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名看了看他确实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点点头,“中午是看你吃的少,这会子头晕了吧?我去拿,你稍等。”
看着方无名离开小院,江弃言揉了揉太阳穴,推开房门,走到榻边。
他将手伸到枕头底下一摸,随即感到更加头晕目眩。
那底下是另外八片金叶子!
他那么信任方无名,方无名怎么能这样呢!
江弃言往后倒了一下,扶住床柱才勉强站稳。
方无名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唯一一个朋友。
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摆脱过去的阴影,想要真心相交的朋友,想要无话不谈的……知己。
可是……
可是!
江弃言忽然好后悔好后悔,他好后悔没听先生的话,轻易交出真心。
如今先生说的一切都应验了,先生一定早就看出来方无名不可交了吧?却还容他胡闹了大半个月,是想让他亲身体会这个教训吗?
还是因为看出来他心里不服气,所以纵着他去尝试一番,撞了南墙自然就知道回头呢……
潮水般的难过将他吞没,他把金叶子放回枕头底下,走出去,关好门。
没等一会,方无名就带着一块枣泥糕回来了。
江弃言接过枣泥糕,用另一只手用力推了方无名一下。
“方无名”,他一字一顿,“我再也不跟你玩了,不是闹脾气,是真的不跟你玩了。”
“为…为什么?”方无名心口一窒,感到有些难过,“总得让我知道个理由……”
“没有理由。你可以继续住到立春,但我再也不会理你。”
“言言……”
“叫我殿下。”
江弃言一个字也不想多说,直接离开。
走到半路就忍不住要落泪,他吸吸鼻子,强行憋住。
地上有些凉,但他还是如从前那样,坐在了先生书房的门口。
“先生……”他像只无助的小猫那样轻轻唤。
他太难过了,好希望此刻先生能打开门,笑着说出那句,“这是谁啊?”
好希望先生能揉揉他的脑袋,“怎么又坐门口了呢?”
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说,他是先生的小弃言。
他是先生一个人的小弃言,他再也不跟别人交朋友了。
可是……
他轻轻敲了敲门。
为什么先生不开呢?先生难道不知道他在外面吗?
“进来,拿你的小垫子。”
为什么是小垫子,他不想要小垫子……
他只想要先生温暖的怀抱。
江弃言把门打开一条缝,小脑袋钻进去,看见蒲听松的一瞬间,忍了一路的眼泪就止不住砸下了。
蒲听松并不像从前那样看他,只是认真批阅奏折,一点都不分心。
他等了半天,先生也不理会他,他便带着颤抖的哭音,“先生……”
“似乎有跟你说清楚”,蒲听松轻叹一声,“这次为师不哄你,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
可是……可是他有点承担不起。
“呜…”
刚哭了半个音,先生便轻轻敲了敲桌面,“乖一点,拿上垫子,出去哭。”
他一愣,用手背抹了下泪,紧紧抿着唇,抱了小垫子,就出去了。
他把垫子丢在地上,坐在上面,默默流泪。
心里空落落的,痛得好像要灵魂出窍了……
原来先生说不哄他,是真的啊。
怎么能是真的呢?
他把那块枣泥糕捧在手心,用指腹蹭了蹭。
“呜……”
“先生……”他对着枣泥糕哭着说,“先生,我知道,是我太笨了。”
“先生那么聪明,我应该相信先生的,可是……我只是……”
“以后……我什么都听先生的”,他轻轻,“听先生的,不会吃亏。”
他一边哭,一边把糕点吃了个干净。
“我…咎由自取……”
门外很久都没有动静了,蒲听松推开门时,江弃言已经不在门口了,地上只有一个小垫子。
晚膳的时候,蒲听松让管家去喊江弃言吃饭,也没有来。
蒲听松越发紧锁眉头。
他当然会哄,但不是现在哄。
他在等。
等那第一声雷。
他有点心疼,甚至想放弃计划直接去哄人。
但他最终忍住了,用完晚膳就回了书房。
方无名发现自己藏在枕头底下的东西挪了位置,竟然莫名其妙出现在了桌上!
难道小太子发现了他跟帝师的交易,才会这么生气吗!
难怪一直追问他荷包里是不是少了东西,也是,江弃言那么聪明,肯定一早就发现了端倪。
叫他去拿枣泥糕,只怕是为了故意支开他。
昨夜他打开荷包,里面除了八片金叶子,还有一张宫里的布防图。
他一看见这张地图,就知道帝师大人应该早就察觉了他的真实身份,这是方便他进宫调查能够一举弄死舅舅全家的证据呢。
帝师大人的条件就写在背面,拿那惊世骇俗的还童巫术来换。
小太子看到这张图,估计以为他要刺杀皇帝,所以气得随手丢在桌上,跑出来就推了他一把?
幸好没拿走……不然就难办了。
方无名把地图收好,打算今夜就离开帝师府,进宫一探究竟。
他刚踏出房门,后脖子被人拍了一记手刀,他身体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秦时知提着人,在屋顶上飞速穿梭。
来到京郊一处隐蔽的小屋,他把人捆了个结结实实,丢在床上,就直接离开。
秦时知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按原定计划把那卷圣旨留在此处,只仍拿在自己手上。
“本阁主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醒来后可不要想着逃跑哦”,秦时知最后看了小屋一眼,消失在夜色中。
帝师府书房。
蒲听松坐在书桌后面,在摇晃的火光下,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他回忆了一下方无名的身高,然后低声笑了笑。
下一瞬,他竟是将那匕首直接扎进了自己的大腿中!
他仔仔细细将染血的刀刃擦干净,收好。
然后才不紧不慢给自己包扎,故意包得很潦草仓促。
他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只是低头继续批奏折。
卧房里面漆黑一片,江弃言没有点灯,他把脑袋闷在被子里哭了很久了。
确定先生真的不哄他后,他就直接跑回了卧房。
先生不抱他,没关系的。
他钻到被子里面,一样会有安全感。
先生不哄他,也没关系的。
早就说好了的嘛,他再哭一会就好啦。
反正从前不都是这样吗,受了委屈他只能回房间再偷偷哭。
他压抑着哭声,好像又回归了之前的那种状态。
他还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孩。
“自作自受……”他喃喃着,憋喉间的哭音憋得发抖,“咎由自取……”
“谁让你不听话…活该先生不要你……”
太难过了,以至于头脑到现在还是懵懵的,好像还没搞清状况一样,后脑勺木木的发着麻。
他好像一个坏掉的玩偶,不怎么鲜活了。
这半月以来,被先生保养的太好,他都忘了他这个玩偶心口填充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是些被人遗弃的破棉烂絮。
如今心口处开了线,那些乱糟糟的烂棉絮都溢出来,他才想起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