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应该是他们太饿了出现幻觉了。
两人肚子的咕噜声此起彼伏,他们已经习惯了挨饿的感觉,再过两个时辰,肚子就不会咕噜了,只是他们会更加没精打采。
军营里类似的对话不断发生,大家谁也没去看,都以为是幻觉。
过了一个时辰,肉香还在,终于有一人忍不住起身去看看了,哪怕是幻觉,离得近点也好啊。
他走到营地边,看到山林中有烟雾升起,像是哪里着了火,当时冷汗就下来了,山里要是起了火,他们都在劫难逃——他该感谢对面的军师不是徐幼宜,如果是徐幼宜,大概会放火烧山了。
他快走几步,想看看到底是哪里起了火,还来不来得及救,走过这一段山路,一转弯,对面竟然是数不清的大锅,熬着肉汤。
他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第61章 现实-下蛊
“哟,”顾朔这边的士兵眼睛亮起来了,熬了半天总算来人了,连忙敲锣打鼓,把军营里嗓门最好使的人请出来嚎:“投降就可以吃肉汤——投降就可以吃肉汤——投降就可以吃肉汤——”
简单直白,没上过学的人也能听懂。
这人舔舔唇,饥饿疯狂在他大脑中叫嚣,本来不叫的肚子突然叫起来,叫声沸反盈天,一刻不停,他脑子不转了,口水诚实地流了出来。
过了半个时辰,西南军里终于有人发现不对,“王老二呢,他怎么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我去找找。”一人咽了口唾沫,站起来,怪了,大家集体都闻到了肉香,原来人待久了,幻觉也会变得一样,真神奇。
“一起去吧。”另外两个人也站了起来,王老二去的方向正是肉汤飘来的方向,别是真有肉汤,王老二独吞了。
又有几个站起来,跟他们一起走了。
过了一会儿,这几个人也不见回来。
又有一批人去“找他们”。大家都打着这个借口悄悄离开,谁也没把心里的小九九说出来——肯定真有肉汤。
苏景同在山脚等人汇总投降人数,起初人不多,后来人越来越多,增长速度越来越快,来的多数是小兵。这些人参军时间不久,除了稀里糊涂跟着顾悯上了山,没来得及干什么坏事,投降也不怕顾朔清算,加上年轻,饿得快,来到这里闻几声肉香就投降了。
跟着谁干不是干呢?他们清清白白的劳苦人,跟大周无冤无仇的,和顾悯也没多少联系,何必要为了顾悯卖命。
苏景同又安排人从投降的人中找了许多擅长言辞的人,冷吗?想不想穿棉袄、盖棉被?想要不难,只要你们办点小事,就把棉袄棉被给你们。
这一天,西南军营里突然流传起来顾朔在西北、在滨州的功绩。西南王雄踞此处,大家归西南王管理,稀里糊涂跟了西南王,也不知西南王到底好不好——反正顾悯肯定不好。顾朔从前在西北,和西南没交集,西南百姓将士都不了解这位新皇帝。
这天,突然多了许多颇为了解顾朔的人,绘声绘色给大家讲述顾朔治理新州的成果、治理滨州水患的成果、平定西北的本事,还着重点了一句,滨州水患时私吞了粮食的是徐幼宜的父亲,大周判了他父亲处斩,徐幼宜流放,被西南王收容。
西南军的士兵都是普通百姓,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来了天灾人祸只能等着当官的有良心,他们深深共鸣了滨州水患中饿死的百姓,看徐家顿时仇恨起来,再联想到西南王收容了徐幼宜,一时看西南王也不顺眼起来。
他们此刻忍饥挨饿,岂不是和滨州水患中饿死的百姓一个境遇么?
为什么还要给这官官相护的西南王家卖命?
他就算打赢了,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当然,他也打不赢。
又有人宣传皇帝那边不计较他们跟随西南王上山造反的事,大家都是平头百姓,能干出什么坏事呢?一旦参了军,军令如山,西南王拿着军令指挥大家造反,大家能怎样呢?当逃兵的话直接被处决了。皇帝理解他们,直言只要没有其他大罪,都可以赦免。
一时间又有许多人心动。
顾悯一觉起来,出山洞溜达,看见西南大营,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怪怪的,帐篷倒是都在,平日士兵们也怕冷龟缩在帐篷里不出门,但今天就是哪里不对劲得很。
莫名少了很多人气。
顾悯仔细盯着瞧了半天,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帐篷里的影子少了!
“来人,点兵——!”
“点出来多少?”山脚下,顾朔也在问苏景同容留的西南兵数量。
“今天来了三千六。”苏景同道:“无妨,这才第一天,山上的粮食还撑得住,过两天就简单了。”
山上,顾悯大发雷霆,对着清点出的花名册震怒,短短一天居然走了三千多人,前脚失去苏季徵,后脚走了三千多人,顾悯再难维持他的虚假面具,暴跳如雷,对着剩下的士兵发了半天火,勒令谁赶走斩无赦。
顾悯前所未有地后悔起来,他想起苏季徵问他为什么不把徐幼宜换回来,他说不值得,现在想想,有个徐幼宜在,何至于如此艰难?
他军备不足,他曾经最大的优势是顾朔摸不准他的位置,但现在位置被顾朔发现,整座山被围困,他能怎么办呢?
突围?
有徐幼宜在还能和苏景同拼一拼,靠顾悯怎么得了呢?他这辈子头一回上战场就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懂,连兵书都没看过,他该怎么办?
