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在翻旧账 第71章

山里不方便,数月的躲藏,顾悯也变得胡子拉碴,山中水有限,寒冬腊月众人都懒得洗澡,凑合凑合将就生活,彼此谁也不嫌弃谁——除了苏季徵。

苏季徵身上的衣服换成了西南军的军服,盘腿坐在石床上打坐冥想,气色只有轻微的苍白,似乎已经养回了一些元气,他脚踝和手腕上锁着铁链,关在山洞中,能活动的空间只有这个小小的山洞。

大夫在山洞门口守着,以防万一。

顾悯带着几个大马金刀的汉子从外走进来,摘掉头上的头盔,“摄政王安,告诉你个好消息。”

苏季徵眼皮都没掀了一下,继续打坐冥想。

顾悯不以为意,他自顾自说下去:“你的好儿子苏景同就要来西南了。”

“小王做个好人吧,把他抓来让你们父子团聚如何?”

苏季徵懒得理他,吹牛也不怕把天吹破了。

他但凡有点本事,也该打出去了,而不是龟缩在山里消耗为数不多的粮草,逼到弹尽粮绝才不得不露面。

某座山上,一朵银白色的莲花在风中摇曳,光下能看到银白花瓣上流淌的五光十色。莲花周围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在晨雾中越发模糊看不清。

第56章 现实-揭穿

大军开路,浩浩荡荡前往西南。

五行莲的位置在西南大山腹地,山路同样遥远,摘下不易保存,需要苏景同前去山中。

路上,顾朔和苏景同同乘。

“你怎么看?”顾朔问。

苏景同取了支笔,在马车上的桌上铺开西南大山的地图,标记出五行莲的地点,“顾悯大费周章把我们引来,定有埋伏。”

“你觉得他手里有多少兵马?”顾朔问。

“不多,西南王原本手里有十五万兵马,在四大边疆王里兵马最多,但是我们北上造反时,带走了十四万,只留了一万守城,现在顾悯手中应该就是这一万兵马。但除此之外,西南王造反一路势如破竹,这段时间应当能吸引到百姓投军,这部分数量我不清楚,毕竟西南王也在提防我。”

“从你登基的消息传回西南,他们开始躲进山中,到现在一共是……”苏景同算了个数字,写在旁边,“他至少还要预留十天左右的军粮,来应对我们。”

“西南的粮食产量是……”苏景同写数字,“这些年为了造反,西南王也囤积了不少,我预计是……”

苏景同慢慢计算顾悯手中的军粮数量,考虑到进山后存在省吃俭用、在山中打猎采摘摸鱼增加补给,苏景同最后道:“大概有两万三千人左右。”

“战马不多,西南这边养马水平不高,马品种也不好,西南地多山,山路崎岖,骑兵在西南用处不大。西南王北上时,带走了所有骑兵,一人一匹马,西南王府最多还有五百左右的战马。”

“战车基本没有,西南这边不用战车。”

苏景同一样一样地算下去。

“如果我是顾悯,我会在左右这两条路各埋伏两千人,然后把人赶到西路去,这里是一线天,好绞杀。”

“但我不理解的是,”苏景同顿了顿:“我们这次带了五万人,他是从何而来的底气,认为埋伏我们能成功?难道不是我们反杀吗?”

顾朔问:“从其他地方借兵?”

顾悯想从东南借兵的话,成功的可能不大。

苏季徵执政时期,东南百姓活不下去造反,苏季徵和东南百姓谈判,暂时化解了矛盾,但相应的苏季徵调了中央军去东南驻守,把东南军调到东北驻守,东北军调去津门。中央军家眷都在京城,两年轮换回京,前途大好,不会搅和东南西南的局势。

或许是从南面的哪个小国家借兵?

