同那会儿八九岁,在京城外施粥救济,见李侠皮包骨头但行为举止端方,似乎读过书,问了一句,得知李侠当真是个书生,还中过秀才,一边读书一边当先生收学生挣些糊口钱,后来大家饭都吃不起,没闲钱读书,李侠便彻底没了收入来源,家里虽有几亩地,但连年大旱,没有收成。

读书人一旦成了流民,没了土地,便再难考试。

苏景同随口交代了管家庄叔,让他继续读书考试。这件事对苏景同来说小到几乎忽略不计,他在这次施粥救济中,帮的读书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雇佣难民中的青壮年建了书堂、专用医馆和敬老堂,除了读书人,生病的送去就医,小孩送去念书,老人安排人照顾,青壮年男女在书堂医馆敬老堂干活谋生。

李侠的事小到不能再小。

他甚至都不记得他帮过的人里有个叫李侠的书生。

几年后李侠中了三甲,朝廷安排他去禹州老家做官,李侠上门道谢,苏景同亦没当回事——他那年帮的读书人多数都没读出结果,靠教书生活,读出来的十余人,一部分人不耻摄政王的逆贼行径,一为官就把这些年苏景同花在他们身上的钱还回来,写诗作赋痛骂苏季徵和苏景同,划清界限,另一部分则想借机攀上苏季徵,各种拉关系。

他把李侠归到后者。

如果非要说哪里值得他多看两眼,大概李侠是他们中唯一三甲的。

李侠回乡任职后,除了逢年过节送些禹州特产,和摄政王府再没往来,不曾像其他读书人一般提出升官等请求。

于是苏景同直接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和李侠亲近起来,还要追溯到他去新州玩,想追寻顾朔的脚步,想看看顾朔治理过的地方,想看看顾朔爱的百姓,路过了禹州。禹州比周围州府富裕得多,仅次于顾朔治理过的新洲。

在李侠来之前,禹州还是个穷窝窝。

苏景同格外多停留了一天,和李侠坐了坐。

李侠第一次对苏景同提出请求,请摄政王多注意西北局势。是李侠告诉苏景同他怀疑瓦剌有异动,是李侠给了苏景同瓦剌的相关信息。言谈间,李侠十分忧虑禹州未来可能遇到战争。

苏景同意识到他曾经冤枉了李侠。李侠和其他读书人不同,他感谢摄政王府没有掺杂其他念头,他把禹州治理得如此好,过程想必艰辛,他没找摄政王府开过一次口请求帮忙,这些年他政绩卓绝,却一直屈居禹州,李侠也不曾提提拔的事,他只是在瓦剌可能来袭前,给苏景同一点提醒。

李侠是爱禹州的。

苏景同喜欢一切有责任感的人。

于是李侠成了他班底之一,成了他留给顾朔的一面战旗。

那时苏景同说:“你且安心留在禹州,我会安排的。”

顾朔留在京城不会有好果子吃,他会挑个好时候把顾朔送来西北,战事一起,李侠就会带着禹州的兵马向顾朔投诚。

届时禹州新州的兵马都在顾朔手上,顾朔又是皇帝亲子,天然有统帅力,会引动其他州投诚。等西北兵权在手,谁要动他都得掂量掂量。顾朔守着西北,总比旁人让人放心。

李侠确实得用,顾朔一到西北,就立刻架空了西北王,鼓动了边界附近三个州的兵马轰轰烈烈向顾朔投诚,组建了顾朔最初的班底。

后来便敛了光芒,看着像混日子般浑浑噩噩,背地里帮苏景同料理他不方便做的事,管理苏景同的部下。

直到顾朔登基,苏景同安排他把自己用“贺礼”的身份送回顾朔身边。

苏景同迷迷糊糊回想着镇西侯李侠的事,太阳暖洋洋,苏景同险些睡着。他再睁眼,顾朔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正翻着一本他带回来的小黄书。

苏景同:哦豁。

“你这般喜欢?”顾朔蹙眉,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苏景同连讲得什么都不知道,但话本子又是他带回来的,百口莫辩。

顾朔把书放一边,这是讲男欢女爱的。原来苏景同还喜欢男女之事么?

顾朔想起他在摄政王府的那年,前两个月苏景同还老老实实跟他过了正常日子,第三个月便坐不住,成天往烟花地跑,京城各大烟花地他都去过。

从下午待到夜深,顶着一身酒气和脂粉香气回府,洗个澡,再来找他。

顾朔费解至极,前几天还浓情蜜意,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怎么一转眼就能如此肆无忌惮。

人的心当真这般变幻莫测么?

苏季徵偶然在院子里碰上他,为他解惑:苏景同小孩子脾气,从小到大兴趣爱好无数,没有哪一样能坚持,学琴之前兴致勃勃,发誓要当世上最好的琴师,兴头上从早到晚练,不见停歇,学琴没几月便嫌手疼,嫌练琴枯燥,靠着想弹出好曲子的心咬牙坚持,等他凑合能弹好曲子,火速丢开不大碰。

学画也一样,画之前发誓要当世上最好的画手,把全天下最好的丹青都要了个遍,兴头上焚膏继晷地画,最后也不过是丢在一旁,没了兴趣。

对顾朔,和弹琴画画是一样的。没得到的时候,要死要活一定要得到他,把自己塑造得仿佛是天下最深情的人,等到手了,他没了执念,自然失去兴趣。

苏季徵意味深长地提醒他:别对我儿子抱期待。

顾朔那晚等苏景同等到天微熹,苏景同才从烟花之地忙完。

顾朔坐在厅堂的主座上,问:“为什么去烟花地?”

苏景同像被抓包的坏孩子,心虚不敢看顾朔,只嗫嚅道:“好玩。”

顾朔皱眉:“你是有要事要办么?那是你办事的地方?”

苏景同呼吸停了一瞬,下意识道:“不。”

“你是说,你只是去烟花之地玩?”顾朔问。

苏景同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虚到声音都没底气。

顾朔看穿他的心虚,用食指敲敲桌子,“玩什么,开盘还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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