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章哼了一声,“我哪知道是不是。我是猪脑子,比不上咱们聪慧的霍才子。”
霍方没计较他的阴阳怪气,“你觉得苏季徵的死有没有蹊跷?”
“那肯定有。”谢永章非常诚实,虽然要和霍方唱反调,但这件事上唱反调显得自己很愚蠢。
谢永章的立场倒戈得十分快,他以前觉得苏季徵是十恶不赦的反贼,这会儿一想到他是苏景同的爹,而苏景同是姜时修,顿觉苏季徵的谋反是被人冤枉了——姜时修忠肝义胆,他的爹能是反贼吗?必不可能!姜时修这么聪明,他爹能被小小东瀛人弄死吗?必不可能!
霍方怀疑谢永章的脑子里面有水。结论虽然是正确的,过程真是瞎猫碰死耗子。
“快点,一句话,帮不帮?”霍方问。
“帮,帮……”谢永章道:“等着。”
谢永章翘课回家,直奔家里的暗阁。
霍方找他帮忙是有原因的,谢永章他娘是郡主,他爹曾在中书省就职,由于和周文帝沾亲带故,靠着亲缘关系,谋了个保管皇帝密旨的闲差。
这活干起来轻松,周文帝十来八年下不了一张密旨。于是他爹整天喝酒吟诗,总之闲得很。
西南王打进来后,京城权贵四散逃亡,他爹带着密旨逃跑,后来周文帝身死,顾朔登基,顾朔和周文帝关系不好,人尽皆知,他爹没好意思把周文帝的密旨拿给顾朔看。
顾朔登基后又大换血,他爹的差使是亲信才能干的活,顾朔跟他爹一点不亲不信,他爹闲差被撸了,就更没机会呈给顾朔看。
所以密旨现在还在谢永章家里。
谢永章家的暗阁在他娘的卧房。他娘一直坚信这地方江天来了也找不到。谢永章深表认可,江天找不到,谢永章找得到。
他小时候爱躲猫猫,有一回躲他娘屋里了,亲眼看过他娘是怎么开暗阁的。
按他娘的习惯,这会儿应该在前院查账。
谢永章快速蹿进他娘房间,转动床头的一个青花瓷瓶,向左拧了三下,又拿起床上叠放的被子,拿开被子下的木板,木板拿走后床箱是空的,里面有个小机关,谢永章打开机关,床下弹出一个木箱来。
谢永章去他娘的梳妆台上找到一支奇形怪状的金簪,插进木箱的钥匙孔,木箱打开,里面有周文帝的密旨。
苏季徵死得蹊跷,如果不是东瀛人,那很可能是被左正卿坑了。
但左正卿人品端方,做不出这种事。
除非周文帝给左正卿下密旨,他不得不做。
密旨嘛,就在这里了。
谢永章打开其中一张,果然是给左正卿的。
谢永章看清上面的内容,手一哆嗦,密旨掉在了地上。
第51章 现实-密旨
翌日,谢永章把密旨小心谨慎地塞在书箱里,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里,等霍方来。
苏景同打着哈欠来讲学,他这回是真没睡好,昨天顾朔那句吓死人,他赶紧调人手火速找五行莲,亲自上手干,折腾到深夜。梦里也不得消停,梦到顾朔鲜血淋漓在他面前,活生生把苏景同吓醒。
醒了以后死活睡不着了,苏景同侧头看,顾朔居然睡得很好。
苏景同百无聊赖,只好把顾朔的手扒拉开,钻他怀里,再把他手臂抓着放在自己后背上,试图入睡。
这一试图,就试图到天亮。
要起床了,苏景同的困意反而上来了,只能困得打跌来讲学。
苏景同看着周围的风景,正好瞥见谢永章鬼鬼祟祟往假山走。咦,这小鬼抱着书箱鬼鬼祟祟的,书箱里得有了不得的东西吧——比如禁书。
瞧不出来啊,啧。
苏景同摸下巴,上回让他帮忙送几本禁书进宫,他气得要炸毛,这回居然主动带。
啧。
很快,霍方的身影出现在苏景同视线中,霍方径直奔向假山。
哟。
苏景同来了兴趣,谢永章居然是在给霍方带禁书吗?