第二天,又跑了五千多。
顾悯这次不敢发火了,改为怀柔政策,好声好气和将士们沟通——现在人少了,帐篷不挤了,衣服能多发半身了,粮食也能多吃几口了,条件改善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
第三天,跑了四千。
多罗国前来援助的将士们打起了退堂鼓,这还没开战呢,西南军就跑了一半多人,这还打什么?顾悯也蠢得离谱了,这时候不背水一战,还在拖延什么?越拖延下去跑的人越多。
顾悯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再拖下去必输无疑,拼了算了。
苏景同等的就是这个。
顾悯没上过战场,指挥也是胡乱指挥,军心此刻不稳,贸然出击,正好落入苏景同的圈套。
顾朔一声令下,“出击。”
苏季徵坐在军营里愤愤不平,他想上战场的诉求被苏景同无情驳回了,别说上战场,苏景同还叫人看着苏季徵,不允许他接近战场。
虎落平阳被犬欺!
“别气了,”苏景同搬个板凳坐在苏季徵身旁,“你看,我也没上战场。”作为军师,他只管前期排兵布阵,也没上战场。
苏季徵记恨着西南王的行径,“抓到人以后,顾悯交给我。”
“成,给你。”苏景同拍板了。
“你那王蛊怎么回事?”苏季徵问。
苏景同:……
苏季徵叹了口气,揉了揉苏景同的头,“下回别这样了。”
“哦。”
苏季徵问:“他把你立为太子了?”
“……啊?”苏景同没听懂。
“没事。”苏季徵心里嘀咕,国师说的太子命到底是什么?以前以为是自己当了皇帝,封苏景同为太子,后来以为顾朔这不讲究礼法的东西把苏景同立成太子,看苏景同的反应也不像。
那苏景同的太子命是怎么来的?
难道他后来又反了顾朔?
不至于吧?
他都这把年纪了,还老当益壮呢?
“爹你刚说什么?”苏景同怀疑自己听到了很神奇很匪夷所思的东西。
苏季徵岔开话题,聊起其他,转移走了苏景同的注意力。
两人聊了不到两个时辰,外面突然传来响彻天的欢呼声,顾朔和江天满载而归。
顾朔一身银色铠甲,骑着高头大马,骑到苏景同面前。
苏景同起身迎接他,“恭喜陛下大获全胜。”
顾朔从马上翻下来,“去看看顾悯吗?”
苏景同还没开口,苏季徵豁然起身,“走!”
苏景同:……
顾悯被五花大绑丢在军营前的空地上,身后是看不到尽头的俘虏,顾悯身上的盔甲东一片西一片,不知丢到了哪里,头盔被削掉了顶上的穗子,满脸尘土和血,兀自骂骂咧咧。
苏景同站在一旁看着,并不上前,说实话他对顾悯的感觉很微妙,他从前在西南王府时都没和顾悯打过什么交道。
西南王的儿子众多,记在族谱里的都有二十三个,除了九个年纪还不到成年的儿子,剩下的十四个里,顾悯能力差,脑子有浆糊,所以西南王出征时把其他十三个成年的儿子带走上战场,留下最迷糊的顾悯看家——反正西南十万大山阻隔,没人来偷家。
谁知最后剩下的只有顾悯。
顾悯会输这件事是定局,带着两万人马也好,带着从多罗国借来的三万人马也罢,苏景同从没把他当做过对手,若非他手里有苏季徵,他都不配上谈判桌。
如今看到顾悯失败,除了“哦”一声,苏景同心里没别的感受。
苏季徵倒是兴致勃勃。
收了顾悯的兵马,后续有无数事情要做,清点人数、登记造册、核查罪名、安置……苏景同不耐烦这些琐事,丢给顾朔辛苦,自己溜达回房间休息。
顾朔抽空和苏季徵聊了聊。
“景同今天早上问朕,怎么处置你。”顾朔说。
“你怎么想?”苏季徵问。
“若没有景同,摄政王还是入土为安为妙。”顾朔淡淡道。
苏季徵笑,“嗯。”换谁在顾朔的位置上都得这么想。
“放了你,朕不安心。”顾朔深深看苏季徵:“杀了你,景同跟朕没完。”
苏季徵没接话,顾朔要真想杀他,何必大费周章救他,把他扔顾悯那边不管不营救,他也活不了多久。
“苏家族人朕已经放了,都在苏家老家。”顾朔突然道。
苏季徵听明白了,“我可以回老家,你若不放心,可以派人看着我。”
“你甘心吗?”顾朔问。
苏季徵诧异,当皇帝的人少有顾朔这般直白的,这问题问得没水准,苏季徵眼下仰人鼻息,总不能当着顾朔的面说不甘心老子早晚反了你,但若说甘心,皇帝未必会信。
“不甘心也不能怎样。”苏季徵道:“我不可能再重来了。”
苏季徵这话是实话,当皇帝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断气运,可见并无皇帝命。他大败过一次,葬送了手中的兵马,纵然还有余党,余党也要过生活,跟着顾朔一样有好日子,何必跟他冒风险。
顾朔当皇帝,总比周文帝当皇帝要好些。
至少顾朔仁义。
至少顾朔对苏景同真心。
“对我儿好点,他为你风里雨里多年,一路殊为不易。”苏季徵道,“等找到五行莲,我就回老家,不再踏出老家一步。”
这应该是顾朔能接受的底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