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千万要听话 第39章

一只手忽然伸到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弃言。”很轻的声音,似乎是知道他容易受惊,所以格外收敛,怕吓着他似的。

他抿抿唇,把东西交到那只手上。

很丑,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洞。

他有想过补救的办法,但是拆线重织后,还是会有大大小小的洞。

戴上就跟破破烂烂的乞丐没什么两样……先生…估计不会喜欢吧…

蒲听松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用拇指和食指无意识捻着这细麻线织就的围巾,眸光没有落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兔子长大了,这是第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把剩下的念头都尽数掐灭,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这条都是破洞的围巾绕在脖子上。

然后把兔子拉到身前,“哪里学来的?中原可没有这样的物什。”

江弃言抬头,看见先生眼底的探究,轻轻抖了抖,“我…我没有偷偷跑出去。”

“我跟一个厨娘学的……”,他小声说完,忍不住瞄了瞄先生脖子上的围巾,才继续,“先生,生辰快乐…”

先生快不快乐他看不出来,但是他心里正在偷乐。

先生好好看啊,脖子上围个破渔网都能那么好看。

一点都没有乞丐或者渔夫的感觉。

反而有种随意又慵懒的美感。

蒲听松的眸中,疑色渐深。

但只是一瞬,他轻笑,“辛苦你了,今日中秋,晚上带你去看孔明灯。”

“可是……那不是上元才……”

“想看吗?”

“想。”

“想看就有。”

“那……生辰宴怎么办?”

弱冠礼那么重要,先生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蒲听松没说话。

江弃言忽然就想通了。

先生没有长辈,也没有上官,他身为百官之首,唯一有资格给他束冠的是皇帝。

但父皇从来都不喜欢先生。

“对不起……”江弃言眼眶越来越红,愧疚得都要哭了。

蒲听松好像是叹了一声,声音不大,没让他听清。

已经掐灭的念头悄悄又在心头冒了个尖。

怎么就这么会哭呢,红红的眼睛,眼泪含着,要落不落,就那么盈着,叫看见的人心颤。

太会哭了,好像再硬的心肠,一见到这么可怜的小样子,都会软下来。

“道什么歉啊?”蒲听松把人又拉近了一点,“这么喜欢道歉,是不是推门的时候手重了点,你都要跟它说对不起?”

“不是的……”他要是真跟门道歉,先生一定会笑话他的。

“我没有哭……”眼泪没掉下来,就不算哭,他就是眼睛湿了而已,他没有哭……

怎么办呢?那点子不太好的念头越冒越多了,在心底缠缠绕绕的。

就这么个要哭不哭的样子,最想好好欺负了。

还想说点什么更过分的话来,最好是急得小兔子要咬人,这才叫得趣儿。

边哭边咬人?

蒲听松眸光暗了暗,拿起手边的茶,押了一口,咽茶的时候,那些个念头便也咽了下去。

“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宴会让秦阁主糊弄着就行”,蒲听松神秘笑了笑,“我们先偷偷开溜,今日中秋,外边热闹一些。”

本来一件平平无奇的事,被先生说成了“偷溜”,就莫名有一种做贼般的刺激……

他有点兴奋,以至于脸都红了些,“我们……要私奔吗?”

蒲听松一僵,眼神古怪,“谁教的你管这叫私奔?”

“没人教,我自己想的。”他们两个把一众宾客撂下,私自逃走,那不就是私奔吗?

先生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啊,还越来越奇怪了。

“以后这个词不准随便用”,蒲听松板起脸。

江弃言吐了吐舌头,“就要用。”

他走进先生分开的腿间,把身体靠在了先生胸膛上,“我,我喜欢跟先生私奔。”

先生严肃的脸产生了一丝裂痕,好像很快就要绷不住了。

江弃言屈起手指,悄悄探向先生腰间,然后挠了挠。

蒲听松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脸上的严肃消失,只剩下无奈,“手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他蹭了蹭,假装是不小心碰到的。

“没干什么?”蒲听松抓着他的小手,往上提了一点,“弃言确定要这么说吗?”

话音未落,没被抓的手又挠了挠另一侧腰。

蒲听松低头的时候,看见江弃言在对他笑,很有特点的四颗小尖牙被阳光一照,白得发光。

“过了今天,先生就是大人了”,那小东西笑得晃眼,“过生日要开心,先生笑一笑。”

使坏偷袭他,就是想让他笑?

“为师很早就是大人了”,他便笑,只是笑容很浅,“用不着你一个小孩操心。”

“那我也……”

江弃言刚开了个头,就改了主意,“算了,我就做小孩。”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自披着鹤氅的先生把他牵出皇宫的那一天起,他就是先生的小孩了。

从那个时候,他就想好了,他的命是先生捡的,他以后就属于先生了。

日落月出,夜晚如期而至。

他们“私奔”出府,上了护城河边一艘停靠已久的小渔船。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只有渔灯微弱的光芒。

好像随时都会有讨命的水鬼出没。

因为有点害怕,江弃言紧紧抱着蒲听松的脖子,两条腿还死死环着蒲听松的腰。

“为师什么时候架了个鱼竿?”

“什……什么?”紧张令他难以思考。

“笨,不然你是从哪里黏上来的八爪鱼?”

他……他才不是什么八爪鱼…

“小缠人精,抬头看。”

他被放下来,一抬头,眼底是满天飞火。

橘红的光,暖黄的光,倒映在河上,倒映在眼中。

这样的光,像极了五年前某一夜,他心说,先生就是这样如烛的暖火。

满天的飞火,便是五年积攒过的烛光。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枕着先生的腿,看油灯一点点黯淡,又在先生的手底下被拨亮。

困倦至极的时候,他阖眼前最后的一幕就是那摇晃的灯光。

如今,这些曾经的灯光,都飞到了天上。

原来那些灯光已经攒了那么多了吗?足以遮住星星。

好开心。明明是先生的生辰,却过的好像是他生辰一样。

做先生的小孩真的好幸福。

江弃言看了一会繁灯,脖子就有点发酸,他一回头,却看见先生嘴角的笑容。

蒲听松没看孔明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仰着头的小孩身上。

看着,看着,眼前就有一瞬恍惚。

在遥远的绥阳北边,那里的姑娘们在入冬前会给心悦之人织一种叫做“风领”的衣物。

围在脖子上,感受到温暖的同时,就会想起织它的姑娘。

眼前不知怎么,又忽然想起很多个日夜以前,他鬼使神差拿起母亲的嫁妆,跟一个小娃娃拜了堂。

怎么一时心软,就荒唐了余生呢?

“过来”,蒲听松招了招手。

江弃言很乖地走过去,贴贴。

可能是因为小孩太软太乖了吧。

可能是因为照着自己喜好养的。

可能是因为真的昏了头,被小孩用一点点好处就收买了。

那些其实都不重要。

蒲听松把人拥进臂弯,“快乐吗?这个中秋。”

不重要,因为江弃言是他的,他养的,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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