这俩人,平常掐得跟个乌眼鸡似地,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的?
苏景同一直觉得他俩早晚能成为好朋友,看来没猜错。
作为他们的老师,苏景同十分不要脸地想去凑个热闹,把他俩见不得人的小交易抓个现行。于是苏景同摆手,让跟着他的人都停下,他自溜达去假山后面。
隐蔽处,一暗卫跟上了苏景同——顾朔下的死令,苏景同身边一刻都不允许离人。
假山里,谢永章焦虑死了,对着霍方就开喷:“你是乌龟吗怎么来这么慢。”
“我一得到你的消息就往这边跑了。”霍方问:“找到证据了?”
“找到了。”谢永章把书箱打开,拿出几份密旨。
假山后面的苏景同通过假山上的小孔看清了他俩拿的东西,苏景同扬起眉,好家伙,得亏他跟过来了,这是周文帝那老东西的密旨吧。
难怪是谢永章来拿,苏景同想起谢永章他爹给周文帝收着密旨。
密旨上有序号,霍方打开序号第二的那份——序号第一的密旨是曾经的遗旨,周文帝死后顾朔继位,但被当时的皇后和大皇子,遗旨被烧毁了。
序号第二的密旨果然是津门大战时期下的,周文帝下给左正卿,要左正卿在津门大战中找机会杀了苏季徵。
谢永章的脸色不大好看,苏季徵脸上写了一辈子奸佞,野心勃勃研究了一辈子谋逆篡位,最后在皇位和津门之间选择了津门。周文帝却……
霍方道:“不对吧,如果密旨发出去,给了左正卿,那密旨怎么会还在你爹那儿?”
苏景同在假山后面,看不见圣旨,只能听他们聊。苏景同本来是想逗他俩消遣一下,这会儿听到左正卿,终于正色起来。
“你看这里,”谢永章点着圣旨末尾一个红色的“废”字章,“如果对方抗旨不接,密旨退回来后,也在我爹手上。”
“所以左正卿抗旨了,不肯杀苏季徵?”霍方摸下巴。
苏景同抿唇,手不自觉地颤抖,他能听到身体中发出“腾”地一声,然后气血疯狂往大脑涌去,皮肤迅速发红,唇角哆嗦,腿部开始发麻,失去知觉。如果他知道谢永章和霍方要看的是关于津门之战的密旨,他绝不会跟过来,他还没有勇气再听一次这段过去。
苏景同的手不受控地抓到假山上一块尖锐的碎石,哆哆嗦嗦地拿起石头,想往自己手腕上划。
苏季徵……
苏景同感觉自己一阵一阵地发冷,止不住地哆嗦。
碎石碰到他手腕的瞬间,苏景同硬生生停下来,死死咬着唇,克制着心里沸反盈天的自虐欲望,抬头环顾四周,他知道顾朔肯定派暗卫跟着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找他来……”
苏景同靠在假山上,大口地喘息,他知道他应该走,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不能听霍方和谢永章继续聊这段过往,但他动不了,他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脑子里叫嚣着马上走,腿却不听指挥,留在原地动都不动。
他想把石头扔掉,但手指僵硬,像死去已久的尸体,每一根骨头都僵化,动弹不得,石头于是死死扣在他手心。
苏景同对这段过去的了解并不深,他只知道周文帝下令要左正卿在津门之战中杀了他爹,左正卿抗旨,然后周文帝撸了左正卿的副帅的名头,勒令他回家反省,换了大皇子去,和东瀛人里外夹击杀了他爹。
假山里的两人还不知他俩随意一句话勾出了苏景同的病,热火朝天地聊着过去。
谢永章说:“对,左正卿应该是抗旨了。”
不怪军队大家上下一心敬重左正卿,左正卿的人品比周文帝可信多了,说好要先打退东瀛人再来和苏季徵决胜负,中途就不会使绊子。
霍方打开序号第三的密旨,还是下给左正卿的,不追究他之前的抗旨之罪,苦口婆心相劝,劝左正卿杀了苏季徵以除后患。
这张密旨还是“废”旨。
霍方道:“左正卿还是抗旨了。”
“嗯。”
序号第四的密旨,照旧给左正卿,这次不是相劝了,是急言令色,痛斥左正卿迂腐,要他立刻行动。
左正卿抗旨。
序号第五的密旨,是告诉左正卿他反抗没有任何用处,周文帝和东瀛人商量好了,要左正卿把苏季徵引入他们做好的圈套中。
“我去,”霍方终于失态,“这密旨是什么意思?先帝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和东瀛人商量了什么?苏季徵是去打东瀛人的,先帝和东瀛人商量什么?”