苏景同算来算去,多罗国来帮忙的可能性最大。多罗国国土和西南十万大山紧紧接壤,虽然面积不大,人口少,但它熟门熟路,了解山群,它来援助顾悯的话,可以从山群另一面过来,不惊动其他州府的驻军。

多罗国的粮食不丰、物资紧张,如果顾悯许诺了重金、粮食种子、军备武器请多罗国出手,事成得到顾悯许诺的物资,对多罗国是条出路,若是失败,可以躲回十万大山后面,顾朔不会花大力气穿过十万大山去找他们麻烦。

苏景同琢磨多罗国的兵马情况,“最多借他三万。”

那就刚好比顾朔他们多一点。

“调四万东南的中央军过来吧。”顾朔一锤定音,九万人军队,如果再栽在顾悯手中,那真是天佑顾悯。

夜里,苏景同辗转反侧。

“睡不着?”顾朔问。

“你说,”苏景同迟疑:“顾悯用来当诱饵的五行莲是真的吗?”苏景同派镇西侯等人去找,在西南没听到五行莲的传说,但是在东南地带找到了五行莲相关的童谣,现在是剿灭顾悯的关头,却又在顾悯藏身之处附近看到了五行莲。

若是真的,巧合得未免过分了。

“不管是真是假,”顾朔道:“先拿到手再说。”

自来到西南后,苏景同便和顾朔寸步不离,将士们对苏景同的态度依然是看他一万个不爽。

这次从京城带来的三个将军。

一个是姜时修曾经的老部下孙新。孙新当年顶不服气姜时修这个黄毛小子,非要和姜时修唱反调,姜时修说能打下来,孙新便说不能,两人常常打赌,谁输了给对方洗三个月衣裳。赌到最后,孙新得给姜时修洗六年衣裳,于是大家吃庆功宴,孙新苦哈哈地用木槌敲打衣裳。姜时修就提着一壶小酒美滋滋坐孙新旁边监工——姜时修不喝酒,但能让孙新闻味,姜时修贱嗖嗖问:“孙将军,还赌吗?”

一个是姜时修提拔的小孩周乾。周乾能打,听话,他是莽汉,听不懂兵法,但姜时修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指哪打哪的好手。

最后一个是兵部的童杰。童杰也是姜时修的旧部。童杰自从西北回来后,便沉默寡欢,战争兴起时,他在西北参军,他的大哥二哥在京城,大哥是禁卫军,死在津门战场上,二哥是巡防营的将士,死在西南王打进京城的那场战役中。

顾朔是想选几个对苏景同敌意不大的将军来,但选来选去,没有。武将对叛国谋逆的厌恶,正如文臣对奸佞权臣的厌恶。苏家父子,文臣厌恶苏季徵,武将厌恶苏景同。苏季徵尚且死在津门之战里,有谋反行径,也死得算所。苏景同是完全的谋反,且下场——将军们早知道他“垂帘听政”了。

想化解将士们对苏景同的不满,只有一条路可走,把苏景同是姜时修的事情公开,再把苏景同指挥西南军半月内大败给顾朔的事说清楚。但苏景同抵触自己是姜时修这件事,苏季徵还在顾悯手中,这两件事一件都不能公开。

顾朔只能选出对姜时修最忠心的来。这三个都是姜时修的铁杆拥趸。若能趁这次机会,平了苏景同最难跨过的障碍,把姜时修的身份揭开,倒是一举三得的美事。

苏景同和顾朔同进同出、同食同宿,在军队中格外显眼。

急行军的一天夜里,周乾拎着一坛酒坐在营寨外,遍地黄土,尘沙在空中飞扬,鼻子上一摸一鼻子灰,周乾用嘴咬开坛盖,将坛盖扔一边,对准坛口“咕咚咕咚”往喉咙里倒酒。

“周乾,你小子干什么呢?”孙新一巴掌拍周乾肩膀上,“军营里禁酒,陛下还在呢,你小子想找死啊?”

周乾瞥孙新一眼,把酒坛递给孙新:“喝吗?”

孙新盯了他一会儿,盘腿坐他旁边,“咋了?你也学酸儒看到月亮就难受?”

周乾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尘沙漫天,有尘土落进坛中,“呸——”周乾把沾了尘土的酒吐出来,用袖子抹了把嘴,“我就是不舒坦。”

“你病了?”孙新上下打量周乾。

“我是替军师不舒坦!”周乾低吼。

孙新沉默,皇帝还在西北大营时,十分平易近人,和他们打成一片,大家没大没小惯了,少有面对皇子面对郡王的距离感,姜时修喜欢皇帝不是秘密,那时满军营都想帮他,都想撮合。要说皇帝不喜欢姜时修,也不是那么回事,总归同宿同食,又很信重。要说皇帝喜欢……

