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正卿回家了,只有让左毓上了。
霍方道:“左毓看起来也抗旨了。”
苏景同脑子嗡嗡响,大战当前,无论是东瀛还是他爹,都是周文帝的心腹大患,周文帝怎么会在这个当口弃左正卿不用呢?
左毓再好,毕竟没真上过战场,关键时刻不应当把左正卿弃了。
除非左正卿出了什么事。
苏景同越想越不安,左正卿身体是不好,从小就不好,算命的说他慧极必伤,劝他少思,才是长寿之法。但那时也不过是体弱多病,可这段时间相见,左正卿几乎到了风一吹就倒的地步了。秋天就穿上了冬衣,略走几步便喘气。顾朔对左正卿的态度也不大一样,总是叮嘱他不要多吵着左正卿,永乐宫都拨给了左正卿。
他问过左正卿怎么身体底子这么差了,左正卿怎么回答他来着?苏景同回想,当时左正卿说,在战场上被东瀛人射了一箭,但打仗费精力,日夜不敢寐,多思多想,耗气血伤身体,伤口没养好,又说太医时刻在府里,开着补药调整,多歇息一段时间便好了。
苏景同那时是信了的,他当军师的三年半,脑子一刻不得闲,事无巨细操心,他身体健康都活似要短命,若是叠上箭伤,更要命。
现在来看,这中间有什么变故也未可知。
苏景同一时恨周文帝为难左正卿,一时脑补了无数左正卿的惨状,连胳膊都发麻起来,苏景同太熟悉这感觉,等麻痒的感觉过去后,他就会失去对胳膊的控制,就像对他的腿脚一般。
昨晚还信誓旦旦得好好活着,现在就变本加厉,不光腿不顶用,胳膊也要不顶用了。
“心肝儿?”顾朔绕到假山后面,掀起垂下的干枯树枝,看到了藏在假山背后的人,一眼看到苏景同手中的石头,瞳孔紧缩,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不着痕迹看苏景同的胳膊,还好,没有伤口。
苏景同见到顾朔,心里铺天盖地的压抑愤懑去了一大半,手哆嗦两下,终于感觉手指头又听使唤了,能慢慢松开了,把尖锐的石头丢到地上,张开双臂——抱。
顾朔两步上前,把他揽在怀里。
“腿动不了了。”苏景同可怜巴巴地说。
顾朔打横抱起他,“回去找太医。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景同摇头,复而点点头,“胳膊也麻。”
“还有吗?”
“没了。”苏景同眼睛往假山里看去,他想亲眼看看密旨。
假山里的谢永章和霍方听到动静,吓得毛都炸起来了,手忙脚乱地收密旨,江天进来看了一眼,挥手,两个禁军上来把密旨卷起来收走。
谢永章腿软了,完球了,闯大祸了。
霍方还算镇定,冲着顾朔的方向跪下行礼,“陛下容禀,是草民胁迫世子偷盗密旨,一切事端因草民而起,与世子无关。”
嘿呀。谢永章赶紧道:“他没胁迫我,我自愿的。”
顾朔懒得跟他俩多说,闲得没事干翻密旨也就算了,还跑皇宫里翻,还让苏景同看到了,蠢死他俩得了,直接离开,又上来四个禁军,把他俩押走了。
广明宫里太医已经等着了,一共四个,全是新面孔。顾朔知道苏景同的病以后,差人在全大周搜罗来的。
太医们瞧了半天,和顾朔出去说话了。顾朔并不指望这几个太医能妙手回春,从他翻阅典籍的情况来看,这病少有能治好的,多数“好好地就疯了”,只盼他能拿出点法子来,减轻症状。
太医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顾朔听了半天,他们认为是苏景同体内阴阳五行之气失衡了,可以开药,但心病还需心药医。
从苏季徵去世到现在,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年,苏景同生病也只在这不到一年的光景,病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治疗,若是能把心病治了,是能好转的。
心病?
乍一看是苏季徵的死刺激了他,可真能刺激到这个程度么?
顾朔吩咐人熬夜,自己进屋看苏景同。屋里的棉被换成了毛茸茸的小毯子,据说毛绒感能让不安的人舒服。苏景同正裹在小毯子里。屋里的温暖让他四肢“解冻”,又能自如活动了。
苏景同见他进来,眨眼:“吓到你了?”
“没有。”
苏景同有点歉疚:“你是不是在开朝会?我打扰你了?”
顾朔捏捏苏景同的耳垂,“在开朝会,不重要。你今天能第一时间找我,我很高兴。”
“嗯?”