苏景同冷笑,怎么就那么恰到好处他爹前脚谋反,后脚东瀛人就打过来?到底是东瀛人特别会看时机,知道津门防守薄弱,还是周文帝那老东西早就和东瀛人商量好了,等他爹一谋反,东瀛人就来,等东瀛人帮忙杀了他爹,就送给东瀛人一块地?
这封密旨左正卿继续抗旨。
不光抗旨,左正卿还在密旨上留了一句反问:陛下和东瀛人合作是何意?
序号第六的密旨,是周文帝告诉左正卿,左正卿的妹妹左毓正在宫中赏花,皇后喜欢左毓,要留她住一段时间,等左正卿回来再接她。
谢永章火气冲冲,他就是再缺根弦也知道周文帝这话是威胁左正卿的。用人家妹妹威胁,这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么?
苏景同全然不知还有这么一遭,左正卿不曾向他吐露过只言片语。
朝会上,顾朔正在照例上朝。年底了,各部正在汇报今年总体情况。
暗卫亮令牌——顾朔给的特权,能随时畅通无阻觐见。
潘启在大殿后面候着顾朔吩咐。暗卫进来后,直奔潘启,小声说了一句苏景同的状况。潘启脑子都大了,谢永章和霍方这俩小孩真行啊,密旨都敢偷拿出来,还叫他们家小祖宗看着了。
潘启悄悄在殿里点了一支枸橼味道的熏香。
顾朔垂眸,这是苏景同常用的香。顾朔抿了口茶,殿内兵部尚书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今年的军费开支,顾朔咳嗽一声。
兵部尚书停下,不知顾朔是何意。
假山里,霍方和谢永章还在聊天,“所以左正卿最后怎么做的,有没有救他妹妹?”
苏景同彻底听不下去了,他得去问问左正卿,到底发生了什么,左毓还好不好?
他试图动自己的腿,但照旧控制不了。他的腿似乎和身体断了联系,他无法感受到腿的情况。
谢永章回忆了一番:“不好说,今年太乱了,没什么大典礼,没见左毓出来过。但她不出来也正常,京城多少人议论她不议亲,她不耐烦听这些。不知到底好不好。”
左毓比苏景同大三岁,苏景同都二十三了,左毓这个年纪还没议亲实在少见。
苏景同冒出一股无名火,左毓成不成亲关京里这帮碎嘴子什么事?议论左毓做什么?
霍方感叹:“先帝真是锲而不舍。”这都多少封密旨了,还下呢?左正卿也是能扛,先帝来一封密旨他抗命一次。这才是真犟种吧。
最后一封密旨了,霍方打开,这回是下给左毓的。
“咦,”霍方愣住,“怎么还有下给左毓的密旨。”皇帝很少给女眷下旨意,如果要下,一般是赐婚、赐爵位或者诰命,至于密旨,从未有过。
苏景同竖起耳朵。
霍方看完密旨,奇道:“为什么让左毓代替左正卿当副帅?左正卿呢?”
谢永章道:“也许是左正卿抗旨太多次,先帝不想用他了。”
霍方反应过来,谢永章手里只有废弃的密旨,还有周文帝下出去的密旨,霍方记得周文帝曾经下旨削了左正卿的副帅,让他回家反省,这张明旨是不是就在这封密旨之前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