孙新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帝王帐,从帐上的影子来看,苏景同大概正靠在顾朔身边叽叽咕咕说话。

皇帝对姜时修的喜欢,哪里比得上这位。

他谋反、他始乱终弃、他贪图享乐、他奢靡无度、他对着皇帝大呼小叫,但皇帝就是喜欢。

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军师对他怎么也算掏心掏肺了吧,”周乾满心怨气,“要没军师,平定西北不知要费多少劲儿,要没军师,他说不定就……”周乾及时吞回后半句,但孙新知道他在说什么,顾朔中毒箭那回,军医不在附近,是姜时修把顾朔的毒血吸出来的,若没姜时修,顾朔怕是难逃中毒。

“就算不指望他们能在一起,好歹也找找军师吧?”周乾啐了一口,“军师失踪这么久,连他的影子都还没找到呢。”

孙新张嘴,想劝几句,但又能劝什么呢?姜时修没找到不是事实么?

周乾不痛快极了,“你知道禁卫军的暗卫去哪了吗?”

禁卫军十二卫之一的暗卫某天突然宣称有紧急任务,全员消失。

“去哪了?”

“哼,给苏景同找治病的药去了。”周乾越想越气:“但凡找军师能有这个劲头,早找到军师了!”

童杰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从周乾身后抄走了他的酒坛子,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半,把酒坛丢还给周乾,一言不发地坐在周乾旁边。

周乾瞧他,更是叹息,童杰在西北大营时还开朗乐天,等回了京城,知道他大哥二哥都死了,家里就剩他一个,便郁郁寡欢起来。

周乾一把将酒坛摔地上,“苏景同到底有什么好?!”

孙新沉默良久,起身拍拍周乾和童杰,“军营禁酒,洗澡换衣服、去了酒气再回来。”

苏景同只听说过姜时修在军中的威信,不曾亲眼见过,这回跟着大军出行,才真切感受到姜时修的威力。

他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将士在怀念姜时修,操心姜时修什么时候能找到,脑补姜时修失踪后的境遇。

啧。

真有威信!

苏景同没太在意,西北大营经历过两任军师,姜时修和左正卿,左正卿来西北大营时,西北基本已经平定了,西北营走上正轨,左正卿没和西北军一起经历过最艰难困苦的时期,少点同甘共苦的感觉。且姜时修的失踪不上不下,至今没个结果,悬在众人心头。

将士们会怀念姜时修实在太正常。

苏景同如厕完,往军帐走。

一只小手突然从身后抓住他胳膊。

苏景同低头,是个清秀的蒙着眼睛的少年。

这少年严格来说现在不属于军队的人,他才十岁时就谎报年龄参军,战场上被射瞎了双眼。姜时修本想安排人送他回家修养,毕竟军营条件差,环境恶劣,不利于养伤。少年不肯走,他家里没亲人了,回去也无益,倒不如留在军营里打杂,他虽眼盲,给弓箭上油还是能做的。

因此留在了军中。

“军师?”少年动动鼻子,他眼睛看不见了,只能靠其他感知来判断面前的人是谁。

苏景同的手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

少年笑起来,“军师,你回来啦?他们把你救出来啦?”

苏景同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少年问:“军师你怎么不说话?”少年停了一会儿,“军师你是不是忘记我是谁了呀,我是小九,李小九,在咱们军营里擦弓箭的那个。军师你怎么样呀,你之前去哪了,大家都很想你。”

苏景同全身血液往大脑中疯狂涌去,他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我、我不是。”

“嗯?”少年人声音清脆:“什么不是?”

“我……”苏景同顿了顿,他全身渐渐无力,双腿发麻的感觉又开始出现,过一会儿他就会失去对腿的控制,“我真的不是姜时修。”

“我不是。”

少年奇怪地歪头,又动了动鼻子嗅了嗅,没错啊,是这个味道啊。

苏景同艰难道:“可能是我和他用了同款熏香。”

“……这样吗?”少年迟疑,可军师不熏香,他也不是闻到同样的熏香味才判断的,他就是感觉,感觉这个味道是军师。

“我真不是。”苏景同把少年抓着他胳膊的手拂开,然后趁腿还能动,拔腿就跑。

“喂——!”少年遥遥喊。

苏景同腿失去知觉,大脑感受不到腿的存在,腿也软绵绵地失去力度,苏景同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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