“乖宝,我觉得你的状态在变好。”顾朔嘴上这么说。
“啊?”苏景同睁大眼睛,他觉得今天有变更坏,以前只有腿动不了,今天差点连胳膊都动不了。
顾朔心里也这么想,但他嘴上道:“不,你在变好。”坊间传闻,言语是有力量的,如果一直说吉祥话,事情会变好,如果乌鸦嘴,坏事情会发生,顾朔不想听到任何一点不好的声音。他努力找理由,“如果是以前,你不会找我求助,你会直接用石头划手腕。但你今天做得很好。没有伤害自己,还能及时找我。”
“是、是吗?”苏景同狐疑。
“是的。”顾朔额头贴到苏景同额头上,“我觉得你今天特别棒。你在努力克制了,你在努力治好自己。”
苏景同沉思:好像也有点道理。
“以后也要这样,”顾朔叮嘱:“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觉得不对劲,就及时喊我,记住了?”
“你上朝呢……”
顾朔问:“我刚说的什么?重复一遍。”
“以后也要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得亏苏景同记性好。
顾朔打断他,“记住了?”
“好吧。”
“想要什么奖励?”顾朔说:“好孩子应该得到奖励。”
“不用,”苏景同要什么没有,哪里需要奖励,“等会儿,”苏景同想起来他那俩倒霉学生,“把霍方和谢永章放了行吗?”
“密旨都敢偷。”顾朔问:“不需要给点教训么?”
“废弃的密旨啦。”苏景同替学生求情:“我拢共就这俩聪明点的学生,你都关起来,我讲学多不得劲。”
顾朔道:“不还有个顾炎么?他比这俩强吧。”
苏景同眼神飘开,他不意外顾朔知道顾炎来他这儿蹭课的事,江天常跟着他。苏景同是没想到江天这碎嘴子什么都跟顾朔说。“是强一点。那也不能就给我留一个吧。”
“不是要给我奖励吗?我就要这个。”苏景同替他学生说话:“这事怪我,我讲学是只安排任务,让他们自己找史料论证,他俩说不定在研究津门之战,需要史料。”
“嗯。”这都是小事,顾朔道:“一会儿放了。”
“密旨给我看看?”苏景同说:“我看到禁军把密旨收走了。”
顾朔沉默。
“不行吗?”苏景同问。
顾朔迟疑,到底能不能给苏景同看,理论上他应该从霍方和谢永章的聊天中能推出大概,看与不看差别不大,但猜和亲眼看到不同,如果让苏景同看到,会不会刺激他?
“不看也行,”苏景同说:“那我去找正卿行吗?”
顾朔:……
还不如看密旨呢。
左正卿知道的更多。
苏景同臊眉耷眼:“我想去看看他。”
“我不吵他,我就看看他。”苏景同犹豫道:“不见他也行,让他休息,我见见他的丫鬟知夏行吗?”知夏全程伺候左正卿,应该知道全部。
顾朔还是不说话。
苏景同正想再央求,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也知道吧!”
否则干嘛把左正卿当易碎的瓷器呢?
顾朔:……
苏景同确信:“你果然知道!”
“知、”顾朔难得结巴:“知道的也不是很全。”
苏景同眨眼睛,“哥哥,好哥哥,你告诉我吧,我今天要是听不到全部,我会怄死的。”
顾朔:……
“你还是去找正卿吧。”
让军师对付军师。
第52章 现实-前情
不管谁说,反正有个人能给他解惑最重要。
听到能去康宁侯府,苏景同顿时眼不花了,腿不麻了,精神抖擞了,拖着顾朔直奔康宁侯府。
去康宁侯府的路上,苏景同也不知怎么,念叨“康宁侯”三个字,突然猜到些什么。顾朔不会无缘无故给这个封号,只怕希望他“康宁”。
那说明当年是不“康宁”的。
可怜左正卿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刚睡醒,就听到顾朔和苏景同联袂而来。左正卿有浓浓的不祥的预感。
左正卿披着狐狸毛斗篷出门迎接顾朔——顾朔倒是说别出来,在屋里等着,但哪有臣子在屋里等皇帝的道理。
于是他一出门,就对上苏景同红彤彤的兔子眼。
左正卿吓了一跳,“怎么哭了?”
苏景同在前来的路上,已经把所有不好的猜测都脑补了一遍——虽然还不知道左正卿到底经历了什么。
顾朔摊手,正卿你自求多福。
等进了屋,上了茶,左正卿听顾朔说完来意,人已石化。人算不如天算,原来是这个意思。
左正卿万万没想到露馅居然是在霍方和谢永章这俩傻小子身上露的。
左正卿同顾朔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你那时到底怎么了?”苏景同抓着左正卿的手问,“是受伤了吗?”
“唔,事情是这样的……”
周文帝确实给他下诏,要他趁苏季徵被东瀛人牵制时,杀了苏季徵。
他不同意。
第一,赤霄军臣服于苏季徵,苏季徵一旦身死,赤霄军军心大乱,对抵抗东瀛人有害无利。
第二,他和苏季徵达成了协议,在打退东瀛人之前,摒弃前嫌,如果他违背诺言,对苏季徵出手,若成了,信誉扫地,往后再想和人达成协议很难。
第三,杀苏季徵不是易事,若不成,苏季徵是决计不可能再跟他合作打退东瀛人的,对守津门不利。
国难当前,私人情绪理应放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